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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三等分的孤独

    “考试的缩写是EEE,拼写是ExtractionEvaluationExam,意思是血统评定考试,其作用是鉴定学生的龙族血统。”

    杨闻念看起来对这所学院的规矩很了解,“龙族血裔对于‘龙文’会有共鸣,共鸣时会产生‘灵视’的效果,会在脑海中看到龙族的文字。”

    他接着解释,“龙族血裔有被称作‘言灵’的超自然能力,在言灵的‘领域’内,混血种以龙文说出的语言将成为一种规则。”

    “‘语言’是龙族发挥能力的工具,对龙文不敏感的学生通常能力不足,在3E考试结束后就要降级,太差的勒令退学。”

    “我是被拐卖来的好不好?还勒令退学?”路明非说。

    芬格尔不厚道地耸耸肩,“那就洗个脑被扫地出门咯,你入学时签了保密协议的,而且你现在回家大概只有复读吧?”

    “那是霸王条款啊!他用拉丁文写的,鬼才读得懂!”

    这抱怨古德里安教授听不到了。老家伙对于路明非无法和龙文共鸣觉得一筹莫展,声称自己遇见了学术上的难题,往图书馆查资料去了。

    宿舍里安静起来,窗户开着,路明非坐在窗边,看着天上漂亮的圆月,月光投射在教堂尖顶的红瓦上,舒爽的夜风幽幽地吹在他的身上。

    真是个漂亮的地方,不过明天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洗脑其实蛮好玩的。”芬格尔吊死鬼似的从上铺垂下脑袋来。

    “没洗过,很快就可以尝试了,好开心。”路明非超淡定。

    “你刚才叹气嘞。”芬格尔说。

    “我只是打个哈欠。”

    “你不想回中国。”芬格尔忽然说。

    路明非一愣,不明白芬格尔的意思。

    “回中国也没什么不好,我不在乎的的。”路明非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好像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芬格尔双手抓住上铺的护栏,以一个极高难度的翻身来到了地上,“想开就好啦,卡塞尔学院也没什么好,说是上学,整天跟一帮爬行类呆一起,毕业了还得天南海北地屠龙,冒着被龙炎烤焦的风险。”

    “看师弟你也不是热血少年,会高喊什么‘我的宿命就是屠龙’这种话,是吧?”

    “你跟我说的是一个意思啊,我没觉得挂了考试回中国有什么不好,”路明非看着芬格尔那双雅利安血统的银灰色眼睛,耸耸肩,“我不在乎的。”

    “可你刚才叹气嘞。”杨闻念从自己的书桌里转过头来。

    他重复了一边芬格尔刚刚的话,路明非不是圣斗士,他没有免疫第二次相同的攻击。

    “你们啰嗦什么?到底想怎样啊?我回不回中国关你们屁事?芬格尔你自己还不是一个F级的废柴那么多年没毕业?你很威风啊?你还欠我钱呢?你喝我几杯可乐了?你还钱还是闭嘴?”

    “杨闻念你也是,我刚刚查过施耐德教授是个什么样的人,关心我不如关心下你自己吧!”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暴跳起来。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芬格尔也许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了,还有杨闻念,这个室友是自己在太平洋的这边唯一的老乡。

    楚子航?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会有乡愁的人。至于诺诺,自己一枪点爆了她男朋友,现在她正跟那个金发帅哥在一起吧?

    这么一想,这个校园里值得他留恋的东西还真不多,所以退学回家也忽然变得不错了起来。

    “兄弟你气急败坏了。”芬格尔拍拍他肩膀。

    路明非看了芬格尔一眼,垂下头去。

    “你一直嚷嚷着,我要退学我要退学,”芬格尔说,“我只是想研究一下你的心理。”

    路明非叹了口气,“有时候真想退学,可我退学了能去哪里?对了,为什么你没考虑过退学?这里有什么好?你上了八年都没毕业。”

    “不戳人伤疤会死啊?”

    “哦,不戳,那简单谈谈心路历程嘛。”

    “因为……孤独啦。”芬格尔耸耸肩。

    “孤独?你?别逗了!”路明非翻白眼儿,“你那么能吐槽,就差去主持脱口秀了。”

    “不开玩笑啊,拥有龙族血统的人不算真正的人类。血统会给你带来‘言灵’之力,同时会让你和人类产生疏离感,当你觉醒龙族血统之后你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不是个普通人。只有在同类中孤独感才会消除,所以龙族血裔会自然而然聚在一起,这是写在基因序列上的东西。这种孤独感称作‘血之哀’。”

    芬格尔说,“慢着,你可是‘S’级别,你从来不觉得特别……孤独?”

