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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史老爹教子

    早晨照例是清饭稀粥,还杂着有些黍米,吃着有些拉嗓子,史鼎美其名曰:小口食,当然得小口小口吃,要不充分咀嚼,一顿饭下来嗓子能哑了。

    史少延吃着这“小口食”,心里打算着什么时候能再去贾家蹭顿饭。

    史鼎看着史少延面上的苦色,喝了口淡茶,清了清嗓子道:“世间万事怕一个欲字,其中第一等的就是口腹之欲,吃罢了馒头看着烙饼香,吃罢烙饼不如大米贵,一山望着一山高,沟壑难填,吃惯了熊掌猴脑的,再不肯吃杂面窝窝,逃不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你今日吃惯了山珍海味,明日家里败了、衰了、亡了,你怎么受得了苦,吃得了粗粝的食物?”

    他再轻抿口茶,继续道:“朱子曾言:存天理,灭人欲,我看这口腹之欲就是最该灭了的欲。”

    史少延无法反驳,能反驳也不能反,毕竟封建社会,孝道最大,只是心中想去贾家蹭饭的心思更加急迫了。

    “这便是为父要教给你的持家第一要务,并非是节俭,而是居安思危这四个字。”史鼎看史少延吃罢也在喝茶消食,便摆了摆手,见两个婆子径直把碗筷收拾走了,史鼎才道:“要学会‘三思’,也就是思危、思退、思变。

    “身处安全却不可自以为安全,要思危,知道了危险才能躲开危险。刚则易折,遇事要从最糟糕的境遇去想,退下来为自己留一线生机,这就叫思退。退了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前哪儿错了,往后该怎么做,这就叫思变。”

    史少延认真起来,这是史鼎在教给自己为官、为人之道,千金难易。

    “当今陛下也是圣明的。”史鼎站起身来,示意着史少延跟着,“如何知道他是圣明的?就凭他心狠,血都是冷的,汉武帝屠子,唐太宗弑兄,但皇上也是念感情的,你如今还没有体会,今后我和你二叔外任了,你就是咱史家的脸面,有的是机会和皇上接触,我在此嘱咐你几句。”

    二人过穿廊,过中堂,史鼎背着手看着自家孩子道:“其一不可骄纵,且记住你与陛下,只有一种关系,就是君臣,莫要被皇上的几句夸奖,几番呵护就迷了心智,一日君臣终生君臣,义忠亲王当年第一个投效陛下,又为陛下笼络了不少勋贵,拥护陛下登位,可称功大。”

    俩人走到一方后门,上面挂着个生了锈的锁头,史鼎掏出一把钥匙,选出一个把锁打开了,他继续说道:“皇帝可以觉得他功大,其余的大臣可以觉得功大,百姓们也可以觉得他功大,可他自己却万万不能觉得自己功大的,可惜义忠亲王不懂得这个道理,他不懂许攸为何被曹操所杀,以史为鉴的道理你需知道。”

    进得院来,迎面是个花劵门,上题:三惜,只是荒废已久,有些认不清了。

    “也是多亏他做榜样,为父摸着石头过河,我虽立下大功,却从来不提,可你看咱家的田庄、铺子、还有这宅子,都是陛下所赏,地方上贡,宗室也得不到奇珍异宝,皇上哪次落下了咱家。”

    史鼎指着劵门“三惜”二字考较道:“你可知三惜是哪三惜?”

    史少延答道:“此乃前明周新劝诫世人之语,君子有三惜:此生不学,一可惜;此日闲过,二可惜;此身一败,三可惜。”

    “此事讽刺的很,前朝汾阳王郭瑜矿工出身,目不识丁,一生未学,又终日吃喝玩乐、欺男霸女,天天闲过,又名声败坏,三惜一惜也没惜上,可笑之极。”

    入得门来,是个阁楼,名曰:听风阁,绕阁而过是个宽敞的场地,种着些不知名的作物,正放肆地生长,对面是名曰尚善斋的二层小楼,场地正中是五孔宫门,史鼎带着史少延径直过去,把最小的侧门开了,言道:“这是整个府里的二宫门,正对着那个是头宫门,穿过了头宫门,才是咱们府的大门,你且跟我进二宫门。”

