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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魂断人亡话凄凉

    武当创派祖师张三丰着实是个奇人,据说活得二百余岁,无论寒暑,只一衲一蓑,一餐能食升斗,或数日一食,或数月不食,事能前知。

    有人说他传下一套养气功夫,只是江湖上连这功夫的名字都不知晓。但武当山上前辈均是长寿,似乎也侧面应证此传言不虚。

    几代传下来,武当名头竟渐渐力压别派,江湖上便有了“北少林,南武当”的说法。不过张三丰一人便可抵一代盛世,若说是“渐渐力压别派”,也实在有些牵强。

    早些年少林似乎牵扯到武林中的一桩迷案,前辈们都缄默不言,只是对少林多有疏远贬低。因此虽然少林香客不少,在武林中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

    总而言之,现在便说武当是武林泰斗,那也不为过。

    天剑派的祖师,也深受武当派武学的影响,但武当却从不敝帚自珍,反而对天剑派颇为照顾。两派时常切磋,一来二去的便慢慢交好,多有来往,一连几代皆是如此。到了这一代,两派门下弟子更是亲近,常常相互拜访,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

    周掌门拿着拜帖上了武当山,这武当山的奇异之处并不比华山少。

    峰峦高大雄伟,岩涧奇峭幽邃,山上的山石草木不动一分一毫,便是建造房屋的木材都是从别处采买回来的。

    屋舍错落有致,清幽无比,相映成趣,看样子也是精心布置过的。

    天剑派山门恢宏大气,有华山奇险相衬更显巍峨。但武当却恰恰相反,将人容于天地,不损一分一毫,竟是将这武当山也当做自家后院的草木一般爱护。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到显得天剑派小家子气了。

    不过天剑派山门乃是前人修葺,虽然佩服武当山的布局,周掌门倒也没有改动自家的打算。

    行到山顶,便见云海翻腾,气象万千,这武当云海可是一出奇景,周掌门每次看到都会感慨,武当山真不愧天下第一仙山的名头。

    武当众人不以“掌门”“长老”称呼,只按入门先后和辈分称呼,就像是一个大家族。只有对外才会有“掌门人”的说法,但再多也没有了。

    给周掌门下拜帖的,便是玄逸真人,前面领路的小道童唤玄逸真人“师叔祖”。

    这便又要说到武当独一份的养气功夫了,这位“玄逸真人”算是如今武当山上辈分最高的。周掌门的师傅在世时,也曾多次拜访过玄逸真人,算算年龄,现在应有九十余岁了。

    这位玄逸真人也是个妙人,周掌门正想着,被小道童一提醒才发现前面便是他住处了。

    那屋子依山而建,看起来毫不起眼,屋子前面有一小片空地,屋子后面是颗老银杏树,空地旁有个石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周掌门还未出声,里面就有声音传来:“可是周掌门来了?”这声音中气十足,未见其人,反而先闻其声。

    周掌门暗自心惊,自己脚步虽然未曾刻意放轻,但他常年修习内功,行动时身轻如羽,这距离约莫还有十数丈,玄逸真人竟已经发觉了?

    “真人说笑了,晚辈周礼,特来拜见前辈,‘掌门’二字实在是取笑了。”

    “你这小子,自小就是这副规矩刻板的模样,这么多年可是一点儿也没变。”

    周掌门行礼后抬头再去看时,玄逸真人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呼吸绵长脚步轻快,虽说须发皆白,却皮肤光滑。说话间竟能看到他牙齿整齐洁白,并没有半分老态。

    “数年不见,真人反倒年轻多了。”

    也不是周礼说漂亮话,上次见玄逸真人还是八年前,那个时候他皮肤皱皱巴巴,牙齿早就掉光了。

    武当果然神奇,这种返老还童的样子,若非亲眼所见,周礼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不过玄逸真人似乎受用得很,听了这话便笑眯眯拉着他到石桌边坐下,伸手往屋里方向一探,便听得“刷”的一声,屋里的茶具稳稳当当停在他手上。

    那壶中的水很满,却一滴未洒。

    “来来来,这茶是紫虚送的,我也不爱喝,不过想也是好茶,正好给你尝尝。”

    浅色的茶汤注入茶杯,周礼知道他的性子,依言乖乖饮了,这才道:“茶倒是极好的,晚辈沾真人的光了。”

    那玄逸真人道:“你这小子就是无趣,动不动‘前辈’长,‘晚辈’短的,便是请你喝点茶水都麻烦。当年你师傅偷喝了我三大坛臻骨醪,被我满武当山撵着跑,竟没想到他能教出你这么刻板规矩的个小徒弟……”

