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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我很高兴

    史家高门大户,却只在门口挂了两个强凑着才写清“忠靖侯史”的小灯笼。

    门前大广场上停了小轿,轿内人撩起帘来,看着史家的穷酸样,笑着说:“这忠靖侯府听说都成了京中一景了?”

    “老爷说的是,百姓们都喜欢来这瞧新奇。”他看着自家主子兴致很高,便接着道:“忠靖侯府形制是一字亲王形制,府邸正大门对面还有逾制的前楼,两者所夹的这条街虽不封墙,但其实应该是忠靖侯府的内街,平白没人敢在这走。”

    “只是自陛下将宅院赐给了忠靖侯,这条街贩夫走卒都能来踩一踩,有人以为忠靖侯不知道这条街是他家的内街,便告知此事,说只在前楼派两个人,就没人敢走了,没成想忠靖侯就回了三个字——请不起。”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那人大笑着下了轿,转而吩咐道:“戴权,快去喊门。”

    戴权谄媚一笑,忙跑到门口喊门,门口小厮颇有眼色,觉得来客不凡,只因史鼎一向不交友访客,能来此处拜访的,没有一个能被门口小厮拿捏。

    “把你们老爷叫出来,有贵客。”戴权冲小厮道。

    那轿中人上了几阶台阶拦道:“等他来了又要行一套大礼,我看着都感觉甚累。”他对小厮道:“你且告诉你家老爷。你家啊,来了恶客啦,哈哈哈哈哈哈。”

    他爽然一笑,看着小厮去通知,自身也不在原地等待,直闯了进去。

    另一个小厮也不敢拦,只能紧紧跟着两位“恶客”。

    “这里怎如此黑?”这位“恶客”刚一踏入正门就问道。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忠靖侯府的建筑规制,作为王府,中轴线上依次是大正门、头宫门、二宫门、银安殿、嘉乐堂、福镜楼,最前面还有郭瑜逾制所建的前门楼,而大正门虽是设在前面,但作用只在于隔绝内外而已,忠靖侯府真正的大门其实是头宫门,也只有头宫门前才有石狮子,所以眼见侯府的头宫门竟一片黑咕隆咚,这位“恶客”才惊异的出声。

    “老爷有言,真正的朋友都知道只能白天来侯府,既然晚上来的都不是朋友,就不用点灯给他们照亮”

    “而且”小厮略迟疑道:“而且老爷说,说怪费钱的。”

    “哈哈哈哈哈”恶客不由得大笑,“我只听过你家老爷节俭,没想到哪里是节俭,是吝啬啊。”

    这时跑走的小厮已经寻来了大管家李二三,而李二三跑过来只远远望了一眼,就确定是贵客无误,为何?那客人的仆人是个男性服饰,却长个嬷嬷像,他直接猜出仆人是太监了,而敢用太监伴驾的不是王爷就是皇帝,他自然没资格过去招待皇族的,因此他一面吩咐小厮好生伺候不许怠慢,一面急急地去寻史鼎。

    这面史鼎和史少延听了信儿,忙赶出来,却见“恶客”已经到了门口。

    只一见人,史鼎直接五体投地,出声道:“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史少延也毫不迟疑,直接跪了,毫无心理障碍。

    请问:眼前一人,能定你生死、定你富贵、定你权势,你跪不跪?

    不需三样齐备,只挑出一样来,史少延就想把膝盖焊死在地上,跪的死死的。

    赚钱嘛,不寒碜。

    天崇帝赶紧将史鼎扶起,又示意戴权把史少延也扶起来,就听他道:“无趣,无趣,朕就知道你一板一眼无趣之极,才微服过来的。”虽这样说,但他嘴角的笑容是做不得假的。

    又听他道:“今日与太上皇用膳,说起义忠亲王求取此宅的故事,太上皇给朕讲,他不舍得给义忠亲王,只因府里有个全天下独有的室内景,朕好奇的很,特来看看这景儿。”天崇帝旁若无人的说着根本没人敢搭茬的话题。

    又见皇帝自顾自地逛起了这进院子,这里的正屋就是史老爹的寝室——多福轩。

    “多福轩,朕也听太上皇说过,是郭瑜专门存放皇帝所赐之所,史载:御礼充栋,史卿你寻了个好住所啊。”

