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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光明

    “别冲动,杀了晋王,你们整个京兆府都要跟着陪葬。”首领看着架在晋王勃颈上的巨剑,不敢再向前,离得柳致有一丈远,身边原本围堵住他的那些甲兵也都四散开去。

    柳致握剑的手不住的发抖,每次颤抖,手中的巨剑就在晋王的脖颈上划出一道小口。他想开口问周老大在哪儿,可现在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身后还在“滴答滴答”地淌血,他只能张大嘴巴,尽力地去呼吸,回复气力。

    剑刃下的晋王哀嚎声突然变了,他捂着血流如注的右肩,似乎是看到了可笑之人,想到了可笑之事,癫狂地笑了起来。柳致又提了一口气一脚踢到他的肚子上对着他吼道:“笑你妈!你马上就要死了,看看这些因你而死的人,后悔么?”

    那一脚踢得晋王身子蜷缩了一下,可他还是没有止住笑意,不知是因为疼还是笑的太过癫狂,眼中竟有点点泪花,他忍着身上的疼看着居高临下的柳致,挑衅道:“哈哈哈哈,蝼蚁,都是蝼蚁。你敢杀我么?杀了我,整个京兆府都要为我陪葬。不杀我,你今天也走不出这道门。”

    柳致又是一脚踢到晋王的肚子上,恶狠狠地问:“你们早上抓的那个捕头在哪儿?带我去见他。”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地上死狗一样躺着的晋王扶了起来,颤抖着右手将手中的巨剑横在他的脖颈上。他犹豫了,他是很想现在就一剑了结了眼前这个混蛋,但是他说的对,如果他死,会有很多人跟着陪葬。

    重伤的晋王努力抬起左手,指了指大殿。柳致架着他,步履蹒跚着一步一步走上那条白玉台阶,走过的路上,不知是晋王还是柳致的血迹在白玉台阶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每上一级台阶,都要停下大口喘息。首领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

    这短短的三十三级台阶,他们走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殿门打开的一瞬间,大片的阳光照进了大殿中,照亮了铁笼里血肉模糊的人脸。柳致愣住了,笼中的人已经被鲜血染红,衣衫褴褛,本就不大的眼睛因为肿胀显得更小了,眯成一条缝,如果不是他腰间从不离身的老烟锅,甚至看不出他是周老大。铁笼里的人艰难地抬起了手,遮挡住久违的阳光看向了殿门口的比他还要鲜红的人影。努力地张了张嘴,喃喃地说:“走……走啊……”

    柳致一脚踢在了晋王的膝弯上,本就因为肩膀剧痛浑身无力的晋王直接趴了下去,柳致一只脚踩住他,关上了大殿的门,又艰难地将三臂粗壮的门闩插上,将一众府兵关在了殿外。

    做完这些,几乎耗空了他所有刚刚回复的气力。他只能一手拄着巨剑,弯下身子,薅住晋王的头发,拖着跟他一样浑身浴血的晋王一步步向着铁笼走去。笼中的獒犬看到缓步走向铁笼的二人,好像闻到了新鲜血肉的味道,冲着两人狂吠了起来。

    趴在地上被拖着前进的晋王不停地哀嚎着,忍不住头发被拉扯的疼痛,他只能两条腿不断地向前蹬行着,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过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讨厌它的巨大,只是从殿门到铁笼前的路程,就又走了半刻钟。

    柳致看着笼中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周老大,眼角忍不住地湿润了起来,又想到了在他眼前惨死的红豆,他狠狠一扯,从晋王的头皮上扯下一撮头发。他向着晋王伸出手:“钥匙。”

    晋王哀嚎着抬起左臂从胸口掏出了一把钥匙,艰难地递给柳致。

    柳致几乎是爬着走向了处在另一端的笼门,他举起钥匙,将锁住笼子的巨大铁链打开,然后打开了笼门。周老大坐不起来,躺倒在了地上,柳致想要去扶住他,只是这一弯腰,整个人也被带动地跌坐在了地上。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周老大从笼子里拖了出来。笼中的獒犬看着眼前的美食被人抢走,冲着柳致疯狂地吠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那四条獒犬就要挣断铁链,冲出牢笼。他用脚一脚踢在了笼门上,将铁笼重新关上。

    他躺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心脏狂烈地跳动着,好像就要跳出胸腔。

    周老大努力睁了睁被血水挡住的眼睛,看着躺在他身后的柳致,嘶哑着嗓子说道:“不是……不是让你走了么……”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停歇一会儿,被八名黑衣客围攻进了晋王府中又被轮番殴打折磨,他几乎就要死了,“怎么……这么傻……”

    柳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还……相信晟朝的律法,能带给我们这些普通的人以安宁么?”

