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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音初现韵绕梁

    周掌门携夫人一同下山,山上便只剩一位长老,华山上下几乎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都唤他“白石先生”。

    这位白石先生相貌清癯,约莫四五十岁,一副道士打扮,颇通岐黄之术。华山上但凡有人生了病,都要去他那里求药的,连生脉护心丸都是他的独门丹药。

    只是他性子冷淡不爱说话,所以虽然有这一层在,众弟子都隐隐有些怕他。

    前一阵子在山下受伤的三弟子沈若华便安置在他这里修养,到第二天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周身失血过多,还得卧床静养。

    白石先生说他要静养,最近这几日都不许人探望,赶走了好些探头探脑的弟子,倒是清净依旧。

    这沈若华还是年轻,不过半日不说话便觉得闷,身边只有这位白石先生,于是他便跟白石先生搭话。

    “白石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好啊?”

    白石先生看了他一眼,道:“少则十数日,多则数十日,想下床还需七天……静心静养,勿多思量。”

    他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开过口一样。

    沈若华叹了口气:“也不知掌门派谁去了王家村,那妖人喝人颈血,着实凶残……”

    他本是无聊的紧自言自语,却不想白石先生竟然对此十分感兴趣,问他:“喝人颈血?”

    沈若华这才跟他说起了此次下山的经历:“掌门派我去点苍派送些……物事,我办完了事想要返回,结果听当地人说什么‘邪教’夜间吸人血,就留了个心眼。当下写了封信留给徐师弟,每日夜间和衣打坐。”

    其实是大师兄跟点苍派大师兄切磋,失手把人打伤了,他赔礼道歉后师傅又觉得愧疚,便差他去送了些薄礼。

    不过这话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却也不好背着大师兄讲出来取笑于他。

    “我等了三天,终于在最后一日的半夜时分听到动静。待破门循声追去,就看见一个紫衣人搂着个年轻男孩,正在吸血!他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那嘴角上还有血呢!”

    沈若华似乎是想起那日看到的情景,脸色都差了几分,看样子着实是被吓得不轻。

    白石先生似乎来了兴致,追问道:“后来你就追上去了?”

    沈若华道:“那是,这种贼人我岂能让他走了?当下就追了过去。后来在那个王家村终于被我追上,激战一番,可惜不敌……”

    白石先生沉吟半晌,道:“你身上的伤没一处是致命的,甚至手脚筋都被对方刻意避开。你这也是力尽血虚之相,并不算重,依我看,那人不想要你性命。”

    沈若华挠了挠头:“可他吸人血却是我亲眼瞧见的……他不想杀我应该是真的,毕竟那人剑法精妙远高于我,若真想要我性命,恐怕我在他手下走不过十个回合。但……”

    他“但”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挠头闭口不言。

    “小家伙,有时候眼见并不为实。”

    白石先生似有所指的说了这么一句,沈若华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不知掌门派谁去跟徐师弟汇合了?”

    “听说是想让林献之去的,但那小子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前几日周礼和他夫人一同下山去了。”

    白石先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无奈地摇摇头:“周礼费尽功夫教出你们这帮子小古板,偏偏林献之那个臭小子是个异类,最能折腾。”

    沈若华也顾不上听他说林献之的不是,忙要坐起来,被白石先生喝止,脸上神色仍是焦急万分:“那紫衣人武功高强,若是让大师兄去,被那人杀了可如何是好?”

    白石先生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子,平日里看着机灵,怎么这会儿却犯起蠢来?且不说林献之会不会去,那人不想杀你,难道就想杀林献之?那小子鬼点子向来是多,担心他做什么。你且安心修养,别想那许多。”

    沈若华这才松了口气,乖乖躺下。

    此间事先按下不表,另一头孟昭昭已经和周礼汇合,只是都不曾见过林献之,不知去哪里了。

    不过他功夫还算不错,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周礼并不担心。夫妻俩和了一下知道的消息,这才商量起了对策。

    得知打更老人的心被挖走,周礼也是忍不住蹙眉,只可惜后来孟昭昭再去别的地方验尸时,不是遇害的百姓被火葬,就是出了什么意外,竟然是再也无法查验。

    这欲盖弥彰的阻挠让孟昭昭笃定其中另有隐情,正要去寻那下葬之人,周礼便来了。

    听周礼的说法,少林那边只说了这邪教饮人血,仔细看看却没说过有害人性命的。

    他又将武当玄逸真人告知的事情说了,夫妻二人只觉得其中迷雾颇多,一时间找不到关窍。

    两人在屋里愁眉苦脸,唐朝年纪小,倒也不知道什么是担心。这几日里跟徐、刘两个人混熟了,正这会儿缠着刘师兄陪他去买糖人。

    城里那个卖糖人的老汉技艺精湛,看他吹糖人更是有趣,薄薄一层糖被他吹得蓬起,随便用勺子淋几下,便是条活灵活现的龙。

    他还能用糖画人,唐朝早就想去买了,奈何那老汉摆摊的时间不固定。这会儿看到门口有孩子举着糖人招摇过市,唐朝少年心性,哪里还按耐的住?