    他径直进了屋,却见屋内虽然整洁,却没什么贵重物件,他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这里最值钱的就是墙上挂着的,史鼎自己写的一副字:取之有道、用之有节,则常足。

    天崇帝默然的出了屋,看着门外躬着身子的史鼎道:“走吧,带着朕逛逛。”

    一行人自多福轩后侧的小门过夹道,穿垂花门,直接到了整个府里最尊贵的建筑:银安殿。

    此时此地灯柱已经被一一点亮,下人们正在进进出出的给银安殿点灯,只一个大殿的照明,就已经派上了整个侯府所有的下人,连李二三都在跑来跑去,天崇帝也进去逛了一圈,殿内蜘蛛网比屋顶的瓦片都多,动一动都是一身土,他出来就对史鼎道:“别让他们忙活了,咱们只简单走走吧,不必大费周章。”

    史鼎应了旨,忙安排几个小厮举灯在前面引路,史少延负责开锁。

    史鼎向天崇帝问道:“陛下,路有些远,不如坐肩舆吧。”

    “朕今日为游玩而来,坐肩舆反倒失了乐趣,且慢慢走吧。”天崇帝看着长了草的瓦片和地砖反驳道。

    一开始天崇帝还能调笑史鼎几句,可越走越沉默,其他人更不敢说话,戴权看着皇帝拿出了佛串珠子一个劲的捻,心里有数,这是皇帝怒极起了杀心了,莫不是因为史鼎慢待这赏赐之物,可陛下不是一向推崇史鼎的节俭之道么,戴权猜测半晌,还是决定沉默是金,不去落井下石。

    戴权打定了注意,就一心一意给皇帝探起了路,路上有些杂草碎瓦都需要清理,避免天崇帝绊了脚。

    史少延攥着一把钥匙看着龙行虎步的皇帝,谦恭紧随时刻准备等待皇帝问话的老爹,忙上忙下、忙前忙后的戴权,心中暗道:今年十三岁,开锁如喽啰,希望下次见皇帝自己能多点存在感,皇权社会,谁在皇帝面前存在感大,谁的权力就大,须知自己也是有点野心的。

    此时几人已经走到了锡晋斋前,史少延又去开门,史鼎道:“陛下,穿过此屋就是后罩楼了,再往西行几步就是那个室内景儿,水法楼了。

    天崇帝看着史少延的背影,心中有些羡慕道:“史卿,你教的好儿子,我大周最年轻的举人啊,”

    “读书读的傻了些,只知道一味读书,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臣也为难的很。”

    “读书好啊,读书才能懂忠义仁孝,读书才能懂礼智信悌,读书才能懂节恕勇让,人情世故懂得多了,就失了这些儒家真意。”

    史鼎默然,在皇帝面前,他只信奉一句话:千金不如一默,更何况此时皇帝明显话里有话。

    果然,皇帝拾阶而上,轻飘飘的又来了一句:“人情世故懂得多了,就不听话了。”

    霎时间史鼎就出了冷汗,因为他知道一些勋贵已经不满皇帝对他们的威压,想要再效仿三年前的故事,扶保太子上位,不过这件事只是自己面对政局的一点点猜测,皇帝竟然就已经知道了,史鼎心下骇然,刚才皇帝是无心之语还是故意为之呢,不由得史鼎心事重重起来。

    众人穿过锡晋斋,迎面便是后罩楼的西楼宝约楼,再往西走了半刻,就是俗称小迷宫的水法楼,史少延本要去开门,却不想皇帝道:“慢着”

    史少延忙恭立,就听天崇帝道:“朕今日已然尽了兴,这水法楼朕改日再造访吧。”

    “史卿”天崇帝转身问道:“汉高帝七年时,高帝抵达长安,萧何这时正主持营建未央宫,高帝见到未央宫壮丽非常,十分愤怒,对萧何说:‘天下纷乱,连年受战事劳苦,如今成败尚未可知,为什么要把宫室修筑得过分豪华呢!’史卿,萧相国说了什么啊?”