    宫门一开,展现在史少延面前的是面阔七间大殿,柱高梁重,绿色琉璃瓦顶,檐角上七个垂脊兽,台基东西两端有对称的抄手台阶,两侧分别立着一对灯柱。台阶正前方,是与正殿形制相同,相互对称的东西配殿。

    大殿前墀周围建石栏,正门及寝殿均绿色琉璃瓦。后楼、翼楼及旁庑,均本色筒瓦,正殿上安螭吻、压脊仙人以次凡七种,余屋五种。凡正屋正楼门、柱,均红青油饰,每门金钉六十三,梁栋贴金,绘画四爪云龙及各色花草,展现贵族的辉煌富贵。

    只是多年不见维修有些破败了。

    又听史鼎道:“此殿原名:银安殿,听名字你就知道是逾制了的,进来第一天我就让人摘了。”

    史少延自是知道银安殿大抵是亲王府正殿之名,与禁中皇帝的金銮殿对应,自家只是个侯爵,却挂这个牌子,自然是逾制的,其实绿瓦也是亲王皇子的配置,只是自家并不居住,好歹有个推脱的理由罢了。

    “这大殿之后还有一进大院,名曰嘉乐堂,今日我不领你去了,咱爷俩直走,那边还有西路院。”

    打开西配殿旁的侧门,就是整个府的西路院,此间院落的正殿名曰:葆光室,两人再打开葆光室旁边的小侧门,入眼又是一进院落,正殿名曰:锡晋斋,可史少延的目光却被锡晋斋后面的一座高楼所吸引。

    史鼎捋须解释道:“我之前曾言我们只住府中一路院,其实准确讲,只是住了东路得两进院罢了,后面第三进你不曾进过,自然也不未见过这后罩楼了。”

    “此楼前接府邸后衔花园,一百一十一间房屋连成一排,东为瞻霁楼,西为宝约楼,中名福镜楼,有一百八十多米长,贯穿全府。我们眼前这五间房是水法房,俗称“小迷宫”,是世间独有的室内园林,前朝的工匠独出心裁,两个楼层之间去除楼板,将亭台楼阁和假山溪流搬进屋里,楼上楼下相互通连,山石叠砌,可上可下,瀑布飞泻。”

    他指着楼又道:“你再看此楼前檐出廊,而后檐墙上每间上各开了一窗,上层为形式各异的什锦窗,窗口砖雕精细,窗窗样式不一,楼梯是木假山形,楼中间偏西一间的下层有过道门,通向府后的花园。”

    “后面花园比前邸还大,我今日累了,没精力逛了,这串钥匙就给你罢,只是上面没标识,你一一试锁要费些时间了。”

    史少延欣喜的接过钥匙,不仅因为自己接过管家的权力,更是因为自己探险欲爆发,那可是比前邸更大的后花园啊。

    史鼎看见史少延面上喜色,心中不满,开言道:“走了这许久,心中可有感悟?”

    史少延一愣,心道:无非是好大、好漂亮、有点破、有点旧之类的贯话,哪有什么感悟。

    “啪”史鼎一手拍在史少延前额上,怒道:“读书倒是灵敏,现在那么简单的道理却不知道。你且看这院子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谁在住?是我们,郭瑜何在,不过是黄土一抔,生前十三进的大宅子,死后连六块板也混不上!”

    “贪恋美宅、美色、美食,本是无可指摘,天性如此,可若因此误了性命,那便是本末倒置,是不知轻重!”

    “我过会儿就去宫里请外任,何时离京还要看皇上的安排,但从今天开始你就掌起家来,旁的我不说了,你是读史明礼的,只再告诉你四个字:谨小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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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早凤姐梳洗打扮了,先找王夫人请安,又来和贾母请告,说自己要去东府溜达一阵,宝玉听了,也要跟着去,凤姐只得答应,俩人坐了车,进入了宁府。

    尤氏引了姬妾、丫鬟、媳妇早早在仪门等待,尤氏一见了凤姐,先笑嘲一阵,王熙凤倒也不恼,她俩惯是喜欢打闹的,两人一同携了宝玉入上房归坐,有姬妾献了茶。

    凤姐说道:“你请我来作什么?有什么东西来孝敬,就献上来,我还有事呢。”

    尤氏笑着道:“你这辣子,你侄媳身子才好些,想你想得紧,你来不说拿些东西见礼,竟伸手要孝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熙凤闻言忙问道:“病了?怎么不早来个信儿,我早来看她。”

    尤氏回道:“她身子近来一直不大爽利,昨日史家的延哥儿也没见,只说想你想得紧哩。”

    正说着,只见贾蓉进来请安。宝玉问道:“大哥哥今日不在家?”