    “刘师兄,走吧走吧,咱们就去买个糖人,盏茶功夫都用不了,昭昭姐姐肯定不会怪罪的!”

    那刘师兄平日里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唐朝反而跟他更亲近些,吃住总要同行。刘师兄也不嫌他烦,反而自觉地承担起“带孩子”的任务。

    这会儿师父师娘在商议大事,他不好进去禀告,擅自走了的确不妥。

    周礼人如其名,虽说性子温和儒雅,却最是注重礼节的,刘师兄自然不肯触这个霉头。

    唐朝怕那老汉提前收摊子不卖了,刘师兄又不肯陪他去,只好自己出门。

    刘师兄知道他虽然身手不好,但身上不知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毒,轻易吃不了亏。况且又是白天,想来也出不了岔子,便任他自行去了。

    唐朝匆匆出门,小跑着去寻那老汉,却看见有两个男子已经守在那里了。

    两人气质着实出众,一人持剑,另一人做道士打扮,约莫都是弱冠年纪。其实相貌倒是其次,毕竟喜欢糖人的多是稚龄孩童,两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守着等糖人倒是少见的很。

    他乖乖在两人后面等着,听到两人交谈:

    “林献之,你说的好玩意儿就是这个?”

    那小道士打扮的人似乎有些忿忿,“你死活要拉我下山,就为这个糖人?”

    那持剑的人一把揽住小道士的肩笑道:“别生气嘛,你看你,成日在山上多无聊啊,长这么大连糖人都没买过,太可惜了!我这不是心疼你嘛,怎么还急眼了。”

    这人侧身揽着小道士,唐朝这才看清了小道士的相貌。方才远远看着,只觉得气度不凡,这般近看,小道士生的细皮嫩肉,双目清亮,炯炯有神。双目便似幽涧清泉一般通透明澈,那怕现在略有怒容,也不减他半分颜色。

    唐朝自幼生在唐门不曾出来,这次出来采买东西已经是“见世面”了,头一次见这种气度的人,忍不住瞧得呆了。

    那小道士似乎是被持剑的青年说的话噎住,索性不理他,乖乖等着糖人。

    老汉已经熬好了糖水,那持剑青年笑嘻嘻地说:“麻烦您照着这位小哥儿的相貌画一个……哦不,画两个,我俩一人一个。”

    那老汉笑着应下,只顾低头画,那持剑青年便又道:“早就听闻您手艺精湛,现在看来传言不虚,只看一眼便能记下他相貌。”

    老汉埋头只道:“手熟罢了。”

    那青年似乎很是健谈,老人不爱搭话他仍然说的热闹:“听说您也不是时常出来,我们今天算是赶上了。”

    “是了,老汉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中用了……前阵子受了风寒,算一算足足养了有十来天。”

    几句话功夫,两个糖人已经好了,寥寥数笔却跟那个小道士像了八成,薄薄的糖水剔透干净宛如琥珀,看的那持剑青年忍不住喝彩:“厉害啊,看来传闻不虚……只是我看前辈精血充盈,神气内敛,倒不像是方才养好了病的。”

    此言一出,那老汉猛地抬头,原本看着浑浊的眼睛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瞪的老大,却见那持剑青年不慌不忙收了两个糖人,好似只是随口一说。

    唐朝看到这里,想买糖人,又觉得气氛不对,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老汉随口道:“许是公子看错了吧……”

    那持剑青年将两个糖人都递给了小道士,这才不慌不忙地说:“手上的茧子可是做不得假的,您瞧着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拿我当孩子骗呢?”

    他话音未落,那长剑便带着剑鞘点向老人的眉心。虽说未曾拔剑,但他行动时带起的风却着实凌厉,唐朝那怕只是旁观,却也觉得后背冒了一层冷汗,好像那长剑下一秒就能把他脑袋穿个窟窿!

