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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灭口

    柳致呆呆地走进永定坊中,内心惊骇不已。这里的小路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一些尸体,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屠杀。他知道自己来晚了,但还是想确定一下,他迈着步子,腿脚却好似灌了铅,每一步都走的很慢。来到昨天来过的整洁小院前,门上贴着的春联上,被溅上了点点血迹,走进院中,原本整洁的小院此刻凌乱不堪,菜圃里的菜被人踩踏的散落了一地,一具尸体歪歪斜斜地趴在花圃中,将那些原本花花绿绿的花草压在身下,尸体还在流着血,鲜血一点一点地渗入泥土里。

    柳致走入了屋中,屋内的境况也是一样,到处都是被打碎的碗碟,屋内为数不多的家具——一张四仙桌和几张椅子,七零八落着倒在屋内,墙角的水缸倾斜着,缸内的水泼洒的到处都是,床上的被服也被刀剑划破,里面的棉絮漫天飞舞着,落向地上的孙刘氏的尸身。

    她被一刀刺入胸腹毙命,临死前还用手捂着自己的伤口,柳致步履蹒跚地走到近前,她的手里还握着一颗用红绳穿过的红豆,眼睛死死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回来。柳致知道,她在等自己的女儿,等着红豆回家。

    他没有多做停留,擦了擦眼泪便起身冲向院外——他早间经历了刺杀,那么此刻,周老大必然也深陷险境,他不知道周老大的家具体位置,只能先回到京兆府中,寻求闫大人的帮助,既然对方已经不再顾及自己和周老大京兆府官差的身份,那么此次必然是下了死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周老大所说晋王暗售“奚毒草”的证据没有随身携带,只能是在京兆府的三队议事厅,或者已经交到了闫大人手中,此时能救他性命的,也就只有这个证据。

    他一路狂奔,终于赶在闫大人入宫上朝前赶到了京兆府的府门前,正碰上要入宫面圣的闫大人。闫大人看着眼前的柳致,肩上的伤口还不断地向外渗着血,身上的几处枪伤也格外显眼,脸上汗泪交加,心中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周老哥呢?”他急切地奔到闫大人面前,连大人都没有叫,直接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复礼刚刚还在府中呢。”闫大人想起,出门之时确实没有见到周老大,他左顾右盼地又回到了京兆府,同时喊着周老大的名字,“复礼?复礼?周复礼?”府中刚刚上值的捕快不由地侧目,看着有些惊慌的闫大人,印象中,这位大人自从升任京兆尹之后,还没在人前有过这样的慌张。

    “看见周复礼了么?”他问向一众差役,柳致也急的不行,顾不得身上的伤,期待地看向一众同僚。

    “回大人,刚刚属下上值的时候见到周老大在府门前抽烟,属下还跟他打了招呼,他还回……”一个捕快站了出来。

    “说重点!!!他去哪儿了?”闫大人喝问道,打断了那名正在回报的捕快,吓得他手里一哆嗦。

    “好像是去寻柳致了……”捕快被吓了一跳,忙回道。

    闫大人身子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柳致听到后也是心中一凉,完了,从方才到现在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现下已是卯时,如果周老大去了自己的居所,看到院中的两具尸体定然明白自己遭遇了刺杀,可能已经直接去了晋王府,如果在途中遇袭,现在也应该已经被晋王的人绑去了,无论哪种结果,此刻的周老大,绝计已然遇险。

    闫大人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后堂,一进到后堂就在桌案上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压在一沓书册下的那本《缉古算章》,他死死地看着那本书,沉默着。

    柳致也亦步亦趋地跟到了后堂,一眼就看到了闫大人手中握着的书册。

    “这是小楚从苏荷那里冒死得来的《缉古算章》?”柳致不确定地问道。

    闫大人没有看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里面是晋王暗售“奚毒草”的证据?”他不确定地问道。

    闫大人仍然点了点头。

    “那大人现在打算如何处置?”柳致目光灼灼地看着闫大人。

    闫大人这才缓缓地转过了视线,看着堂下的柳致:“拿账簿,换人。”他语气坚定地说道。

    “不可啊大人。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将账簿交与晋王,他事后抵赖,证据已然在他手中,到那时,周老哥性命堪忧!”柳致走到桌案前,双手撑着桌案,毫不畏惧地跟闫大人对视着。

    闫大人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柳致的眼睛,眼中有决绝之色:“我亲自去!他老六有能耐就当着本官的面诛杀本府的捕头,陛下面前,我就算拼死也要将他拖下马来!”

    说罢,他拿着书册,迈着大步走出了后堂,柳致不再迟疑,继续跟着闫大人。

    “你跟着干什么?”廊庑之下,闫大人停步,喝问道。

    “属下誓死保卫大人。”柳致抱着拳,躬身说道。

    “别动不动死啊死的,死很容易,活着很难。”闫大人转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柳致,“复礼很器重你,我也是。你就在府中呆着,好好养伤,如果我也回不来,你就是这件事的唯一知情者。不要仗着自己剑术高超就去晋王府上送死,把这件事散播开去,让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到那时,陛下就算有心护他,也要考虑到……”他本想说民心民意,但皇帝那日的那两句“天下是朕的天下”“不过死了区区几百个平民”涌入脑海,这个陛下,是不信天道,不惜子民的陛下。“我自有主意,你且在府中等我回来。”

    柳致还想继续跟上,但被他一眼瞪了回来,在他的眼神里,满是决绝的命令,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柳致知道,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出现了最坏的结果,那自己活着的作用,比此时死了要大。

    闫大人没有坐车,直奔京兆府的马棚之中牵了一匹快马,在中正大街上纵马驰行,他自升任京兆尹那天开始,一直兢兢业业,莫说是在上京城中纵马,便是见了比自己级别低一些的京官儿,也是停车礼待。破天荒的第一次,他在心里呐喊着:去他妈的!舍得这身剐,便是皇帝,老子也要把他拉下马!

