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风

    漆黑的宇宙中一艘孤独的飞船里坐着一位不知为何而痛苦的老人。

    已经过去了一周的绝对孤独的旅途没有能够让这位老人沧桑半分。中国军人的信仰正将他的人生最后的这段旅途照亮。纯粹的黑暗中有纯粹的光，哪怕太阳都熄灭了，焦忆心中的火也没有减弱，相反，其势更旺。

    可当老人拆开一根烟叼在嘴上准备做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动作——点烟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好似瞬间老了一百岁一样。

    恒星和尘埃都听得见一声怒吼：“狗日的陈浥城！没给老子带个火！”

    ……

    在陈汐的吵闹里，这70个小时对陈浥城来说很是漫长。

    “你在看什么？”陈浥城在陈果酱身后坐下。

    “随便看看。”果酱把‘书’关掉，侧过身子看向陈浥城，“要去叫醒妈妈了？”

    “嗯。一会我就去。”陈浥城看着这个不论从哪看都和他的年龄极不符合的儿子，笑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一起进去玩。”

    “真的？”陈果酱张开嘴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纯真的孩子的笑容。

    “当然是真的，前提是……你得好好读书。”陈浥城说时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啊，我喜欢读书。”陈果酱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我希望你能做个读书人。”陈浥城忽然抬头，用一双很亮很亮的眼眸看着果酱。“虽然现在读书不像我们那时候一样了。你可能要用不着读那么多书了，但是你一定要做一个读书人。”

    “我会一直读书的。放心吧，爸。”果酱把两只手背在脑后，轻松地笑着，“你快去叫醒妈妈吧。”

    “一个人算不算一个读书人不在于他读不读书，儿子。这些事情你以后慢慢会感受到的。”陈浥城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柔和而有力地说道：“如果我和你妈妈暂时都没有醒来，你要照顾好汐儿。”

    陈果酱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抿着嘴巴点了点头。

    “4个小时后，你去驾驶室，和你焦叔叔告别。”陈浥城临走前留下这么一句。

    ‘不要逃避，不要怕，要勇敢。

    爸爸曾经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啊。上学的时候，学习学不好啦，做题做不出来，就不愿意去学了，逃课、逃学。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人呢，就想把所有的真挚都掏出来给她，后来，怎么说呢，就不敢去想了，就是逃避这一切，到最后也没人有陪。失意的时候，就觉着活着真是痛苦啊，每吸一口气，每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一幕一幕，都刺痛我。就想把生命都逃避掉，干脆死掉好了。

    当然，最后肯定是没有死掉的。你爸爸这么厉害的人，绝对不会做那种傻事的——你们更不许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逃避自己的生命。

    那些我逃避的，好多都真的奏效了。那些解不开的难题，后来也不曾解开，我也不必再去思考了。那些爱过的人儿，后来也不曾再见了，我也不必去说一声抱歉。但是。我说，但是啊。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无法逃避的。而这些事情中，最难的，最不可避免的那一件，就叫做，面对你自己。’

    ……

    一个天气不是那么晴朗，却特别适合跑操的上午，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坐在教室里，右手掐着一支笔，拄着脑袋，看着窗外，发呆。

    “来，这位同学，你起来背一下这一段课文。”老师一只手拿着语文课本，另一只手在少年的课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两条腿已经站了起来。

    “啊……背……什么”少年挠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戳了戳同桌，希望有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六国论》……”他听到前面的座位中一声轻轻的，响起。

    老师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还偶尔闪光。

    “啊……那个……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少年挠着后脑勺，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没背过还在那发呆！你真是的，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下课抽时间去我办公室背给我听。”老师又敲了敲课桌，缓缓走过，“坐下吧。”

    少年坐下，哗啦哗啦翻着课本，却怎么也翻不到那篇要背的课文。

    恍惚中，他抬起头，又看向窗外。

    那落下的，是什么？

    下课铃响了。

    少年听到有人叫他，来自刚才提醒他背课文的那个声音。

    他转头。

    窗帘被谁轻轻拂起。

    好清爽，好熟悉，好感动，好久不见。

    白衬衫的少年不知道这种感觉是谁给他的。

    是被轻轻吹起的校服的袖口，还是那个，正站在教室门下，冲着他微笑的，那个女孩。

    又见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