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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权柄

    李家大娘子是个爽快人,加上李老爷是天子近臣,交友甚广,因此由外到内,李府的园子里聚满了人。

    这京都盛景十分,李府竟占了三分繁华,四处园林景致,仆从穿戴,皆是上乘,外传李家二郎每每出现,便是呼奴唤婢,骄奢无比。

    李逸是京都一等一的人物,是许多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曾仗着家世放言,世间女子无数,他也阅过不少,都是俗物而已,唯有京都第一美人值得一看。那时梅华便是第一美人,听闻父亲有退亲之意忧思成疾,加上梅父有荐女之意,更是惊惧不已,一病不起。

    可这样一个人,却因后来见了我一面,便觉得京都有此等神仙人物乃己之大幸,催促着李父去提亲。

    印象中,我来此地后最先是与李逸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初来此,战战兢兢,生怕旁人从我言行举止中窥出与从前不同,是以去过书局买过一本史书,以此了解这个时代的由来。

    打书局回去的路上,我靠在车壁掀起帘角,碰见了李逸,那时他正举止轻浮,言语放纵,正调戏卖鱼娘子秦欢,秦欢无处可躲,撞上我的车马。

    “姑娘救我!”秦欢扯住我的车帘。我伸出手,将秦欢拉上马车,她吓得哆哆嗦嗦,话也说不清楚:“多谢姑娘。”

    “敢截爷的人,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李逸一挥手,家仆蜂拥而至,将马车团团围住。

    我并不想多惹麻烦,于是丢出一袋铜钱并一些碎银去,碎银散去,四周看热闹的人纷纷来捡,我于车中走下,站在人群中道:“众目睽睽,李衙内是想强抢民女,还是杀人灭口呢。我意衙内不如就此离开,从此不再找这位姑娘的麻烦,挑个中意的姑娘安安心心过日子,岂不和美!”

    李逸抬头细细的打量了我一眼:“你又是谁家小娘子?来管爷的闲事?”

    “可是我听说衙内风流倜傥,倾慕者众,可是却无一家敢给衙内说媒,可见众女倾慕是假,对衙内厌恶是真。”

    他拨开人群,走到我面前,见我目光并不避让,笑道:“倒是个有胆色的丫头,爷改主意了,不要她,就要你。”他折扇一收,一敲我头,“你比她顺眼的多,说说你是哪家的,爷过几日就去府上提亲,各位给我做个见证!”

    我并不理会他的话,重新上了马车,留给他一句话:“我与众女一样,也厌恶衙内这样的人,恐怕衙内也厌倦这样的自己吧,况且小女子已有婚约,不劳您挂心!”

    秦欢捂住我的嘴:“姑娘慎言,小心他报复。”

    车外再无喧嚣,好似静默了一阵,马车未走,僵持了一刻,李逸朗声道:“还不给我未来娘子让路!”

    那时我以为他不过是句恼羞成怒说了句气话,怎会当真,三五日也就忘了。

    回府以后,梅老爷震怒,斥我狂妄,罚跪祠堂三日不得出,而他忧心忡忡两日之后还是备上了厚礼去李府赔罪。听说李府的门丁将他的礼物扔出好几米远,声称李大人乃是清官,送礼一概不收。翌日母亲出面,送了李大娘子一箱礼物,李大娘子便索要了我的生辰八字,声称要找个人好好管管李逸,看梅大姑娘的脾性,倒是很适合,梅大娘子如同天降甘露般喜不自胜,一回府就将我从祠堂捞了出来,给她供的佛祖磕了几个响头,又告诫我自此安心等消息,不得出门。

    我待在阁中,百无聊奈之时发现了梅华的小札,因此也知晓为何梅华会对沈瑜情根深种,那是一首小诗,字迹已然模糊。诗中能窥见其才华风骨,我能想象梅华对沈瑜有着怎样美好的期待和仰慕,也许未见面时,梅华就已经爱上沈瑜,而后见面赠簪,不过是顺心而为。

    我不是梅华,可是对美好的人自然也有三分的仰慕,七分敬佩,而对李逸,也是多有厌恶,若不是他对美色起意,也许梅华不会死,我也不会莫名其妙来到这里。

    来到李府之后,女眷们早已候在路上,想要看看梅华是何等人物,好奇者有之,嘲讽者,惋惜者,皆有之。

    我跟随梅大娘子来到席间,李大娘子迎了上来:“这就是大姑娘,果然姿容一等,快往这边坐,你来的正好,他们蹴鞠啊,就要开始了,等逸儿赢下彩头,亲自送于你。”

    我颔首一笑,望向鞠场,草草扫了一眼,这一扫不要紧,却看见了沈瑜。

    他怎会在李府?目光所至,他竟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很快的又转过头去。

    隔壁席位的一位夫人道:“那黑衣后生倒面生的很,可是二郎近日结交的朋友?”