    那老汉右手撑着台子,往左一跃便是一丈远,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刺。

    持剑青年这会反倒笑了,对那小道士道:“常泊,你说说是不是有趣,一个武功高强的老者,为何隐姓埋名在这里卖糖人呢?他恰巧失踪的这阵子,城里又出了大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老汉听得心惊,这持剑青年看似不着调,却心细如发,若真被他猜到什么……

    只见他浑浊的眼睛突然凌厉起来,抄起画糖的勺子便想着这青年的面门盖去。青年却不慌不忙,长剑就那么随意一点,恰好就点在了那长柄勺子的勺把之上,随后侧过剑锋微微一带,剑鞘就卡住那勺子挽了个剑花。

    老汉控制不住的脱手松开勺子,那勺子被甩的很远,糖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这动作不过在眨眼之间,却如同排练过千百遍一般的轻巧流畅,老汉心中顿觉不妙。今日出门了没带兵器,眼前的青年手底下功夫真是不弱,若是与他缠斗,绝对讨不了好处。

    想清楚这点,那老汉从怀里掏出一枚像是小铁胆的物事,用力往地上一掼,立时浓烟四起,气味辛辣呛人。

    唐朝认得这东西,除了遮蔽视线外作用不大。

    持剑青年挥了挥手将那浓烟挥散后定睛一看,哪里还有那个老汉的影子在了?

    于是摊了摊手,从老汉摊位上扯了块布擦擦剑鞘,只是那糖还没凝固,黏糊糊的反而越擦越脏,他索性不擦了。

    唐朝后知后觉,到手的糖人眼睁睁没了,顿觉难受。一会儿怪自己不早些出门抢在两人前面,一会儿怪那持剑青年动手太快。

    这下子那老汉还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摆摊,唐朝瞧着小道士手里的两个糖人就要落下泪来。

    持剑青年原本想跟小道士说话,瞥见唐朝眼巴巴看着糖人掉眼泪,不禁失笑,拿了一个递给唐朝:“小孩儿,说好了,拿了我的糖人可就不许哭了啊。”

    方才唐朝看清了小道士的相貌,这会儿持剑青年转过身来蹲下给他递糖人,才惊觉这人又是另一番好相貌:

    一双潋滟桃花眼,眉如墨画,面若敷粉,却不曾有半分阴柔之气,反而清雅张扬。笑起来双眼微眯,清亮的眸子盛满光华,唐朝瞧着便哭不出来了,只愣愣道:“原来好看的人都与好看的人同行吗……”

    这副呆样子把两人都给逗笑了,持剑青年站起身来用肩撞了撞小道士,道:“常泊,人家夸你好相貌呢。”

    见小道士不理他也不恼:“尝尝吧,这老汉身份虽然存疑,可糖人是实打实做的不错。”

    唐朝已经啃起来了,吃的脸颊两边也沾了些。小道士不知是想到什么,犹犹豫豫没吃,被那青年推到唇边:“尝尝又不会被毒死,你若真觉得不爱吃可以给我啊,正巧我的拿去哄小孩儿了。”

    三人吃着糖人儿,忽然听得有人喊“舍儿”,便看见这持剑的青年身子一僵,回头瞧去,正是孟昭昭见唐朝久出未归寻了过来。

    这持剑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天剑派那个四处惹是生非的大师兄。

    他是被周礼的师傅捡回来的,姓林名舍,表字献之,本意便是要他舍去幼时苦,盼他一生顺遂。

    周礼向来是称他为“徒儿”,待周礼师傅仙去后,除了师娘,也再没人叫他“舍儿”了。

    这会儿瞧见师娘,偷偷一打量,见师娘脸上不见怒气,这才放了心,欢欢喜喜迎上去:“师娘!”

    孟昭昭见到他也很高兴,只是点了点他脑门,佯怒道:“早不是小孩子了,竟还一味地乱跑!”

    林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娘。华山上下谁不知道师傅护短,惹了师傅最多罚跪,惹恼了师娘保不齐就得挨两份打。

    这会儿见师娘心情颇好,也跟着卖乖:

    “师娘,有武当派的小道士在呢……”

    孟昭昭早就看到了常泊,只是看着眼生,因此不曾招呼。

    “师娘,他就是玄逸真人新收的弟子,唤作常泊。”

    孟昭昭见这孩子颇有灵气,双目清明不似奸邪之辈,倒也有几分亲近:“玄逸真人收徒可是大事,倒是不曾见过,没想到竟被你拐下了山。”

    常泊拘谨地唤了声:“孟夫人好,晚辈常泊。”

    孟昭昭笑道:“可算不上晚辈,你师傅玄逸真人也只比周哥的师公小几岁。当年玄逸真人跟周哥的师傅相交,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便是舍儿唤一声‘师叔’你都当得。”

    林献之眼见着自己辈分就矮了一分,忙打断道:“师娘,我们二人不论辈分,各叫各的,常泊他肯定不介意这些虚礼,对吧?”

