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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鄂伦湖中心位置,在体内噬元虫的作用下,身不由己的朱璃被凌空悬吊,她的四肢被生生拉直,看上去有些僵硬,隆起的腹部显得格外刺眼。

    凭借高速增长的神识在某位王庭要人身上留的暗手起了作用,虽未亲至,但王帐内外发生的一切,朱璃了如指掌,傲瑞撕碎傲恩查的那一刻她便试图自裁,可惜,早有准备的傲云及时发动噬元虫,制住了她。

    那一刻,她便清楚地知道,自己完了。

    对于这个结局,她早有准备,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正如当初,她没想到庆典刚刚结束,傲瑞便与她撕破脸皮。

    回想起来,问题大概便出在这里——她从未真正看透那位北域雄主的想法。

    示弱诱敌,杀鸡儆猴,攘外安内……看起来,傲瑞大获全胜,但如今想来,以他盖压北域的实力,每一步,他其实都有更好、更稳妥的选择。

    不过,纵使心有不甘,朱璃也不曾生出向傲瑞求证的念头。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如此而已,何必深究。

    趁着神识还能运转自如,她向夜长明传出了最后的讯息——仍是那一句:诸事顺遂,勿念。

    她想,这样至少能拖延一天以上的时间。

    等夜长明察觉异常,一切都已结束。

    她相信夜长明不会抛下乌云,舍命为自己复仇——她太了解夜长明了,对于那个男人来说,生者总比死者重要,而乌云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这样很好。

    这样就好。

    虽然她最终没能给他一个太平人间,但她已然竭尽全力,无愧无悔。

    做完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她收缩神识,固守识海,将一应来自躯壳的感知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缕神识在外游弋,欣赏着胜利者的表演,一旦对方想要顺着这缕神识做些什么,她会第一时间将其切断。

    这种抵抗并非绝对,但以她如今接近相阶顶峰的神识,加上一元堂皇诀特有的坚凝特质,想要破开她的防线绝非易事,更何况,神识交锋比真气对决更为凶险诡谲,即便傲云、沃汗与长生庭大巫主这三位北域最强魂修同时出手,她也有一定把握与其中之一同归于尽。

    大约是对她的抵抗感到颇为棘手,在数道神识扫过她识海后,她奇迹般地迎来了一段还算清静的时光,美中不足的是,周身各处传来的虚弱感提醒她,那些无孔不入的虫子,正在迅速蚕食她的身体,吞噬其中蕴含的生命力。

    在四周那些“观众”眼中,她此刻想必正以一种极其惊悚的姿态,扭曲着,抽搐着,对此她并不在意,因为此间无人能够牵动她心弦。

    倒是傲瑞当众宣讲的那个故事,令她颇觉有趣。

    在这个故事里,她是完美继承了朱家血脉,以色事人而又卑劣无耻的帝国公主,因爱慕虚荣而抛家弃国,接受可敦之位,又因为贪恋傲云绝美的容颜而连连勾引,甚至挟大汗恩宠设局相逼,生米煮成熟饭……

    大汗明察秋毫,自然不会一无所觉,可一边是爱妻心切,一边是兄弟情深,他愁肠百转,隐忍不发,直到那个狠心女子越过最后一道界限,试图撼动王庭根基。

    大是大非面前,身为大汗亲兄弟的大军师悬崖勒马,向大汗袒露真相,因怀疑王庭之中另有贵人与朱璃勾结,兄弟二人联手设局,果然引出了傲恩查这个狼心狗肺的王族长者。

    故事的最后,大汗与大军师表演起血浓于水的戏码,身为“主角”的朱璃却仿佛听完了一个开头引人入胜、结局却狗血俗套的话本,意兴阑珊,即便此后,那君臣二人仿佛在执行某种象征着和解的仪式一般,一人抽了她一个耳光,她内心也毫无波澜。

    她知道自己的脸皮被抽烂了,那又如何?