    “孤独?”路明非回想自己过去的十八年人生,摇头,“不孤独。”

    芬格尔挠挠头,“我们在芝加哥火车站的时候,我看你老是自己发呆,你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你父母不在身边,没有什么长处,泡妞泡不上成绩也不好,连个够兄弟的朋友都没有,你不孤独没天理啊。”

    芬格尔说,“我都孤独,我是说小时候。”

    “可你觉得孤独又能怎么样啊?孤独了不起啊?你老觉得自己孤独也不过是让心情更差。”路明非仰头看着天花板,“没什么人跟你说话,你觉得孤独。可你孤独也还是没人跟你说话。”

    芬格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觉得孤独……也还是没人跟你说话啊……好像还真的有道理……兄弟你是个哲人。”

    “你才哲人,你还是海蜇。”路明非呲牙,“所以孤独又怎么样?只有想办法消磨消磨时间咯。一个人发呆也蛮有意思的,我在我家天台上东想西想,一晚上嗖的就过去了。”

    “听起来你在中国过得也蛮开心嘛,干嘛不回去?连‘血之哀’在你身上都没效果。”

    路明非想了想,叹口气,双肘支在膝盖上,耷拉着脑袋,双手抓头。

    “可我在家里,”他轻声说,“什么都没有啊,家里要是什么都没有,你会回去么?”他看着芬格尔。

    芬格尔也看着路明非,银灰色的瞳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杨闻念敏锐地捕捉到了它。兔死狐悲的同情或者什么孤独分泌物?杨闻念也说不清楚。

    路明非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芬格尔一愣,“饿了?不如打电话订夜宵吧,把你学生证给我用一下。”

    “还有夜宵服务呐?”路明非添了点精神,掏出学生证递给芬格尔,“不是指茶叶蛋外卖吧?”

    “什么茶叶蛋?今天是我们303宿舍全员齐聚的第一天,当然要订大餐!”芬格尔念着路明非的学生证号码,“给1区303宿舍送三份松露面包,三份浇柠檬汁的煎鹅肝,一瓶香槟……对,要冰桶和柠檬皮,再来一只烤鹅吧,我们是有点饿了,三份配起司的鲱鱼卷。”

    他转头看向杨闻念,示意自己并没有忘记这个刚刚在他和路明非激烈讨论‘血之哀’的时候一言不发的室友。

    这时路明非才想起来杨闻念也是这所混血种学院里的学生,于是他问,“你有那个什么……血之哀吗?”

    杨闻念摇摇头,“不知道。”

    “这怎么会不知道呢?”芬格尔开始转变矛头对着杨闻念开火,“无非就是一种和普通人的疏离感,站在他们中间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觉得自己很违和,整个世界和你格格不入。”

    “我不清楚什么叫孤独。”杨闻念也走到了窗边,“我想我有过那种叫做孤独的情感,但我孤独的时候我察觉不到。”

    “察觉不到?”路明非疑惑。

    杨闻念解释说,“如果你有事情要做,那么再孤独也无所谓。因为至少还有那件事陪着你,它不会离开,在你完成这件事之前它不会离开。你会很充实,尽管这种充实可能并不快乐甚至会很痛苦,但因为它的存在,你不会察觉到孤独,因为你特别特别想完成这件事,你的心都被它填满了,满的要溢出来。”

    路明非木讷地点着头。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芬格尔低着头。他攥着拳头,眼中闪过一种沉淀了许久的决绝。

    这个在卡塞尔学院留级了四年的老学长居然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被两个大一的学弟戳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很快,白衣侍者推着餐车进来,打开纯银盖碗,银盘中是芬格尔点的大餐。侍者们在宿舍里架起餐桌,铺上雪白的桌布,摆设好银质刀叉,盛着香槟的冰桶放在中央,三只冻过带着冰凝露的玻璃杯放在两人面前,最后他点燃一支蜡烛,退了出去。

    “哇噻!果真是贵族学校!虽然我已经准备好明天退学,不过就冲着这桌吃的,我又有点动摇。”路明非一叉刺入烤鹅的胸膛,乐呵呵地看着油滴冒出来。

    “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再想3E考试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出门在外靠兄弟,还有我呢!”芬格尔抓起松露面包大嚼。

    有两个如狼似虎的牲口在,这顿饭很快就被解决到盘子都舔干净。杨闻念没吃多少,主要都进了芬格尔和路明非的肚子里。

    “杨闻念你明天也要参加3E考试是吧?”路明非打着饱嗝问。

    “呃……是的。”

    “你能帮我吗?”他握住了杨闻念的手,双目深情充满期待,“我不求多好的成绩,只要能让我通过测试不被退学就行!这里的烤鹅还挺好吃的!”

    “打消这个心思吧!”一旁的芬格尔嗤笑,“3E考试的时候杨闻念会不自觉地打开灵视,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有自主意识,怎么告诉你答案?”

    路明非又沉默了。

    今晚的他总是在沉默-欣喜-沮丧-希望这些情绪之间反复横跳。这一天他所经历的事情好像比之前的十八年都要多。

    芬格尔压低了声音,“但我有办法帮你通过考试!”

    “师兄!”路明非精神一振,换上了最亲切的称呼,“可有锦囊妙计?”

    “介意……抄试卷之外的其他作弊方式么?”芬格尔目光炯炯。

    “丝毫……不介意!”

    “可造之材!”芬格尔一脸隐秘的神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师弟,你知道迄今被破译的龙文有多少句么?”

