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隐云间 » 四、捕鱼者

四、捕鱼者

    金陵街头十分热闹,即使日头不过刚出河面,闷雷般的人声已经渡过河岸,来到阁间时忽高忽低。净瞳殊醒了后轻手轻脚打开房门,他们二人还是住的昨天“江中月”酒馆的隔岸客房,房屋内饰精致,处在河边,价格稍贵,二人挑选了偏僻的对间。

    不知吴名昨晚可安心歇息。

    她只跟随门内宗师略学医理,昨天脉象能诊出吴名身体很差,显然不是他所言之偶感风寒,不过他没有说,净瞳殊也没继续问,她不太明白这属于个人命数,还是别人能插手的世事。即便能插手,也不是她这个层次能行之事,隐剑阁有闻,吴名是武皇新政的执行官与谋划者,她自己又有什么手段能救助?

    已经能看到透出白纱窗的微弱烛光。想起吴名朝中重臣,难有闲暇,自二人相会以来不见他理过政事,不知是否在忙。

    “请进吧。”

    “早。”净瞳殊轻拉房门。

    “只是梦中闻南巷孩童啼哭,醒来原是那鸡鸣,也就半刻前刚起身。”

    吴名端坐桌前提笔表书,烛光黯淡,那手逸秀小字如飞蛇在案桌白纸上行进。轻拉椅子坐下,心中默念秘诀。净瞳殊认字不算多,自小就在山中修行,叫她识符篆还好些。

    【万般心绪,只在生死有】

    “有心事?”吴名自净瞳殊进来看过一眼后就一直低头临池,说这话时手也还在埋头。

    收住心神,暗想怎么就往字上看了。思索良久,净瞳殊拿起茶壶,感到些许冰凉,运功烧温,“需要对别人不切实,乃至言语上的关切吗,此人可能是旅人,朋友,亦或是师长,普通人。”

    “怎样才算关切呢?”吴名依旧在书写,“并非用言语表明的感情才是真切的。很多情感我们甚至无法传达,其实心里有着已经就很不错。有时候,我们还需要比较残酷的方式来处理一些情感,以免转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我出自大武儒门,心系天下人是关切,而寻常人家长里短也是关切,这么想的话,关切也有大有小有轻有重?大的如何看小的?有如何称量轻重?。感情这种东西,我也没法说得准切,自己也常常有关切不到位之后,那种怅然的悔意。我想,只要内心善良,顺应天命,依从本心便好,但切勿被人骗,伤了感情。”

    “你会欺骗我吗?”见吴名疑惑着看着自己,净瞳殊只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明明已写四页有余,哪来半刻说法。”

    “厉害。可能是比较不残酷的方式。”吴名接着写,净瞳殊心里泛起笑意,闭眼凝神。

    听见一口浊气,净瞳殊也随着睁开眼睛,见吴名清洗笔墨,耳边也听见略有沙哑的声音,

    “不会再骗了。”

    早间二人洗漱顺颜,吴名问店员要些干果,便从江中月走出,就着昨日没行过的街区游览。

    “我只听传闻有仙人辟谷,难不成你是天上仙女下凡。”吴名从篮子里随便拿了个果子吞下。

    繁华的金陵街头,身边声音嘈杂无比,他时不时走到路边摊去,或是店坊。

    净瞳殊则跟在吴名身旁。她今天着的青灰色道服,衣上纹有山谷飞禽,头上除了箍住烦恼丝的发簪子,还有一片枯叶点缀,在街上行走虽不比贵家小姐那般精巧夺目,但身边有这相貌平平的灰衣麻服,不少人也悄悄瞥之秋水,暗中妙赞云中仙女。

    “。”

    不确认有没有声音。

    净瞳殊抓了一颗果子直接下肚,“林师云,天地有界,外物有别。想要提升快一些,或者以后有更高成就,不能食太多杂物,扰乱形躯与天命的联系。”

    吴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有道理,怪不得我见朝中不少人修为长进奇慢,更有甚至十年没修出个所以然,恐是酒肉穿肠,眼欲太重。像是这江南果脯,我真是见了就尝,屡试不厌。但要多吃,恐怕连着小半月就放弃了。”

    “其实山中野果也只是所谓天地精华所铸,我吃不出个所以然,只有仙人才享有那般福分吧。人间美味也是田间山里采集,若要说区别,也只能是产地灵气,云隐里确实浓郁些,这点影响,恐怕难及天时命数。倒是以你这般心系,随性而行,心中存天道而有所为,若是补足天损,定会是修灵高手。”

    “说到修灵,我如那云崖岭谷中飞鸟,伴着大能而生,却不知灵为何物,井中之蛙好歹还能见天之方圆。净大师之言,何以见得?”