    快马疾驰着,疾风将他原本整整齐齐束于发上的官帽吹下了马,他也没有停马捡拾,路上的行人无不侧目,看着他一身紫袍官衣,狂浪地疾驰着。

    不多时便来到政和街上,闫大人看着晋王府紧闭的大门,心内不知怎的竟平白又生出了许多的胆气,他拾级而上,走到了大门前,大力拍打着朱红色的大门。

    侧门打开,走出一位管家模样的人,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的怪人便要上前驱打,但又看到了他一身的紫色官衣,不确定地试探着问:“闫大人?”

    闫大人拨开散落的头发,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低低地“嗯”了一声。

    管家忙关上了侧门,将正门打开恭敬地弓腰拜请闫大人入府:“晋王殿下已经在大殿候着您了。”

    闫大人目不斜视,一步跨入了晋王府中,管家引着他向大殿走去,一路上景色奢靡,大殿的三十三级白玉阶梯下许多身着薄纱的美人掩嘴娇笑,对着他暗送秋波,管家推开大殿的大门,两排十个红色的大木箱依次置于殿中的玉柱下。晋王就站在殿中,含笑地看着走进门中的闫大人。

    “闫大人,久候了。”居然是素来以骄狂闻名的晋王先欠身对着闫大人拜了一拜。

    “晋王不必多礼,殿下应该知道,我此来为何。府中捕头周复礼应该是被晋王殿下“请”到府中做客了吧?请殿下放人。”而平素间谨小慎微,礼节周到的闫大人没有回礼,只是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晋王,散落的头发又盖住了他的脸,显得有些滑稽。但他语气坚定,不卑不亢。

    “闫大人不必着急,先来看看本王为大人准备的一些礼物。”晋王说着,走到了那些木箱前,一个一个打开了木箱,箱中金,银,珠,玉,丝绸,绢帛,瓷器,古董无一不全,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单拿出任何一件,都足以抵得上他这位京兆尹数十年的薪俸。

    但闫大人只是冷眼看着,等着晋王一一打开了这些箱子。

    “看过了,下官虽无德才,却也知无功不受禄,这礼,下官受不起。请殿下将周复礼放归京兆府!”他高声说道。

    晋王面带讥讽地看着这位闫大人,不由地拍了拍巴掌,说道:“好一个高风亮节的闫大人。哪怕是廷尉府的那几位大人,看到这满屋子的金银珠宝,怕是也已经跪在本王的脚下舔着本王的靴子了。”他走到闫大人的身前,死死地盯着闫大人的双眸,藏在散落头发后的眸子里,闪着寒光。“我可真喜欢你这幅自命不凡的样子,比你之前狗一样摇尾的样子,好看太多了。”

    闫大人不理会晋王的嘲讽,从怀中掏出那本《缉古算章》:“殿下要的下官带来了,请殿下放人!”他再次大声说道。

    晋王略有疑色地接过书册,在手中仔细地翻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竟大笑着将书册交到了管家手中:“痛快,闫大人行事果然痛快,来人,把周捕头带上来,让闫大人好好瞧瞧。”

    铁笼倾轧过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六名守卫推着一个巨大的方形铁笼从黄金王座后走来,铁笼上覆油布,推倒殿中央停步。晋王走过去,一把扯开了上面覆盖着的油布,有光照进了铁笼中,笼中的四条獒犬在光亮中看到眼前的血肉,狂吠着冲了上去,闫大人心下一惊,四条獒犬却被身后的链子死死地拉住,链子是拴在铁笼的钢条上的,无论如何挣扎,他们就是无法品尝面前新鲜的血肉。

    闫大人拨开面前散落的头发,仔细地向笼中看去,想要确认那个浑身鲜血的人的身份。那人的身上,几十条刀口将他的衣衫划破,刀口处还在向外渗着血,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到了笼子中,那些鲜血散发出的气味此刻对四条獒犬充满了吸引力,他们不管身后栓绑着自己的铁链,不顾一切地向那些鲜血探出脑袋。那人的脸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眼睛肿胀着只能露出一条缝隙,鼻骨歪曲着,嘴角也裂开来,但他仍目光灼灼地看着闫大人。闫大人看到了他腰间常年不离身的烟锅,他不由地叫了出来。

    “复礼!”语气中有一丝哭腔。

    笼中人慢慢地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因为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刻的勒痕,应该是刚刚被人用麻绳勒过,他尽力大着声音喊道:“走……走……”

    闫大人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晋王:“殿下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了,放人!”

    “本王可没说过,交还了账簿,我就会放人。”晋王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京兆尹,笑容里透露着残忍,让他原本英俊的脸庞看起来格外狰狞。

    “殿下还要如何?”闫大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当然是要闫大人效忠于本王。”晋王毫不避讳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殿下,本朝祖制,京兆尹直接受命于陛下。效忠殿下?不知殿下的眼里,还有没有君父?”闫大人喝问道。

    晋王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想必大人匆匆来此,还没去上过早朝吧?正好,随本王一道。”他笑着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京兆尹,语气却是不容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