    “难道不是论单词来的?”

    “错!是论句!一共只有76句!”芬格尔有种授课教授的气派,“语言分为字和语法两块,这两块组合起来,就是无穷多的句子。但是龙文是一种死文字,迄今只剩下字,而没有语法了。”

    “我们至今破译的所有龙文都是中世纪的一个叫尼古拉斯的炼金术师总结出来的。所以你明白了?考题,最多只有76道。”

    “师兄你是说有题库?”路明非恍然大悟。

    “被你说中了!当你进入考场的时候,他们只会给你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没有任何试题和提示。随后会播放吟诵龙文的录音,对于龙族血裔来说,龙文会和精神共鸣,从而产生‘灵视’效果,灵视中你会‘看见’不可思议的景象。”

    “看见什么?”

    “不同的人不一样,往往是杂乱的线条之类的,你只要按照你所见的记录下来,就可以了。”

    “这是考美术吧?”路明非有点傻眼,“我画画可不太行。”

    “有画乌龟的本事就行,不看画得好不好。”芬格尔拿出一张白纸,以铅笔在纸上快速地勾勒。

    看不出芬格尔居然是个素描的好手,路明非看着铅笔线条在他手中渐渐构成了一幅画,那幅画极其抽象,无数波形重叠在一起,远看像是一片海洋。

    “这幅画里包含了大量的曲线,你如果从曲线中提取它的某些部分,”芬格尔把一些线条勾得重了,“比如‘这’,就是龙文的‘字’。诺玛会用自己超强的计算性能详细分析你绘制的东西,寻找其中的龙文,所以鬼画符是没用的。”

    “那岂不是说……有七十六幅画?还有各种变体?这题库,可背不下来!”路明非刚刚燃起的希望眼看又要熄灭。

    “别担心,现在,让我为你揭示终极奥义!”芬格尔龇牙一笑,“卡塞尔学院3E考试制度最大的缺陷就是,他们循环使用旧试卷!”

    “循环?”路明非不解。

    “一共就八套试卷,八年一轮,循环使用,从不带换的!所以你今年的试题,就是我入学那年的考试卷!”

    “教授们脑子秀逗了吧?”路明非不敢相信。

    “3000块钱,你请我们吃了顿497块钱的饭,就给你算2500,出这套题库!”芬格尔终于展露了自己的目的。

    “奸商!”原本还有些感动的路明非立刻发出了哀嚎,让杨闻念只得伸出手捂住了耳朵。

    芬格尔把杯中的气泡酒一口喝干,“我早知道我这八年不是白辛苦,今天我第一次用知识换到了金钱!”

    “行了行了,别说了。2500块是吧,现在没有,我拿到奖学金给你成不成?”路明非说,“还有,什么请客的497块钱?我怎么不记得我请你吃过那么贵的东西?”

    “晚点付没问题。至于497块钱的饭,”芬格尔拿起盘子里那根鹅腿骨敲了敲盘边,“一半在你肚子里,一半在我肚子里,还有一点点在杨闻念肚子里。”

    “那不是学院的夜宵服务么?”路明非懵了。

    “可他们收钱啊!你以为你用纯银餐具吃饭不花钱?”

    “我们根本没付钱啊,吐槽师兄!”

    “我们划了你的学生证。”

    “学生证?”路明非不解。

    杨闻念扬了扬手里的‘A’级学生证,“你的学生证同时也是一张花旗银行担保的信用卡。”

    芬格尔看着路明非一脸羡慕,“作为‘S’级学员,你的信用额度有十万美金之高,请我这个信用额度只剩80块的废柴师兄吃顿497块的饭,你是否觉得自己非常仗义?”

    “就是说……我现在已经开始欠钱了?”路明非的心在流血。

    “欠钱并不可怕,”芬格尔宽慰他,“你看我的财务状况是负的三万多,现在还活得蛮好。”

    杨闻念坐在自己的床边,双腿垂在空中,床位在上铺,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芬格尔一边教芬路明非画那些奇异的图画,一边互相挖苦。

    芬格尔说路明非不想回家复读高考读大学工作结婚生子,路明非说芬格尔赖在学院里四年不毕业也不走像个牛皮鲜。

    杨闻念偶尔插两句话,反正这两个人的对话一直很无厘头,估计楚子航来也能顺着说上几句。

    虽然是在进行紧张的教学,但他们看起来精神都很放松,从各自的悲催境遇谈到血之哀,从混血种在人世间的疏离感谈到打败龙族的责任,从热血的少年意气谈到学院里那个叫做诺诺的女孩。

    杨闻念知道那个女孩,是罕见的A级血统。整个卡塞尔学院A级血统的在读学生不超过二十个,杨闻念来之前仔细读过他们所有人的资料。

    在说到这个女孩的时候,路明非的眼睛明显在发亮,而当芬格尔提到凯撒的时候,路明非眼睛里的光又熄灭了。

    杨闻念看得很清楚,他知道芬格尔也看的很清楚,所以两人很默契地绕过了这个话题,没有和路明非关于那个女孩聊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