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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陈家小姐(3)

    柳致听到东郭相如的脚步声,二话不说继续拉着陈湘夺路而去。二人一路冲到秦淮河畔,刚巧河边有一艘游船,撑船的下人哪里见过这样横冲直撞的孩子,刚要出言训斥赶他们下船,陈湘就已经催促道:“船家快开船呀!快开船!”

    船家正要将两个调皮的孩子扔下船去,客舱中的人说话了:“开船吧。”

    船家闻言,不敢再多话,向着船舱拱手作了个揖,便将船板收了上来,船缓缓地向河中驶去,岸上东郭相如等人终于追到了岸边,却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乘船走远。气的众人胡乱抓起路边摊贩的水果蔬菜,就向着他们扔了过来。但是船已经越行越远,陈湘还在船边对着岸上的众人做着鬼脸,一边大喊着:“东郭猪!东郭猪!来追我呀,羞羞脸,追上我我就嫁给你呀!”

    船舱中的客人被这个举动逗笑了,他看着兴致盎然挑衅岸边众人的女孩:“你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儿,让这些人兴师动众的追你?”

    “你才伤天害理呢,是他们非要欺负我小弟,我这是路见不平一声吼!”陈湘回击道,正躺在船板上歇息的柳致大口喘着气。

    “有趣有趣,原来是位侠女,倒是在下失敬了。”船舱中的客人笑道,“但是这是我包下的游船,你这样不打招呼地就冲上来,按照海宁国的律法,可是跟私闯民宅一般定罪的。”

    “倒是我们唐突了,我们赔些银钱给你,你随便找个岸将我们放下去便是了。”柳致调整好气息,起身向船舱中的客人作了一揖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你小小年纪倒是有礼有节,”船舱中的客人闻言大笑了起来,“银钱我是不缺的,这样吧,让这位女侠给我给我唱个曲儿,就当收了你们的搭船钱吧。”

    “唱就唱。”自知理亏的陈湘也不怯场,她清了清嗓子,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箨。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歌声婉转悠扬,清清亮亮的嗓音,蹦出的每个词句像是长着翅膀飞向了岸边,飞向了宛州城中的大街小巷一般。这是荆楚一代的农歌,本是农夫们田头野路中的乡歌,从她的口中传出,这宛州的冬,却好像变得更暖了。

    船舱中的客人拍了拍手,“闻此一曲,便是两位再搭船百次,似乎也是我更赚一些。”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玉佩,递给陈湘。

    玉佩入手温润,看上去应该价值不菲,陈湘接过玉佩,看到玉佩上浮雕着一个“姜字”,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陈湘小心地收起玉佩。

    “以后如果在宛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拿这块玉佩到姜府找姜尚志。”船舱中的客人微笑着说。

    “姜府?姜尚志?很厉害吗?”陈湘刚要继续追问,船舱中的客人已经自顾自地摆弄起了手中的瑶琴,不再搭话,此时船已靠岸,柳致又向船舱中人作了一揖拉着陈湘上岸了。

    宛州的冬天极少下雪,所以河道一般也不会冰封,只是天气冷了之后,街上的行人终究是比夏秋两季少了一些。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陈湘想起今天找柳致是请小弟吃酒的,柳致的心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自从父亲死后,他与母亲流落宛州街头,一路所遇皆是冷眼,所以即使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但对这世间人情冷暖却自觉别有一番感悟,直到遇到了陈湘,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第一次有了叫做朋友的羁绊。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心中有一块儿万古不化的坚冰,突然被久违的阳光射穿,内心里的坚冰开始缓缓融化。

    陈湘带他来了一个叫半闲居的街边酒铺,铺子陈设简单,但客人很多,铺中的客人形形色色,有挑着担子贩卖果蔬的农夫,有街头卖艺的武夫,有一二身着差服的衙役,也有穿着破旧的乞儿,这些人各有不同,但同时出现在这么一间铺子中又没有一点不和谐的意味。好像浮世就该如此。

    铺子中的很多桌子上都有一口大锅,都是附近的钓翁新鲜钓上来的鲜鱼,掌柜的收了,简单收拾一番,入锅煮了,就是一锅乳白色的浓汤,整个铺子里充斥着这种鲜鱼汤的香味儿。

    陈湘带着柳致随意地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点了一锅店里招牌的鱼汤,又要了两壶米酒,店家看是两个小孩,出言调笑道:“这么小的年纪会喝酒么?”