    皮囊——她已然舍弃的皮囊,而已。

    就在这时,她那一缕游弋在外的神识,捕捉到了一阵异样的波动。

    顷刻之间,她如遭雷击,方寸大乱,再顾不得固守识海,将神识尽数泼洒出去。

    接近人间绝顶的神识刹那间覆盖全场,巨细无遗地将周遭天地间正在发生的一切呈现给她,随之而来的,是几乎令她晕厥的痛苦与恐惧。

    鄂伦湖上空,漫天冰凌结成的森严阵势中,一道道沾染着黑气的微光彼此聚合,待无数微光凝为一束时,黑气尽数被驱逐至末端,随后,犹如壮士断腕一般,尚未被玷污的光束舍弃黑气浸染的部分,击穿冰阵一角,破空远去,化作那道令她魂牵梦萦的身影,看不出伤势,只是“颜色”似乎浅淡了几分。

    一声鹰唳响彻朱璃识海,傲瑞得意洋洋地说道:“若是没有你这个蠢女人,我还真不知该如何逼他自投罗网。”

    朱璃无心理会,此时此刻,她只觉五内如焚,六神无主。

    傲瑞的神识趁虚而入,化作鹰爪将她的识海撕得粉碎,一如当初毁去她的丹田。

    再无防线可言,这一刻,她真正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但她却似乎对自身境遇一无所觉,只是痴痴地望着那道身影,眼中流下两道血红的泪水。

    体内噬元虫在傲云操纵下悄然放松压制,若神识完好,她定能洞彻对方的企图,但此刻,她已无心、无力再去作任何思考。

    遍体剧痛如决堤般涌入感知,她恍若未觉,声如泣血般对那个男人喊道:“为何要来!”

    ……

    ……

    自潜入鄂伦湖畔以来,夜长明一直在忍。

    王庭凶险无需赘述,想要平安带走身怀六甲的朱璃,他能想到的唯一做法,便是挟持傲瑞。

    然而,自现身以来,傲瑞始终置身于一众王庭强者的保护圈中,背后便是鄂伦湖,而在冒险驾驭一道微光掠过傲瑞身旁时,夜长明清晰地感应到了那面龟壳的气息,这意味着他不可能一击制住傲瑞。

    因此,当朱璃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姿态飘到鄂伦湖上空时,他忍。

    当傲瑞与傲云一唱一和,肆意捏造事实,把朱璃说成一个不知廉耻、蛇蝎心肠的荡妇时,他忍。

    甚至,当那君臣二人一人一记耳光,扇掉朱璃两边脸颊的皮肉,让她体内密密麻麻、正在对她蚀骨吸髓的噬元虫暴露于阳光之下时,他依然在忍。

    并非惜身,更不是怯懦,只是所有这些令人不忍卒视的苦难,都令他带走朱璃的决心愈发坚定。

    那个以“试验品”身份来到世间的女孩,此生从未被温柔以待,她的人生不该以如此凄惨的姿态谢幕。

    然而他终究是人,理智可以战胜情绪,却无法根除情绪。

    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悲痛,终究还是动摇了他纯净无瑕的心境,情绪的波澜最终令他露出破绽,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声势浩大,却又防不胜防的偷袭,若非乌云事先提点,他只怕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方能脱困而出。

    令他不解的是,据乌云所说,那位玄武后裔从未受过任何人驱使,领地意识也并不激进,只要他不受傲瑞所激,在鄂伦湖一带做出具有强烈侵略性的行为,便不太可能与之发生冲突,然而事实是,对方显然对他早有敌意,那一击蓄谋已久,一出手便要置他于死地。

    阴冷神识如影随形,牢牢将他锁定,嘶哑的声音钻入他的识海:“很久没有遇见如此强大的人类了,但血脉尊卑不可违逆,你对我弟弟出手,竟然还敢来到我的领地,那便唯有以死谢罪。”

    夜长明闻言一愣,旋即想起那面龟壳,明白了对方袭击自己的缘由。

    无谓交涉,无需多言,他神识观想光焰,将对方逐出识海。

    要战便战。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朱璃声嘶力竭的呼喊。

    他抬起头,遥遥与她相望。

    为何而来?

    他展颜一笑,提气纵喝:“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说罢,他屈指轻弹,将破阵时沾染的些许黑气与部分躯壳一同割舍。

    伤势转瞬即愈,只是他看上去,又淡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