    “我哪懂得,你这说的。”净瞳殊脸胀得厉害,“山里见的灵修多了,有人就与你相似。”

    “哦?怎地个相似?请大师教来,我他日若是习得门道,进了仙门,咳咳——”

    见吴名气虚,净瞳殊提议进了间茶楼。

    二人住的是间小阁房,立了两块板子挡住,红木案几横放屋子中央,进来那面留有个小门,而向外的露天缺口则留着块老破板子,这板子上留有几块窗口,若是遇上雨水可以装上遮蔽。板上有画有词,不过那如龙蛇飞舞的字净瞳殊是一个都认不出来。吴名笑谈这都是装饰的,店里请个落魄书生画符,恐怕他要提字画版不少于千幅,有时候来细致来写得好些,他们碰的这块,是连吴名也认不出字来。小生蹑手蹑脚提了个火盆上来,桌上除了江南燠(yù)鸭,还有店里独家酿造的烧酒。

    “为何不请些大家词人,我闻江南富饶,不事农桑,人人通儒会贾,诗书应是了得。”

    “大家哪有闲时去来小馆茶居,要把作品留在大苑雅堂里,才好保住身价。江南富饶,那属田地得天命,这三州之田盐桑税,可比全国,有了农闲才通贾习儒嘛。”

    “哦。这板子为何如此老旧?”净瞳殊先点点头,又看向破板,察觉字迹模糊,自己接上了话,“从字上判断,应与墙上为同一人所作。我想想,淋雨。应是只在烈阳与阴雨天才会加装,处境极端,或是其他隔间的老旧木板,影响雅观,拆来此处。”

    “棒极了。江南梅季雨多风急,想你在云隐也难遇连绵两月的雨,虽说武都也少有,可这江南如今年少雨才是罕见。昨夜劳累,容我小憩半刻,待酒温好我一定醒来。”

    “诶。”

    “嗯?”

    净瞳殊划开鸭肉,热气扑鼻,没有一丝腥味,仅从那味香就能感到软糯清甜,夹起的软弹嫩肉令人垂涎。

    “先吃点。”放到吴名碗中,怕他不吃,净瞳殊自己也切了一块。

    满眼金光大口称赞小饮茶水后,吴名便伏案而眠。净瞳殊轻微挪开火炉,思绪万千。她发现吴名特别爱饮茶,不过这可能只是属于他的休息方式,师门里几位也各有癖好,师尊也喜爱喝茶,各种茶,都不挑,但她说茶后易乏,这还与吴名有些神似。

    连吃几块鸭肉,净瞳殊再吃上果子,原以为没几个,提起篮子掂量,她没想到吴名拿得还不少,也没见他吃几个,只在争辩时会吞食,也不知是什么心思,与师尊古怪性格可真是像极。嘴上说些什么,你们剑修性格如何,如果不是先天有损,恐怕要比净瞳殊自己要有天赋些。只是这人平常总将那些关切藏着,净瞳殊越想越觉得像是山里师尊,这吴名难不成还是云师不愿提及的门徒。

    年壮修玄之人睡眠要比常人少许多,冥悟也是调节自身与周天万法的气数。本想合上破门板,使得吵闹声小些,细望外边金陵市集,那可真是一番净瞳殊从没见过的了不得。

    还别说,金陵真要比武都上京喧杂许多,三楼茶室能见不少闹市街景,再远些就全是密密麻麻的屋瓦,有名有姓的高楼雅间估计也看不了多远。正值午间,鼎沸人声已经无孔不入,商贩脚夫遍地,孩童吟闹也盖过鸟市争鸣,一车又一车净瞳殊说不上来的货物往来,在南巷街口还有几车相持,似在吵骂。

    数不尽的新鲜玩意在人流中穿行,净瞳殊心里有所感悟,若是能在这般热闹里定下心神,修为应能更进一步,这或是云师催促她前来的缘由。

    遮挡街面的大小酒居茶馆遍布,如同云剑山中的总是散有剑修的大小道场,想来如净瞳殊吴名等闲暇之人不在少数,正是应了吴名说的,有闲才有娱。

    而最引人注意的是不远的还有随着汉子怒吼的敲锣击鼓声,时大时小,铿锵迂回。

    见吴名伸腰,净瞳殊拿了个烤制的干果,分下一半,自己先下肚,微微蹙眉,另一半自己也吃了,再拿一颗给他。

    “若是有这等吃法,应是我们昨日在饭前也尝上了。”

    “可能山里的会好些。”

    “嗯。”

    见吴名收了笑意,净瞳殊涨上耳根的热意才快速消退。

    二人吃了不少,炉上只剩小半只鸭,吴名倒上烧酒下肚,脸上的表情很丰富。

    “那是什么?”

    “端午的游龙舟,武都也有,要说最闹腾的还数荆楚一带。”

    “嗯?”净瞳殊当然是知道端午的,“这么早就开始了?”

    “是的,提前一两个月准备,刚过春种,街坊领居搭伙,闲时就训练了。上京那儿好几条河都有划龙舟赛,不比这差。汴河赛舟那场面,河岸全是人头,大帝都得找好位置落脚,免得丢了兴致。赛完了事,老农赶着上千头鸭奔入河里,让壮士和百姓争抢,若我有力些,也想下水去抓他几只。”

    吴名见净瞳殊挽起衣袖,也收住话头。她将茶水倒在案几,玉指点在其上,留下一行略微弯扭的水渍:

    有人跟着我们,还谈些想说的话否?

    “不必管他。”

    “我明白了。他很厉害,我现在才发觉一些迹象。”

    吴名撕开鸭腿,用刀划成几块,“学到了以后就要更加谨慎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