    史鼎恭答:“萧相说:‘正是因为天下尚未安定,所以才趁势营造宫室。何况天子以四海为家,宫殿不壮丽就不足以加重威严,而且也能让后世宫室的建筑规模不超过它’。”

    “是啊,非壮丽无以重威,我大周幅员辽阔,生民亿兆,国泰民安,万邦来朝,可大周的智将、勋贵、公卿世家住的却如此寒酸,又让外邦怎么看呢?”

    天崇帝向戴权下旨道:“命内造办处和工部,朕从内帑支十五万两银子,要给忠靖侯府彻底的给朕修缮,朕将来还要来看那个水法楼。”他拦住了要下跪的史鼎,紧紧握着他的小臂,看着史鼎的眼睛道:“朕今日乘兴而来,满意而归,朕很高兴,很高兴啊。”

    皇帝的脚步带着欢快离开了,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穿过后罩楼沿箭道,从小侧门离开的,可见天崇帝是真的微服私访,不是来装像的。

    看着皇帝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史鼎悄悄松了口气,对史少延说道:“从今日开始,我们算是能安心住在这里了。”

    你又懂了?史少延感觉自己好歹也是个穿越者,不说像其他人大杀四方吧,总不能像个傻子吧,自己的智商到底和这个世界匹配不匹配啊。

    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子,史鼎也不怪罪,直接解释道:“刚一赐宅时,我见规制太高,因此坚决拒绝,只是圣命难违,再加上皇上亲口许诺:前制不究,安心居住,我才接受。”

    “可我当时功大,又被皇上厚赏,正是众矢之的,再加上家里本来就收支难平,我干脆顺水推舟,封园只居一隅,最前面的内街也全部开放,以此来狠狠落自己的面子。”

    “皇上雄才大略,一心政务,怎么会因为一个景儿来大臣的府邸呢,皇上这是告诉我,他很信任我,对我请求外任的行为很满意啊,你爹我还没到任立功,但是赏赐已经给了,从今往后这宅子真真正正是咱家的了。”

    另一边天崇帝紧捻佛珠,吩咐道:“让武成司把整个史家的暗档给朕送来。”

    戴权在轿子旁边伴着,应了声是,武成司是天崇帝仿照前朝锦衣卫所设立的情报机关,从天崇帝还是皇子时就有了,但是武成司行事低调,做事隐秘,不为外臣所知。

    “忠贞之家过成这个样子,那些个禄蠹却是花天酒地,挥金如土。”

    戴权只听声音就知道皇帝已经极怒了,心中恍然皇帝为何捻佛珠了,他心思急转宽慰道:“史家忠恪之名从建国老史太公就已经传扬了,到了先史公任户部尚书时,还给国家填补了不少银子......”

    “是啊,正是他填补银子,才能让太上皇追缴国库亏空之事有了台阶下,才让太上皇没落下面子。”

    戴权登时不敢回话了,但今日之事显然让皇帝心中难平,话有些多:“这忠靖侯府在前朝时,被文人赞为:天下之萃。均以游访此园为荣,如今破败成这个样子,可见史鼎对朕是小心侍奉,是忠心的。”

    他撩开轿帘,看着戴权道:“在锡晋斋时,朕看你抖落袖子,那史少延给了你多少银子?”

    戴权面带陪笑,从袖子里掏出五两银子道:“他就塞给奴婢这些。”

    天崇帝看着戴权手里那一角小碎银子,开颜大笑:“这猴精的小崽子,比他爹强,哪里是读书读傻的。”

    “只是又随他爹一样,太小气了,大明宫掌宫内监只肯给五两银子。”天崇帝这冷面阎王难得今日笑得开怀,他把佛珠绕在手腕上,又对戴权道:“你收银子朕不管,你若是到那些钟鸣鼎食之家敲下银子算你本事,只是这史少延的五两银子,不知是他攒了多久的月例了。”

    “皇上,奴婢明日就送回去。”

    “罢了,你送回去他反倒多心,明日给他一百两,算是朕赏他的。”

    天崇帝看着宫门渐近,高大的城楼拢下了巨大的阴影,他悄声对着戴权道:“你给朕好好盯死了史少延,七日一报,朕要好好考验考验。”

    戴权心内一惊,忠靖侯父子二人都入了皇帝的眼,只是要上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