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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夜

    雍熙四年,冬至,大雪。

    逢沈瑜前来退婚,我藏身于梅园老树之后,窥见一位举子于失意和落魄之下无奈的选择,这一见,便是误了一生,却也是成全了一生。

    天色已昏,议退婚一事已了,梅老爷见沈瑜态度恭谨,对退婚一事无半点不满之意,反而在退婚书上言己之过,丝毫不提是梅家悔婚在前一事。他很是高兴,遂留客饭后再走,对此,沈瑜并无异议。

    他只是淡然的接受这一切,梅家的轻视,愧疚,欣然,仿佛与他无关。他青白单薄的衣袍下皆是温柔风骨,言行举止并无丝毫的不妥当,便是那一低眉饮茶露出的闲适也与当下青年矫揉附庸风雅之风大相径庭。

    我站在屏风后默默看着这一切发生,并无立场和资格或立场出面为他或为自己辩驳一个字,梅老爷说,退了这桩婚,吏部侍郎李家会来提亲,必会是一件美事,他以大娘子身体不好为由,强要我听命于这桩婚事。

    “喝完这一盏茶,学生就该走了。”

    梅老爷面露一丝喜色,夹杂着担忧:“路上雪大,不若等雪停再走?”

    他似对这客套了然于心,我想他定是不愿在这势力之地多留一刻,却不料他抬眼,望向屏风:“这屏风之上,可是贵府梅园之景?”

    梅老爷面色无不骄傲:“此画乃小女所作,正是去岁梅园之景。”

    “踏雪寻梅乃是雅事,不知学生可有幸去往梅园一观。”他不再提起我,仿佛只是寻常看风景。

    我以前未曾见过沈瑜,在屏风后也不过是闻其声音,窥其气度而已,他说要去梅园,难道只是单纯想看看梅花?

    因心内疑惑,我便先一步去了梅园,无人知晓我亦去了梅园。

    梅老爷命人将沈瑜引到梅园,四下皆白,小厮已然冻的不耐烦,对这衣衫不甚华丽,辞色不见谄媚的年轻人说道:“沈郎自己看吧,看完了给看门人说一声就走,在下事多,就不奉陪了。”

    沈瑜仿佛未闻,只是看着满园的梅花发愣。

    “梅大姑娘,沈某无福,请姑娘自此忘却此事,忘却此人。”他说完,从衣袖里掏出一截玉簪,放在雪地上。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长身玉立,有与雪一般干净冷冽的气质,如雪一样温柔却不失坚韧的眼神。

    那是梅华送给他的信物,不是我的。而此刻,他并不知道,梅华因许婚李家一事已然郁郁而终,拥有她身体的,是我这样一个来自未来的陌生灵魂。

    这是梅华一见便爱上的男人。我不知该替梅华说些什么,躲在枯树后的我,不过是这一场悲情爱恋的见证人而已。我该说些什么呢?

    也许我该替梅华勇敢一次?可是我终究不是她啊?也许,我该绝情一些,让本是苦苦活着的人活的稍快意一些?

    “愿沈郎仕途顺遂,前程似锦,姻缘美满。”我说道:“即是送出的东西,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定过的亲可以退,人是如此,何况是东西。”他淡淡道。

    我无言相对,从梅园走出,才走出去没多远,忽听园内有哽咽声传来。

    沈瑜,哭了。

    这个人,被权贵打压嘲讽时一身脊梁未弯,被暗示退婚换取前程时也未有丝毫失态之举,可此刻,就像一个孩子,哭的委屈无比。

    我的脚再也迈不动,总觉得该安慰他几句,于是折返,走到他的身后,道:“在梅华心里,沈郎当是世间最好的人,也当是最好的父母官。毋以我为念,我会过的很好很好。”

    他却拂去肩上残雪,道:“姑娘误会了,我不过是想起过世的家母,她生前最爱梅花,与姑娘无关,是沈某失态了,这便告辞。”

    他捡起地上玉簪,道:“玉簪事关姑娘清誉,还请收回。”

    赠簪一事,若是被人传扬出去,于名节有损,不过我倒是不怕什么,何况,梅华一定希望他留着这簪子。

    “沈郎若觉留着不便,丢了便是。”

    他到底是捡起了簪子,重又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而后一揖:“姑娘保重,沈某告辞。”

    天色渐暗,侍女簪黄在园门处探头,焦急往我这边走,我自是看见了她,她也顾不得了沈瑜在场,道:“姑娘,有人往这边来了,咱们得快离开。”

    佩紫守在门外,手里拿着大大的披风:“姑娘快些,被人看见又要乱嚼舌根了。”

    雪渐渐停了,沈瑜仰头望着满园的梅树,低低道:“原是这样的梅园才配得上你。”

    我不敢告诉沈瑜,他中意的那个人已然不在,我亦不是那人。

    我只能伫立于高台之上,目送风雪之中的人一步一步远去。

    “佩紫,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陪着沈瑜的对吧。”我低声道。

    佩紫握住我的手:“姑娘,看不见了,咱们回屋吧,明日一早还要随夫人去李府参加宴会。”

    “说我得了风寒,改日吧。”簪黄听闻扑通一声跪下:“可是大娘子那里怎么办?要是姑娘不去,恐怕又要闹得寝食难安。”

    暖炉中的炭火已经燃尽,散不出一丝暖意,我将手炉丢给簪黄,道:“由她去,她何尝在意过我想什么。”

    “姑娘,这话怎么说得让人寒心呢,那毕竟是大娘子啊。”

    大娘子,不过是梅华爱情之路上的又一道道德枷锁罢了,若不是她,恐怕梅华还能安乐些。我为梅华鸣不平,可惜如今这些也无济于事了。

    我不在意他们,也不想与此间人有多少牵绊,我是要回家的,此间生活非我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