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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距离鄂伦湖不远处,一匹通体猩红的妖马正风驰电掣般向着鄂伦湖狂奔,而它周身笼罩的血雾,正是凭借噬血破阵功一举达到将阶顶峰的乌云化形而成。

    当年岳翼殒命于皇朝与北域边境之地,临死前将血饮掷入故国,留下传承,而他收服的那匹妖马,则被放归北域,其后代被天可汗敖嘎收服,名为“赤影”。

    彼时敖嘎已有不逊于赤影的坐骑,加之此马戾气过重,不合王者气象,因此敖嘎命其留守皇庭,以备危急之时保全自己家人;东军突袭皇庭之日,正是赤影载着敖嘎幼子前往巫祖长生庭,而乌云当初能从傲木嘎屠刀下逃脱,亦赖此马之功。

    或许是循着血脉之中传承的气息,赤影载着乌云逃入帝国境内后,本能地来到血饮附近,而当血饮为夜长明出世时,它第一时间追随血饮而去,这才有了那场黄金末裔与纯光天骄的相遇。

    如今,身为天可汗最后血脉的乌云,修习了最契合赤影一族的噬血破阵功,乘着它前往皇庭故地,对于这匹性情暴烈的妖马来说,这无疑是一趟意义非凡的旅程,血脉贲张之下,它生生化作一道血色幻影,速度隐隐突破了自身极限。

    ……

    ……

    乌云附身赤影,将自身的每一分力量化作妖马的助力,务求尽快赶到爱人身旁。

    先前天劫一闪而逝,她正不明就里,突然收到夜长明传讯,言道飞升之事另有玄机,他已驱散天劫,又叮嘱她切勿破境。

    夜长明说得云淡风轻,她却只觉惊心动魄。

    天劫生于天道,应劫之人若不飞升,便只有不死不休,这是包括她先祖在内,无数惊才绝艳之辈验证过的铁律。

    以人力驱散天劫,亘古未闻!

    骤然听闻此讯,旁人只道夜长明神威盖世,乌云却忧心如焚,恨不得立刻与爱人相见,探明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夜长明安然无恙”——她不会作这等幻想,若果真如此,夜长明早已对她言明,以安她之心。

    此刻,她别无所求,惟愿夜长明性命无虞。

    ……

    ……

    连绵不绝的冲击与折磨,早已耗尽了朱璃的气力与精神,当情绪随泪水一并宣泄,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在夜长明怀中,她由衷感到安心,虽然身处敌境,但普天之下,谁又能留得住一位一眼望断天劫的在世真仙?

    奇怪的是,夜长明并没有立刻带她离开的意思,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一道血影从天而降,落到夜长明身旁。

    乌云怔怔地看着夜长明,面色苍白,眼神逐渐绝望。

    夜长明神情坦然,指了指天上,语带庆幸地说道:“腌臜天,猥琐仙,伤我者已死,你莫去。”

    与此同时,他以神识暗中传讯道:“他们忌惮我动辄换命的手段,暂时不敢监视此地,你可趁机破境。”

    乌云擦去泪水,轻声说道:“知道了。”

    如此,足矣。

    “抱歉,没有等你。”

    “抱歉,我来晚了。”

    ——他们之间,不需要这样的对话。

    转身的刹那,乌云眼中闪过歇斯底里的哀恸,旋即化作幽邃而又决绝的仇恨。

    夜长明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交织着歉意与怜惜,欲言又止。

    乌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这一次,她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滔天恨意之下,境界水到渠成般越过仙凡之隔,先前如同走钢丝般勉强平衡的玄功与秘法,此刻在无可违逆的意志下融为一体,一门由仙人创造、兼修魂魄的功法就此问世。

    乌云面若冰霜,声音中仿佛夹杂着来自九幽地狱的凄厉寒风:“北域王庭夺走了我所有的家人,此仇唯以血洗,此恨至死方休。”

    夜长明轻叹一声。

    独属于仙人的真灵感应,让他明明白白地体会到乌云此刻的心意。

    下一刻,乌云化作血色飓风,席卷四面八方。

    她所创功法,名为“生杀予夺”!