    周老大摇了摇头,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早在红豆死掉的那一刻,他的信仰就已经崩塌了。

    “我们……我们快要……死了……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来上京了么?”他一直都不相信柳致来上京只是为了入廷尉府博一个前程,这样的剑术,无论去往哪个诸侯的封地,都会被那里的国公视为座上宾。他只是相信柳致,尤其是一起经历了这些生死以后。

    “本来以为……上京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想来为……一个读书人讨回公道。”柳致喘着粗气回道。“可来了才发现……这天下啊……公理和公义,从来不是我们所能奢求的……”

    “是……柳泊安吧?”晟平元年,金吾卫上将军举家南迁后,上京柳氏一族便从此销声匿迹。直到柳泊安出仕荆楚,周老大记得跟自己年纪相仿的柳泊安,晟宁六年他初入帝都时,用尽了身上的盘缠,正遇到柳氏在城郊开设粥棚,救济穷人。所以,他是曾经受过柳泊安一饭之恩的。只是晟平元年的那场晟平惨案后,他便再也没有了报答的机会。后来便是冒赈案爆发,他听闻恩公冒赈潜逃,被楚国廷尉射杀于通淮河码头。

    “是……他是我父亲……”柳致没有否认,门外的府兵已经在破门了,只是每次想到那个一身书卷气的父亲,就忍不住地流泪。

    “小柳啊……你别把希望……都寄托……寄托在别人身上啊……你自己心里边……得有点光亮啊……就算是……只能照着……照着你自己……和你身边的那点地儿……”

    有书册落地的声音,晋王趁着柳致开门喘息的时间,已经一路爬到了黄金王座前,他艰难地攀爬上了王座,拿起王座上放着的白玉烟锅,就着桌案上的烛火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他半闭着眼睛,满脸地享受之色,似乎连断臂之痛都已然忘却。

    柳致惊恐地看着他,半晌,他睁开眼睛,那种濒死的迷离之色已然消失不见,他坐起身子,脸上满是兴奋,他看向柳致,眸子里猎人打量猎物的眼神毫不遮掩,随后似是忍不住一样,癫狂地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向努力扶着剑爬起身子的柳致,好像在看着一只蝼蚁:“你很好,在我见过的蝼蚁中,你是最强大的那只。”他毫不费力地从王座上起身,一步步向着柳致走去:“可蝼蚁终究是蝼蚁,无论你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被碾死的命运!”

    柳致挣扎着想要举起手中的巨剑,但晋王已经不给他机会了。他走到柳致身前,用仅剩的左手狠狠捏住柳致受伤的肩膀,拇指伸进肩膀的血洞中,不停地搅拌着,伤口被不断地扩大,伤口中的血液喷涌而出。

    柳致疼地大叫了起来,额上的汗珠一滴滴地滚落。

    晋王拖着他,一步步地走向关着四条獒犬的铁笼。笼中的獒犬还在狂吠着,期待着有新的血食被放入笼中。他一把打开了笼门,想把柳致推进笼子里。柳致艰难地将双臂插在了笼柱的缝隙中,死死地卡住,不让身体进入笼中。饥饿的獒犬看着眼前满脸鲜血的血食,伸长了舌头向前够着身子,身后的铁链被拉得紧绷,它们似乎也感觉不到脖子被勒紧的疼痛,张大着血盆大嘴冲向柳致。

    柳致梗着头,似乎已经闻到那些獒犬口中的腥臭味。背后传来剧痛,是晋王又将手指插入了他后背的枪伤里,用力按着他想把他塞进铁笼里,伤口被不断地扩大。但疼痛也逐渐让他清醒,他猛吸了一口气,拔出了右臂,不顾后背的疼痛,向旁边闪去。

    晋王被突如其来地闪了一下,身体的惯性带着他冲向了铁笼中,他只来得及伸出左臂勾住铁笼的笼柱,但已经断掉的右臂还是伸入了笼中,晃悠到了四条獒犬的嘴边。四条獒犬张大了嘴巴,死死地咬住他的右臂,直接将他的整条右臂撕了下来。

    但这也激发了他最后的凶性,他赶忙起身,逃离了牢笼,瞪着发红的双眼看着柳致,伸出仅剩的左臂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向后推去,直推到他的黄金王座边上。

    柳致强提了一口气,也反手掐住他的脖子,返身直接将他按在了王座上。最后一口气,他提起手中的巨剑向着晋王劈去。

    “他不能死……”周老大用最后的力气喊了出来。

    巨剑又一次停在了晋王的脖颈上,他身后雕刻着九条飞龙的黄金王座,被剑气拦腰斩断,椅背斜斜地跌落到了地上。

    他收回巨剑,将王座上的白玉烟锅丢的远远的。

    晋王躺在他的黄金王座上,断掉的右臂血流不止,哀嚎声渐弱,虽然还未死绝,但是也再站不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