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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无闻的人

    四月,是谎言家钟爱的季节。

    特别是在沥青马路上,一个人命运的轨迹,可能就像女子的脸色,说变就变了。

    一名个子不高,体型偏瘦的成年男子,在苍茫滚动的白云下,在浩荡翻腾的长风中,强大的冲击力,促使着汽车带着他横贯出道。

    这一刻,红色重卡车急停的声音,仿佛是超越万象的死亡音频,让每个过路人心里升起不安。

    那是对现实惨状反映出的紧张感。

    而本次事件的受害者,他正从黑色铁皮内顺窗探头,然后嘴巴里吐出新鲜的零件。

    方才,那突如其来的粗长钢管,穿透了他整个右臂,直到汽车勉强竖在了绿化带上,冥冥之中,有低语声在催他爬下来。

    后来,他终于趴在地表,宛如一条死狗。

    男人抬头仰天,作长啸状,却只喘息微微,而将舌头吐出,为了摄入更多氧气缓解晕眩。

    此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这伟大的国度中,他怆然悌泪,因思年岁尚轻,又恐所爱的家人将老而无所依,他便挣扎地打开眼睛,望去。

    妈妈,生命总会过去的!

    想念你也只是一时。

    但生活是永久的。

    除了互相爱的记忆保留……

    唉,放松下蛮好的!

    正在他感慨间,一道带有哭腔的女性声音,从路上传入耳畔:“李乾,别偷懒了,快起来啊!”

    他眉头一跳,在眼睛半睁半闭间,模糊的发觉是一位年过半百,黄衣微胖的妇女……妈妈,他在叫谁,谁在偷懒了?

    他恍惚了半响,才终于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李乾,也就是倒在地上的自己。

    与此同时,第一缕东风也吹开了午光。

    万千乌云被吹落了,俄而,银丝若锦柳,洒脱地跳到高楼平路上。

    李乾隐约中听到。

    雨声舞动下,昏暗天色渐清,在他那仿佛变得极为久远而陌生的记忆中,江山与木鱼,环绕在钢铁和鲜花内外。

    在这个急功近利的社会里,车流盈道,然后散去众里,各自分寻千百家庭。

    蓦然间,李乾还在十字路口。

    随着人群冷漠地走过,只有一丝丝冰凉雨水犹湿了他的衣裤,阻碍着铁腥味在空气飘散。

    他倒在血泊中,默默在周围环顾,思绪渐渐陷入黄昏,待弥留之际,才听到妇人梨花带雨的哭泣,再见到了母亲忽然早就衰老的面首。

    对于死亡,李乾并不惧怕,他只是舍不得还未完成的事业,还有未尽孝道的母亲。

    至于这个世界他是不留恋的,甚至他痛恨天理分配给他一个贫穷又平凡的家庭,这让他早年几乎对亲人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在李乾的家庭中,也许只有一位长相极度普通的亲妈,让他有了一些想要善待的念头。

    只是一离开家乡后,他仔细想来,除了象征性的寄钱以外,直到工作都没有回去看过他们,反倒是勤劳节俭的母亲还专门跑来公司看望自己。

    然后,因为当时她穿的太过朴素,引起了一些李乾谈不上中肯而好听的嘲笑。

    那时的他,感觉活着很痛苦。

    但在此刻,他方知对他故乡还有所谓感情。

    准确点说,是李乾还想停留在这个美妙的天地间,以便更多的记住母亲的面容。

    事实上,他的心跳早已经停止了,这一切感觉正在经历的,其实只是大脑空白后,潜意识捕捉了残留印影,生成的一次饯行礼物。

    李乾不可能愿意相信这只是幻觉,尽管他为人处事有不少缺陷,导致诸事不顺,创业二败。

    可是,如果真的有机会重生,他必然还是这种性格,只是会注意修身养性,做一个好儿子,而不总对他无私奉献的母亲,他却总斥责她的逆子。

    哪怕母亲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平凡的渔村女孩,但这可不是李乾动辄发脾气的借口。

    年少轻狂和有时候无法改变现状的痛苦……

    就在他陷入一种光怪陆离的梦境时,一个十岁左右的萝莉音,便总在他耳畔唧唧歪歪。

    “嘀嘀嘀……重新扫描维度位标……失败……强制描定世界地球……失败……”

    然后,在这种令人疑惑加费解的低语下,李乾看见了多年不见的身体全貌,而他就搞得好像自己真能看一样,仔细观察了起来。

    总之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肌肤均净淡黄,小肚腩外带腿短手长,身材比例不大协调的人。

    说来这是他小时候没一天吃饱的后遗症。

    “叮……锁定轮回之家……失败……开启时空隧道……连接失效……重置因果承接……仪式无效……警告,天理法网受到破坏!”