    周礼茫然了一瞬,自家师傅性子跳脱惫懒,便是暮年也不曾变过,能做出那样的事也不稀奇。只是先师的“事迹”这么被玄逸真人说来,他也觉得脸上发热。

    师傅故去多年,他自然不能对先师不敬,憋了半天才道:“献之倒是和师傅的性子很合,当年他最疼献之了……”

    说到献之,玄逸真人也来了精神,“嘿”了声:“这臭小子,我是真没见过这么皮的,忽悠的我那个小徒弟一愣一愣的……”说到这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哈哈大笑起来。

    周礼突然想,玄逸真人喜形于色,赤子之态,或许也是长寿的原因之一吧?

    不等他多想,玄逸真人便凑过来低声道:“对了,我少在江湖走动,我那小徒弟又是年轻好骗,你们可得帮我照看照看啊!”

    周礼倒是听说玄逸真人收的小徒弟,年纪跟献之相仿,只是不曾见过,也不知叫什么。

    “真人客气了,两派关系亲近,不消真人嘱咐也定然要照顾一二,只是今日倒不见真人的爱徒……”

    玄逸真人摆摆手道:“这你得问你徒弟了……他前天上了武当山,不晓得跟我那个傻徒弟说了些什么,我那徒弟就不跟他生气,反而还乐颠颠跟着他下山了。”

    周礼只觉得脸上臊的慌,这个献之无帖登门就罢了,还一声不吭把人拐走了……一个师傅一个徒儿,没一个稳重的。

    “是晚辈疏于管教,待我返回华山,定……”

    玄逸真人忙打断他说道:“且住!我觉得那孩子很合眼缘,你可不许罚他啊。我跟紫虚打过招呼了,今后那小子上武当不必通报……我那傻徒弟跟他亲近亲近也不是什么坏事,省的练功把人给练傻了。”

    周礼应了:“真人提起,晚辈自当遵从。”玄逸真人对献之倒是极好的,不必通报,自报家门便可出入,这是他也没有的待遇。

    玄逸真人这才像是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两个小家伙说是要下山去寻什么劳什子‘邪教’,那臭小子还托我转告,许是怕你罚他……这会儿你回华山定是要扑个空的。”

    周礼“啊”了一声,心想这倒是巧了,等下了武当山便直奔夫人那边去,三方便汇合了。

    这才将三徒弟若华受伤,孟昭昭去驰援的事情说了一遍。玄逸真人听得眉头直皱:“你口中所说的邪教,可是最近兴起的那个‘五音教’?”

    “正是,少林派也传了简讯,算算时间,那邪教应当是从少林周边兴起的。”

    他见玄逸真人眉头紧蹙,心下也警醒了几分。便听玄逸真人说道:“这‘五音教’我幼时便听说过,那是个颇通岐黄之术的门派,要说有多厉害……却也不然。只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突然销声匿迹,渐渐被人遗忘了,听过的老家伙们应该也没几个了。前阵子听紫虚说起,我才慢慢回想起来,但不知两者有什么关系。小子,你们得多留个心眼儿啊。”

    周礼默默记下,数十年前的门派和这个邪教同名,会是巧合吗?

    果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种事情若非亲身经历,哪里会有人记得。

    “那晚辈这就动身前往了,免得献之二人年轻吃亏。”

    玄逸真人便目送他离开,还追着他背影喊了句:“说好了啊,别罚那个臭小子,我可是答应过为他求情了!”

    听得远处周礼回“晚辈记下了”,这才自己踱步回了屋子。本想闭眼小憩,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当年少林的那庄子事儿……好像也‘五音教’有关!紫虚出生晚,定是没听说过,我得跟他说说去!”

    话音刚落,椅子上的老人便不见了踪影。

    另一头,孟昭昭已经找到了徐彦,两人看到师娘均是大吃一惊,没想到会惊动师娘下山。

    三人辞别了宋昭灵,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下。

    天刚刚擦黑,街上便一个行人都没有了,安静的就像一座空城。

    徐彦便跟孟昭昭说起了近日他打探到的事情:“师娘,这半月以来城里都是如此,天色擦黑街上就没人了。我曾问过当地人,据说从这月初开始,一连数日有人在夜间突然被掳走,再找到时,已经被人吸干了血,颈上是人的齿印。”

    孟昭昭听了眉头紧蹙,这世道算是太平,竟有吸人血的邪教妖人如此猖狂,敢当街行凶?