    尤氏道:“出城请老爷安去了。”又道:“你可是怪闷的?不如去逛一逛,你侄媳妇的兄弟今儿也在这呢。”

     宝玉听了,下炕便走,尤氏、凤姐都忙嘱咐着丫鬟小厮:“好生小心跟着,别委屈着他。”

    这一边尤氏带着王熙凤去和秦可卿说些女儿家的话,另一边有宁府的小厮带着贾宝玉去书房。

    行到书房前,自有下人撩起门帘,宝玉推门而入,只见一个小后生正在读书,较宝玉略瘦巧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

    有人向他介绍:“这是西府的宝二爷。”又小声同宝玉道:“这就是蓉哥媳妇的兄弟,唤作秦钟。”

    秦钟腼腆含糊的向宝玉作揖问好,宝玉见了秦钟面目痴痴,发起呆来,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

    而秦钟见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秦钟心中亦自思道:“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接,可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

    宝玉拢着秦钟的臂膀在旁处坐了,笑道:“真不知天下有这样的缘分,昨个我见忠靖侯府延哥儿,他相貌亦是不俗,和你比也是不差的,学问也好,人也谦逊,只是能吃了些,这么些个优点,按理说我应当与他相熟相知的,可我就是不喜他。”

    他看着秦钟明亮的眼睛继续道:“我也想了想缘由,终不甚明了,今日见了你我才知道原因。”

     秦钟好奇道:“什么原因?”

    “他虽是有了诸多优点,可终究是俗的,比不上你造化钟神秀。”

    秦钟腼腆的笑了,见摆上了茶果吃食, 便擦了个果儿递给宝玉。

    不一会凤姐、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要吃什么都有,只管要去。”宝玉只答应着,也无心在吃食上,只顾与秦钟聊天,一时尽兴。

    宝玉去看了秦可卿,看她身体还好,心中有些欢喜,又同秦钟吃罢了晚饭,天色渐黑,尤氏遣人送了秦钟,又给王熙凤和宝玉备了车,凤姐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厅,只见灯烛辉煌,众小厮都在丹墀侍立。

    又听有人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

    “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样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把子杂种王八羔子们!”

     正骂的兴头上,贾蓉送凤姐的车出去,贾蓉忍不得,便骂了他两句:“使人捆起来!等明日醒了酒,问他还寻死不寻死了!”

    焦大根本不把贾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凤姐在车上说与贾蓉道:“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

    宝玉问道:“这便是焦大了吧,延哥儿说他也在东府碰见过,还赏他一壶酒,说咱家对他太亏待。”

    “他不是贾家人,懂个什么,这等没规没矩的东西,在史家怕是活不到天亮,整个京里谁不知道他家规矩最大。”凤姐回道。

    众小厮见焦大太过撒野了,只得上来几个,将焦大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得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没听见,宝玉在车上见这样热闹,觉得有趣,对凤姐问道:“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

    凤姐听了,连忙立眉嗔目断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混厮,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还倒细问!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细捶你不捶你!”

    唬的宝玉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不敢说这话了!”

    凤姐亦忙回色哄道:“好兄弟这才是呢,你这样潇洒的人物,最不该理会这些。”说着,便命人驾车回了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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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鼎和史少延父子俩吃过了晚饭,正在炕上喝茶消食,柳姨娘在一旁服侍史鼎,问道:“老爷,皇上可定了离京之期么?”

    “说了,命我去关中,那里降雪太大,压倒房屋无数,朝廷赈灾不利,民变将生,这是急务,明后两天我就要走,你不急可以慢慢过去。”史鼎又转而和史少延道:“我本想着能有些时间看你如何持家,能教导一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今日已和你二叔商议了一下午,他虽也外任,但不甚急,能有些时间,你有问题就去找他。”

    史少延应了是,只见李二三入得门来,冷天竟出了冷汗,平日波澜不惊的的面庞也充满了慌张,只听他道:“老爷,有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