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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剑(1)

    晟平九年三月,彗星袭月,不祥,主南方有战事。

    入春的宛州城是一座锦缎一般的城市,这里家家户户都有自己家的小院子,多半的院子里都会种些花花草草,最负盛名的是宛州的鸢尾,入春后,走过宛州城的大街小巷,除了大片大片明黄色的迎春,就数明黄色中点缀的星星点点的紫鸢尾。

    初春多雨,入夜后下了一场小雨,街上的行人也就失去了继续逛街的闲情雅致,子归巷上的摊主行人们早早地收拾了各自回家去了,街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一队二十多人骑着黑色骏马的队伍就显得格外扎眼,但是看清了这队人的去向,就没有那么奇怪了。他们静默有序地走入了巷子深处的东郭府,

    整个宛州城的人都知道四大世家的东郭家是以军器生意起家的,晟王朝以武立国四百年,朝中少有战事,尤其是身处海宁国——海宁姜氏,历任海宁国的姜氏国主除了上表帝都,由当朝大皇帝亲封侯爵之位,赐称号外,还有一个帝朝公认的封号“太平候”。自前陈国主四百年前献国停战,历任姜氏国主都只好金银,不好权柄。海宁国虽然与楚国,卫国,永安国一样,国中皆有军税一说,也置军器,也在每年的年奏中,上表帝都,但满朝皆知,这不过是个过场,海宁国置办的军器往往在国中军器库中稍作停留,便会被东郭家搬上池家的大船,从各诸侯国中走上一圈,换回满船的金银。晟文帝时,大晟开朝一百二十年,文帝多疑,以为姜氏故作姿态,多次以游商之名派遣廷尉司廷尉至宛州,扬州等地探查,皆无功而返。后世皇帝,多有疑心,但姜氏始终如此做派。帝都乐得诸侯中有这么一位“太平候”,各诸侯国乐得以海宁国中军器壮大自己,姜氏乐得安享太平,大家都很满意,便都对此睁一眼闭一眼。而在此种周转,奉命倒卖军器的东郭家,和掌握了望北江大半船运生意的池家,也因此鸡犬升天,跻身宛州四大世家。

    宛州城中有个传闻,说东郭家除了做军器生意外,因为生意特性要接触到其他诸侯国,他们还兼做一些情报生意,比如从永安国搞到了五年前的军事布防图,拿去卖给卫国,或者从卫国拿到冷锻钢铠的制作图,用以交换荆楚箭楼的设计图,当然,这些图都是真的,但必然是已经淘汰许久,或者更新换代不用了的。真正的核心机密,也不是这一个小小的宛州商贾家族可以拿得到的。

    饶是如此,也仍有各国的军使对东郭家趋之若鹜,他们时常出现在宛州街头,出入东郭府,宛州城的居民也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这队人牵马走入东郭府邸,便在马厩中取出鞍袋中的轻甲,清一色的黑色的皮甲,只在要害部位以精铁护住,连手套也是一样的材质,这时才看清,他们在外衣下面还另有一套贴身的皮甲,与手套同一材质,看起来很是轻薄,只是不知道是以什么材质制成。为首的一人换好着装对众人说道:“你们原地待命,我去见东郭啸。”

    他转身走出马厩,来到院中小路上,早有一人在此掌灯等候,正是东郭家的大公子,东郭相如,他恭恭敬敬地在首领身前掌灯带路:“家父早已等候多时,尊客可要用些酒菜?”

    “不必了,直接带我去见你父亲。”首领冷漠的声音像是一柄冰冷的刀,东郭相如听得没来由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多作迟疑,带着来客走入了正厅。

    厅中有一人身形魁梧,脸上有一条纵贯左颊的刀疤,很是醒目,他在厅中来回踱着步,看到东郭相如身后的来客,快步赢了出来,走到来客身前恭恭敬敬地长拜:“将军长途跋涉辛苦了。”

    来客挥手止住了他的寒暄,直接命令道:“花满楼在哪儿?”

    “已经命人去莺鸣院请了,很快就到,将军先到屋中饮茶休憩片刻。”东郭啸恭恭敬敬地说,来客也并不客气,大步走到屋中坐到了主位,东郭啸跟在身后,低声退去了掌灯的东郭相如,便跟了进去,在厅中小心翼翼地站着。

    “消息属实么?”来客问道。

    “属实,消息的来源是在下去年由宛州去往帝都以三万两黄金从晟宁皇帝身边掌印宫人手中买来的。他亲耳听到,晟宁五年冬,晟宁皇帝派金吾卫上将军柳云虎秘密潜入宛州,调查此剑的下落,晟平六年春,柳云虎回宫,上报晟宁皇帝,剑上禁制完好,当世无人能解。后来此宫人还委托宫内皇史宬的宫人将此密档调出。”东郭啸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捆竹简,竹简上的火漆封缄原原本本地押在竹简上,上面晟平二字确是出自晟平皇帝的私印。

    来客将漆封打开,掀开竹简,就着昏暗的烛火看着上面的内容:

    晟平元年,永安,冀州狐字营,二五,死于剑中禁制;

    晟平二年,永安,冀州狐字营,三七,死于剑中禁制;

    晟平三年,永安,冀州狐字营,二六,死于剑中禁制,狐字营营首子屈巍正拼死救下狐字营谍探花满楼,后花满楼入宛州莺鸣院为妓;

    晟平四年,永安,冀州狐字营,十四,死于陈迟之手……

    来客看到竹简上的字,眼中逐渐有一丝慌乱,一个个数字,便是永安国这些年来派入宛州调查那柄剑的狐字营好手,无一例外,皆是有来无回。狐字营与帝都廷尉司一样,在永安国,共设有三十一卫,每一卫所约五千六百人,卫下面有千户所,每一千户所有一千二百余人,千户所下设营,每一营四百余人,营下面设伍,一伍四十人。狐字营,是唯一一个不以数字为名的营,最鼎盛时,也不过二百余人,他们直接从永安国三十一卫中挑选好手,也有直接从民间选拔之权,每一任营首都是将衔,军职与一卫指挥使相当。所以,东郭称来客为“将军”,此人就是子屈巍正后,继任的狐字营营首季松远。

    自晟宁四年,永安国主诸葛奕得知此件下落,三年布局,晟平元年始,每年都派遣狐字营往宛州取剑。

    那把传闻中的剑,名作大雪龙吟剑,传闻中前陈国国主所用之剑,剑长四尺半,宽尺余,是一柄标准的百重巨剑,也是现在存世已知的两把兖州矮人魂祭兵器之一,另一把是世人皆知的帝剑承影,如今正摆在大晟宫宫室之内。传说中的这把剑,剑身有龙纹,剑重一百二十斤,比一般的百重巨剑还要重上几分,此剑由兖州矮人以魂祭术制成,成剑之日,用一条古龙的精魂封印于剑内,挥舞之下,有龙吟之声大作,还有传闻,以此剑屠万人,六月飞雪,天降异象。

    但真正让世人觊觎的,是这柄剑的另一个名字——杜格尔斯普兰,预言之剑。传闻中与帝剑承影同一炉火烧制出的大雪龙吟剑,是一把秘术之剑,四百多年前的前陈国陈氏兵法家,在委托兖州河洛制成此剑后,最后一位号称能前观四百年,后知四百年的启示者在剑中同时封印了自己的神魂,能让此剑认主之人可以在剑中看到自己的未来。

    这世上从来不乏野心家,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想效仿大晟开国皇帝的诸侯。即使有时候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他们还是向着火光义无反顾地扑上前去,权利就是这样一种危险的东西。

    笃笃——

    几声叩门声穿来,打断了季松远的思绪。东郭啸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莺鸣院的花魁花满楼。她匆匆走进屋中,厅上正坐之人,竟是直接略过了东郭啸,单膝在堂上之人面前跪下,恭敬地施了一礼:“狐字营花满楼,参见营首。”

    季松远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接着问道:“你在宛州蛰伏六年,虽然早已暴露,但是想来这六年间也不是一无所获,听闻陈氏当代家主陈迟对你颇有好感,你可有获取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回营首,属下不才,六年间虽数次与陈迟相会,但未能有机会将其斩杀。陈氏当代家主,确为前陈陈氏兵法家之后。另外属下查明,晟宁六年,金吾卫上将军柳云虎曾奉晟宁皇帝令来宛州取剑,曾与陈迟交手,胜负未知。”花满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季松远的表情,未见波澜,显然这些事他早已知悉。“另外,据传柳云虎曾将剑拔出一尺二分,剑中禁制被毁。”犹豫了一瞬,花满楼继续说了下去。

    季松远闻言大骇,站起身附在花满楼耳边:“此事可有明证?”

    “未有明证,也不知消息来源。”花满楼如实说道。

    “未有明证……未有明证……”季松远踱着步,仔细思量着消息的真假,半晌,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宁信其有吧,狐字营前赴后继近百人,为这把剑死了太多人了。希望在我手里,能结束这段怨缘。通知下去,今晚动手。”

    陈迟站在院中,等着入夜还未归家的陈湘。自从跟柳致两人混到一起去,陈湘回家的时间是越来越晚了,夜不归宿更是常事。柳致一个男孩自是没什么的,可毕竟陈湘还是个姑娘,陈迟很生气,这段时间陈湘归家最早的时候,居然是柳致双腕骨折的那段时间,陈迟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不要把这臭小子的双手再打骨折一次,免得他带着自己家的姑娘瞎混。

    院中突然起风了,吹的满园紫鸢尾随风摇曳,花香扑鼻。陈迟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抽了抽鼻子,喃喃道:“山雨欲来,山雨欲来。”

    随即他将大门紧闭,返身入正堂推动了一面墙壁,墙壁翻转过去,一柄巨剑静静地立在墙后,陈迟单手握住剑柄,竟是一把将剑提起,随即向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