    “好在白天并未有过这种事,后来人们夜间不出门了,城里又死了几个打更的和巡城的兵,从那以后夜间就彻底没人了。”

    孟昭昭沉吟半晌,道:“也不知那妖人是否还在城中,今夜我且出去瞧瞧。”

    徐彦问:“那我和刘师弟也随师娘一起……”

    却被孟昭昭打断:“不必,这城也不大,若有事情我会知会你二人。现在不知对方底细,你们在,我反而束手束脚。”

    徐彦点头应下,三人用了些晚饭,眼看天完全黑下来了,孟昭昭这才从窗户里翻出来,一个人走在街上。

    月色温凉如水,倾泻而下。孟昭昭虽说早不是妙龄少女,但常年习武,精神完备气血充盈。又因曾仗剑江湖,眉眼之间较常人多了股子勃勃英气。此时有月光相衬,竟也美丽动人。

    她脚步有意落得沉重,沉肩坠肘,慢慢行走,要引那邪人出来吸血。

    四周不见灯火,她越行越觉得黑暗,已经走到了僻静之处,却仍不见有人出现,孟昭昭不由大失所望。

    或许那贼人见无机可乘,早早走了?

    孟昭昭正心下怀疑时,从她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她耳聪目明,十丈以内飞花落叶皆可洞察,那暗器破空在这安静处声音更是明显。她轻身提气,足尖一点便轻轻巧巧避开了。

    原地三根银针直直落在地上,针尖颜色有异,想来是淬了毒。

    孟昭昭心中嗤笑,这贼人武功平平,心思倒是狠毒。他方才想必是远远坠着,自己竟然是没有发觉。

    便是这种宵小之辈作恶,害了那许多人性命?

    心思如电转,她手中长剑却也不慢分毫,“刷”地出鞘,闪身就要去拿那暗器偷袭之人,挽个剑花便扫开了迎面而来的飞镖之流。

    那人还要再去怀中掏暗器,颈上就已经架了一柄雪亮的长剑。

    兔起鹘落间,已然了账。

    那人趴在墙沿上,脸上用黑布遮着,看身形年纪不大。

    孟昭昭还未曾说话,这人便率先开口了:“你这妖女,今日落在你手上算我学艺不精,但江湖中多有好手,你这三脚猫功夫多的是人收拾你……”

    他话还未说完,孟昭昭已经扯了他面巾,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来。

    他见自己面巾被扯下也不挣扎,反而更加破口大骂:“妖女!你爷爷我虽然打不过你,但也不是怕死之辈!你若一剑将我杀了倒也罢了,若吸我颈血……”

    孟昭昭叹了口气,道:“我也同你一样,此次前来是为了追吸人颈血的妖人。”

    方才动手她便觉得蹊跷,若那人可以当街掳人,定然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似这般偷发暗器,还被人一眼识破位置,怎么看也不像是传说中凶残的邪人。

    她早有猜测,长剑已经收回。但这孩子却实实在在以为孟昭昭是那妖人,方才还一脸慷慨赴死破口大骂,这会儿知道认错了人,反而面红耳赤,结巴起来。

    “对,对不住,我在这城里十余日了,你是唯一一个夜间出来的,我,我这才……这才将你认错。”

    被他这么一闹,便是妖人真的在,这会儿也该离开了。

    她索性也歇了心思,对这孩子道:“那妖人能当街掳人,功夫自然是不弱,否则要被人瞧见脸面了。你虽说精于暗器,若是遇上也定要吃亏,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孟昭昭说的委婉,这孩子的暗器功夫便说是刚刚入门还差不多。

    那孩子点点头应下,也不敢看孟昭昭,跳下围墙

    孟昭昭这才看到淬了毒的针那一片的植物已经枯死了,便是青苔也活像是风干了数年一样,踩上去竟咯吱作响,而且这个圆圈还有扩大的趋势,那砖石之间的野草转眼枯黄,简直是无孔不入。

    好厉害的毒!

    孟昭昭从未见过这样的毒,忍不住问道:“这毒好生厉害,是你炼制的吗?”

    那孩子方才被孟昭昭的功夫所惊,这会儿听她推崇自己的毒,倒是来了精神:“自然了,这毒名唤‘畏莲豸’,中毒到毒发不过几息之间,若要解毒也容易……”

    只见他取出一个火折子,又取了个小瓷瓶倒在地上一些像是油的东西,用火烧了,那慢慢扩散的毒竟然就像是被解了一般。

    “呐,如你所见,这畏莲豸怕火,需用松油燃火才能去除。人若是中了,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毒死。”

    孟昭昭感慨这毒真是无解,却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你是唐门的人?”