    陈湘不服气地回道:“害怕本女侠少了你们酒钱?”说着就从钱袋中取出两块儿碎银丢与店家,店家收起钱,小跑着去打酒上菜去了。

    柳致是第一次喝酒的,他小口抿着店里的米酒,入口甜丝丝的,不似父亲向他描述过的荆楚那边的黍酒入口浓烈像火一样。喝着喝着,不觉就醉了,陈湘也没好多少,只是喝了两杯,就脸色泛红,舌头开始打结,起身胡乱地跟店里的其他客人打着招呼,管谁都叫“兄弟”,像极了闯荡江湖的女侠。店里众人也没有计较,都面色和悦地看着这个胡闹的女孩,一片笑声。

    柳致看着这个古灵精怪又充满侠义的小女孩,心头也是甜丝丝的,她回忆着跟东郭相如对峙时女孩说的话:“我宁可嫁给我小弟都不嫁给你这东郭猪。”其实父亲死后,母亲进了莺鸣院,柳致的心里很是自卑,即使是在书院里,有有意与他结交的世家子,他也是刻意疏远的,小小年纪的他,总觉得自己在所有人面前都低人一等。

    直到这个叫陈湘的女孩出现,他一生中第一次有一个人跟他说:“当我小弟,以后我罩你。”

    就像一个人,关在漆黑无光的小屋子里好久好久,突然有一天射进了一缕阳光,即使直到他看到这缕阳光会射瞎自己的眼睛,他还是想义无反顾地扑上去,拥抱这缕阳光。

    喝醉的陈湘又绕回了桌边,看着同样醉醺醺的柳致,她一脸笑意:“小弟,你,你酒量可太差了,这才几,几杯啊,你看你脸红的。”

    柳致看着面色通红的陈湘,不由地笑出了声,然后盛了一碗鱼汤递给陈湘。

    陈湘拍打着柳致的肩膀:“好兄弟,以后你就是我小,小弟了,东郭那几头猪要是再,再敢欺负你,你就跟大哥说,大哥帮你揍他们!”喝了口鱼汤,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脸忧心地看着面前的小弟,“但是不是大哥说你,你这打架的功夫也太差了。明天,大,大哥带你去个地方,让你学,学上等的武功,谁欺负你,你打,打死他。”

    柳致听着陈湘的这些胡言乱语的酒话,还剩下一些神智的他,胡乱地应承着。

    “小弟,大哥告诉你个大秘密,其实我爹是个高手来着,以后你学了上乘武功就去跟我爹比武,打赢他他就不敢管我了。”

    “小弟,这鱼汤真好喝。”

    “小弟,你知道这世界有多大么?我听人说除了晟王朝北边还有个朔北。”

    “我听说朔北那边的人几年都不洗澡,还跟牛啊羊啊这些睡在一起。”

    “小弟你知道未名海的那一头是什么么?”

    “小弟……”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就这样笑着静坐在旁听着那些酒后的醉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世间哪管得了这么多。

    入夜了,馆子里的客人有的喝多了,有人吹起了笙,有人以筷击碗相和,有人拉起了二胡,醉醺醺的陈湘也站起身,唱起了柳致听不懂的歌,整个小酒铺就陷入了一片欢声笑语,纵是宛州的冬夜,也有冷风,但这间温暖的酒铺,却一片热火朝天。

    历史:

    安始元年,刚刚登上帝位的安始帝不顾百官劝阻,执意要兴建“梓湘园”。

    刚刚结束了十年乱世的新朝正是百废待兴,国库空空如也。十多位言官死谏,要这位新登位的皇帝停止自掘坟墓的行为,御史台御史东阳景旭痛骂:“昏君,昏君呐,陛下你是要步前晟之后尘啊!”言罢,以头拾柱,一头撞死在了启阳殿的龙柱上。众言官感佩东阳景旭直言死谏的风骨,皆以死相逼,始帝怒,杀十四人。

    安始元年四月,安始帝令前宛州商会龙头,现在的海宁国国主姜尚志以海宁国十年赋税充盈国库,限期一月。

    安始元年五月,姜尚志只身入上京,随身只带了一画作。画并不是什么名画,只身宛州街头一位画师的随笔之作,技法生涩,画上是一间名为半闲居的小酒铺,铺中人影绰绰,有人吹笙,有人击柱,有人敲碗,有一女孩纵酒高歌,还有一男孩双手击拍。

    这位历史上以残暴闻名后世的皇帝看了画后,没有再追讨海宁国十年的赋税,放姜尚志归国。

    那晚,有宫人说,看到始帝独坐于昭武殿,对着这幅画,坐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