    ……

    ……

    怒吼,惊呼,哀嚎,祈求……最后是死寂。

    清澈万年的鄂伦湖,被鲜血染红。

    王庭一方,还能站着的,仅剩傲云一人。

    近三十年挣扎求存积累的坚韧,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消磨殆尽,见证过那场噩梦般的屠杀后,这位北域顶尖魂修早已没有抵抗的想法。

    身为王庭大军师,他目睹,甚至亲身参与过无数杀戮,修习兵书战策时更是自史料秘闻中窥见过不知多少被岁月风沙掩埋的血腥事迹,但如此恐怖的手段,他闻所未闻。

    那是一个披着少女皮囊的魔鬼,更是一场无人能够幸免的瘟疫,血色飓风所到之处,生死与共的同袍刀剑相向,忠诚勇敢的卫士凶猛噬主……没有一个人由她“亲手”斩杀,也没有一条性命,能够逃脱她的收割。

    神识修为较傲云更为老练的沃汗,在抵御了不到三息后,以自裁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七名最后的王庭铁卫,与五名乔装潜伏的锦衣卫搏命厮杀;战至终局时,铁卫死伤殆尽,锦衣卫也只剩下那名格外强大的首领。

    此人实力不逊于傲瑞,手段诡谲难测,而在被逼入绝境之后,功法中更是暴露出一元堂皇的底色,打法也随之变得暴虐凶残,傲云略作辨认,断定此人乃是当代帝国皇帝的三叔,朱桄。

    根据朱家对外公开的说法,此人因性情过分酷烈,修行时走火入魔,以致身死道消,如今想来,这自然是一出障眼法,而他的出现,也让傲云彻底洞彻了傲瑞的布置。

    打从一开始,这便是一个局——一个人间至尊联手诱杀天下第一强者夜长明的局。

    大陆历史上曾经涌现过不少冠盖当代的绝世强者,但人力有时穷,再强大的人物也无法凭一己之力撼动一方领袖的权威。

    但夜长明不同——他太快了,快到根本无从防备,快到足以令曾经与他结怨的人间至尊们寝食难安。

    自他迈入将阶顶峰、周身尽化光芒以来,傲瑞只离开过一次鄂伦湖,那一次他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朱璃夫君”这道护身符,而那位皇帝陛下,再也没有踏出过皇宫。

    为了逼迫皇帝下定决心,傲瑞利用朱璃想要替夜长明将危机消弭于无形的心思,夺走了皇帝手中唯一一张有把握稳住夜长明的底牌,而在失去妥协余地后,无论是出于自身威权被叛将挑衅的愤怒,还是意图夺人爱侣后的恐惧,皇帝都无法再容忍夜长明安然存活于世。

    无需刻意勾结,两位人间至尊只凭默契便达成了合作,当傲瑞遭遇刺杀、“重伤”逃脱的消息传到帝国,皇帝毫不犹豫地派出了自己手下最强的杀手,务求将夜长明抹杀于鄂伦湖畔。

    傲瑞之所以大费周章,创造条件让朱璃篡权,真正的原因便在于此——他需要风声将朱璃置身险境的消息带到夜长明耳边,且至少在表面上,朱璃必须是理亏的一方,毕竟朱家家主可以凭一己心意将女儿除名,但帝国皇帝没有理由坐视一位举国牵挂的九州名人在异国他乡受人欺凌。

    想明白这一切,傲云不禁自嘲一笑。

    发动刺杀前,他以为傲瑞小瞧了自己,刺杀失败后,他承认自己低估了傲瑞,但依然坚信,为了在群狼环伺下重掌权柄,傲瑞必须借助自己的力量,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始至终,傲瑞从未将他这个所谓的王庭第二人放在眼里。

    他,不过是傲瑞递到朱璃手中的一把刀。

    转念一想,他便释然了。

    傲瑞机关算尽,罗织了一张足以困杀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强者的天罗地网,可他想要狩猎的,偏偏是一位连天道都要暂避锋芒的在世真龙。

    局终人散,傲瑞如同一只蝼蚁,被轻而易举地碾死,但这个结局对这位君临北域数十载的强主而言几乎是一种幸运,若他多活片刻,他那身为王者的尊严,必将被那位浴血重生、追随真龙而来的血色凤凰践踏成泥。

    是的,夜长明固然人间无敌,但在傲云心目中,当今天下最令他胆寒之人,非乌云莫属;丹田中杀意森然的噬元母虫,时刻提醒着傲云,他的新主子远比过去那位更强大,也更冷酷。

    这个靠着噬元虫奴役、折磨过不少强者的男人,如今因噬元虫而沦为他人奴仆,对此他非但不觉屈辱,反倒颇感庆幸,毕竟,其余那些不易控制的顶级强者,都已被乌云无情抹去。

    更何况,自幼被父亲以放任流言的手段刻意打压,沐浴在满是歧视的目光中长大,其后又在那位强势至极的兄长手下如履薄冰地扮演着制衡沃汗的工具,饱经权术摧残的傲云早已习惯了隐忍。

    无需主子下令,他全力释放神识,攻向那位已是强弩之末的朱家强者。

    朱桄倒下的那一刻,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不带感情的声音:

    “召集王庭残部,囤兵狼胥,事成可活。”

    他当即五体投地,斩钉截铁地说道:“谨遵主上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