    说着用胳膊捅了捅常泊,谁知常泊却说道:“其实我觉得……辈分也不能乱。”

    孟昭昭瞧着他吃瘪忍不住笑,四人说着话,欢欢喜喜地回了客栈。

    林献之仗着有师娘撑腰,也不害怕师傅惩罚了,见着周礼便嬉皮笑脸的打哈哈:“师父,徒儿回来了,这位小哥儿是玄逸真人的爱徒,名唤常泊。”

    周礼见有外人在,也没责怪他,反而跟常泊寒暄了几句。

    众人坐了一大桌,聊了半天才说起方才那个做糖人的老汉来。

    林献之道:“前几日下了雨,小路上都是泥泞,在这里摆摊的人,大多是住在城外村子里,但他的脚上干干净净,明显不是从城外来的,当时我就起了疑心。后来见他虎口有茧,手背皮肤光滑,便料定他不对劲,果然被我一诈就露出马脚了。”

    唐朝道:“可惜被他跑了……”

    林献之道:“也不算可惜,那饮人颈血的妖人是从北面而来的,在此处说起人生地不熟也不为过。这做糖人的老汉可是在这城里呆了很久,我想来想去也觉得这跟少林那波不太一样……或许是咱们寻岔了路子也不一定。”

    孟昭昭听他这么说,便想起了前几日的遭遇,附和道:“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几个受害的百姓都是官家出资安葬的。城中死个人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没有苦主的案子也不是没有,可从没见官家这么积极的给人收过尸。”

    她想起验尸被人暗中阻挠的事情,倒是像拨开云雾一般。

    周礼想的比较深,若真是官家暗中害人性命,反而不好办了。他们虽说在武林中颇有些威望,可在官府面前却只是一身草莽,人微言轻。

    倒是常泊宽慰众人:“此事看来已经是查不下去了,倒也不像是什么妖人所为。少林不是邀请众派前去商议此事吗,到时也可详细问问。”

    周礼却不曾听说此事,道:“少林给武当发帖了?许是我下山错过了罢,竟不知有此事。”

    常泊道:“是我师兄去少林拜访朋友带回来的消息,所以我才快帖子一步得知了,算算日子,帖子应该近日就到。”

    林献之挤过来问:“听说你是学过术数的,能算算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常泊犹豫了一下,回他:“倒也不是不行,但窥测天机容易折阳寿,若是牵连重大,天机反噬更是厉害。我现在能耐有限,恐……”

    林献之一听还会折寿,忙摆手作罢。几人正自谈笑,突然听到一阵琴音,那曲子众人都不曾听过,却觉得浑身舒泰,喜形于色,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所作的曲。

    曲声渐强,宛如在耳边弹奏一样,不止他们,客栈里零星坐着的其他客人也听得入了迷,有一个年轻男子竟哈哈大笑起来。

    却听唐朝突然大声道:“这曲子有问题,别听了!快运功!”

    几人正听得如痴如醉,虽不知其中关窍,却也信了唐朝的提示,各自运功提气,真气流转全身,那种暖洋洋的感觉竟突然退散了。

    便是再迟钝,这会儿也该发现不对劲了。徐彦将一个茶杯往地上一掼,众人才被突然惊醒,只是不知徐彦是在相救。还有人不满地盯着他看,像是在抱怨徐彦打断他们听曲。

    唐朝见几人神色都回复清明,这才松了口气,道:“五音对应五行,自古就有用琴治病救人的说法,据说其中佼佼者可用琴声操纵人的‘喜、怒、忧、恐、思’,不过到现在已经失传了。”

    “这人不知从何而来的曲子,竟能立竿见影的影响人的心情,着实厉害。”

    唐朝还要再说,却听到门外一个女子声音传来,那声音清脆好听,竟是年轻得很:“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无趣。”

    随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并不见得多快。不过片刻,一个衣着灰扑扑的女子就出现在了门口,她风尘仆仆,怀里抱着琴,瞧着却是难得一见的好琴。身后背着个包袱,看样子是赶路而来。

    只是她模样俏丽秾艳,那怕赶路狼狈不堪,却也颇有些好颜色。

    她杏眼转了圈,在林献之身上略停了停,最后落在唐朝身上:“是你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