    还没等李大娘子说话,就有人答道:“不过是姚家三郎临时带来凑局的,二郎怎会有这样的朋友?”

    李大娘子笑道:“我看他倒是毫不畏惧,应付自如,应该是个中好手。”

    “凭他怎么好,也好不过二郎去。”有人附和道。

    梅大娘子掐了我一把,指望我说些什么避嫌,可是我沉默不语,她已是无法多说什么,只是道:“令郎风姿非凡,确实非常人能逾越。”

    二人在蹴鞠场上乃是对手,可是李逸并不知道我和沈瑜的渊源,我只盼这一场为突出李逸的鞠赛能早点结束。

    李逸由众人让着捧着十分不高兴,他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放言:“今日谁若故意给爷放水,就是瞧不起爷,以后爷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话是这么说,可是谁敢真的对他攻守,瞧众人改换的架势,不过是输的吃力些罢了。

    可是踢着踢着,鞠场上的画风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李逸所领导红方自是众人一心,可是蓝方却出现了分歧,姚三郎追着沈瑜,挡在他东身前,就是遮挡他进球东视线,沈瑜却丝毫不顾,绕过他,进了一球,姚三郎顿足望向沈瑜。

    后面战况胶着,红蓝两方持平,成败在此一举,沈瑜似乎看了我一眼,李逸极其生气,但斗志更增,旁边有人一把推倒沈瑜,球就这样到了李逸脚下。

    李逸赢了,我低下头细细剥一个橘子,沈瑜是被人抬下场的,姚三郎赔笑凑近李逸,被人挤了出来,“姚三,以后带人来得带有眼睛的,冲撞了衙内,你赔的起吗?”

    这边,姚大娘子陪着笑脸朝李大娘子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定是那人央求他来的,谁知道那么不懂事,大娘子可别放在心上。”

    李大娘子毫不在意:“你家三郎一贯心软,我是知道的,不过那孩子伤的如何了,可得请大夫看看,小孩子家玩意,弄出重伤来可不好。”

    姚大娘子点头:“大娘子慈悲,我找人去看看,应该无碍的。”转头看向我:“梅大姑娘好福气,这一来就得了彩头。”

    橘子汁沾的我满手,滴在衣袖上,我放下橘子:“李二郎确实是人中龙凤,本该一见的,只是我这衣服脏了,得回去整理装束,方不失礼,小女这就告辞了。”

    梅大娘子责怪道:“怎的如此毛燥?”又朝李大娘子解释道:“定是看蹴鞠看的太过投入了。”

    李逸拿着彩头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席,他有些不悦,道:“这是不待见爷啊,没关系,总有一天要你正眼看看爷。”

    我略一福身,语气仍是淡淡:“衙内说笑了。”

    他吃了这软钉子,自然心里不舒服,将锦盒扔下楼去,“既然美人不稀罕,赏你们了!”

    底下立刻传来道谢声,李大娘子拦住他:“逸儿,够了,莫要唐突了人家。”

    我已经走出很远,离开李府的时候,姚三郎仍然在抱怨沈瑜:“你说你要来结交一番,怎么行事忽然草率,我已经和你说过,哄的李二郎开心,我再引荐一番,你今岁的考核就不成问题,可是你这么一弄,你的事黄了,我也没吃到好果子,你说你是为什么啊?你从前不这样啊?”

    沈瑜低低道:“忽然就不想哄也不想让了,何况考核一事,我自认无任何不妥之处。”

    他的衣角沾满泥土,膝盖处已经蹭破,走路也一瘸一拐,可脊梁仍是笔直的。

    姚三郎叹息一声:“你好,你清高,我没法说你,伤药给你,你自己回去吧,你好自为之,我回去且得挨一顿好骂。”

    佩紫挡在我身前,道:“别看了,沈郎如此狼狈,怎会想让你看到。”

    我想的却不是他的狼狈,而是一个原因。他因何生气,是因为见了我,还是因为那不得不让他去屈就的权柄?

    此时沈瑜已经看到我了,他朝我点头,然后如同看一个陌生女子一般,转头离去。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竟担心他误会,误会我另寻高枝,误会我嫌贫爱富。

    可是很快,我便回过心神。我算什么,他看的是梅华,不是我,我没有资格去怜悯他,他亦没有立场怜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