    那孩子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唐门避世有二十多年了,这毒都是我新研制的,你竟能猜到?”

    孟昭昭笑道:“我闯荡江湖时曾听过唐门的名头,擅毒擅暗器,只是疏于内外功的修炼。如今看你正好如此,才有此一问,不想竟然是猜对了。”

    唐门的名头却是响亮,虽说避世不出,江湖上却还有奇闻异事流传,听过也不算什么稀罕的。

    那孩子收好暗器,又道:“我叫唐朝,朝阳的朝,姐姐你以后如果有空,可以来我们唐门玩啊!”

    孟昭昭心下好笑,自己的女儿也比这孩子大,他唤自己一句“大娘”都是恰如其分的,他倒是嘴甜。

    再加上这孩子名与自己同音,她多少有些亲近之意,于是摸了摸他的头,道:“若有机会,我定然拜访。你是一人来的,还是有同行的大人?”

    “我一人来的……”

    他年纪还小,哪怕是个制毒好手,若是真遇上妖人恐怕也是不够看的。她没遇上便也罢了,如今既然碰上,少不得要护送一程,于是问道:“我还有两个徒儿也在城中,你可愿意与我们同行?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唐朝欢欢喜喜的应下,牵着孟昭昭的手一同回了客栈。

    徐彦见师娘牵回来一个孩子,也是吃了一惊,但听她将前因后果说了一回,反倒笑了起来:“唐朝虽然年纪不大,确实难得的热心肠,心系百姓,看来唐门将你教的极好。”

    唐朝到底是少年心性,听徐彦夸自己,自然是喜不自胜。

    孟昭昭这会儿用帕子擦了手脸,问道:“我方才听你说在这城中已经呆了一阵子,可有什么发现?”

    唐朝答:“没有,最近的消息也就是数日前隔壁王家村村头有两人争斗,据说其中一个是那邪教中人,另一个是天剑派的,自那以后便再没有动静了。”

    徐彦笑道:“那便是我师兄沈若华,我们前阵子得了他的消息,一路追过来,结果碰上他身受重伤……”

    这才把后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唐朝恍然大悟:“难怪你们来的这样快,原来你们就是天剑派的。”

    孟昭昭叹了口气道:“这哪里能是快,你们唐门避世多年还能抢在我们前面,我天剑派真是汗颜。”

    “倒也不算,只是我奉命来此地采购丹参,这才能守株待兔。华山距离此地数日路程,天剑派却还能数日便到,想来也是日夜赶路了。”

    徐彦道:“可惜那几位遇害的百姓早早被下葬了,不然还可验尸,似这般守株待兔实在是麻烦。”

    孟昭昭蹙眉道:“可曾问过他们的家人?”

    徐彦答:“并无,遇害的是孤儿光棍之流,连苦主也没有。”

    孟昭昭觉得蹊跷,却也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只道:“都早些休息吧,明日开棺验尸,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三人各自应下回去睡觉,这一夜便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徐彦带着几人来到了其中一位打更老人的坟前,孟昭昭便吩咐徒弟将坟掘开,露出里面的棺木。

    好在两徒弟也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害怕,倒是唐朝看着神色如常,显然是不觉得有何不妥。

    因为下葬不久,泥土还很松,两人没费多大力气就清开了泥土。刚撬开棺木,一股腐烂恶臭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徐、刘二人忍不住后退两步,倒是孟昭昭面不改色,用剑尖将那老人的头发拨到一边。

    虽说秋日天气冷了下来,但到底已经是死了十来天的人,肉已经开始烂掉了,脸上粘腻腻的粘液挂在肉外边,再加上腐烂的恶臭味儿,熏得人眼睛都要流出泪来。

    老人脖子上的齿痕只能勉强分辨的出来,看样子并不算深。

    孟昭昭又划开老人衣物,在胸口的位置发现了被缝过的痕迹。

    就像是布娃娃一样,被线好好的补好了,从外边竟然看不出不妥来。

    徐彦“咦”了声,道:“早听说有高明的大夫可以将人当做布料一样缝合起来,帮助伤口愈合恢复,可在心口开个口子……人还能有命在吗?”

    这位置正对着心脏,孟昭昭将那缝合皮肉的棉线割开,把那粘腻的肉翻开,原本心脏在的位置果然空空如也。

    她冷笑道:“没了心脏……看来这‘邪教’吸血害人的传言,还另有隐情呢。”

    说罢用剑理好了老人的衣服,又合上棺木,两徒弟重新将泥土覆盖好了。

    孟昭昭给老人上了三炷香,喃喃道:“不论如何,我都会追查到底,让真相大白,您且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