    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李乾终于能够闻到好多天不洗的头油汗味,还有口臭味。

    但是好好清理一下就没问题了。

    脑内声音消停后,良久,他感觉到了胸闷气短,于是就大口呼吸了。

    “呸呸呸!”后来,长期处于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的李乾,第一次感觉嘴巴里有味儿,是那种干燥土块的颗粒味。

    “叮~降临体生成完毕。”

    一道充满理智,极度刻板,发音精确如同齿轮转动的机械一般,又仿佛磐石的声调响起。

    下一刻,李乾的思维从沉静的思考中,顿时明快起来,感觉就像是和煦的春风,轻抚过衣袖般爽快,又好像青竹响动,柔声呼唤他同归现世。

    这里是……

    当他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四肢撑着坚硬的地面,仰起脑袋深吸了一口热气后,他放眼四周。

    天上白阳鲜明耀眼,天下黄土无边浩漫,在自觉寂静的平地中,又有尘沙出现,升卷一种泛红的雾烟,随着流风牵引而有序游荡。

    这里不同于李乾记忆内,那江南水乡的温婉情调,更非春和景明时,外景尽是绿得灵动的山土。

    浩瀚的荒漠中,只有如同瀚海的一望无际,偶有热气掠过,夹带起一丝土砾,在毫无绿植的极度贫瘠黄壤上空,夺去他皮肤表面的水分。

    李乾脱下上衣,然后反正腰间,低着头自语道:“得该先找到绿洲。”

    当下,环境制约了他的情感,高温折磨着他的思维,以及站着便感觉累得体力消耗,更让他顿感疲惫,脸上散了劫后余生的淡笑。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绿洲,最好还有朴陋的房屋和门外喧闹的孩童。

    可惜,李乾辨别着那一抹斜晖的方向,然后向西北方独步了一会,除了感觉空气愈发浑浊,就只见西南风舒卷着层云,及太阳映照下的荒野。

    至于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纤维黑衣,则完全没有进到应有的防沙防晒功用,反而只能起到一点遮羞的效果。

    但李乾很快就将心态调整了过来。

    彼时,他眼前有一片不知来历的铁板,正被浓厚的气流掀起浮空,那黑色泽光颇为夺目。

    可骄阳下的李乾只是舔着嘴唇,然后他才用力站了起来,一瞬间,心情说不上惊喜和恐慌,反而只觉脑海空白,情绪难以言表。

    我原以为死定了……

    他真的难以置信,自己没有什么事,明明开车时给闯红灯的大卡碾了过去,按理说必死无疑。

    但是在这种资源极度贫瘠的瀚海当中……

    李乾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依旧干涩,便索性放弃了思考科学和逻辑的合理与否,集中精力把生存作为当下的唯一目标。

    等等,那边怎么有张铁皮!

    反应迟钝的他,第二时间想起来了西边那张翻飞的铁片,然后,李乾下意识的第一时间叫喊。

    “干,原来这里不是鸟不拉屎啊!”他声调愤慨的骂了一句,转而又淡然一笑,稍红了眼圈,似是有些许感慨与念动。

    一时间,他不高的个子剧烈颤抖着。

    毕竟,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哪怕身处在自然界中,也难免会想要投入人类世界的怀抱。

    纵然,最近李乾被水钱搞得身不由己,但一想到那个将记忆与血缘联系起来的地方,就不免觉得以后是很难忘掉了。

    于是,他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毫不在乎体力浪费与否,迈步捡起了贴近地面的铁片。

    “居然是中文……”由于李乾的口腔缺乏水分,声音就显得低沉而略沙哑,而当他看着手中这张指头厚的矩形铁块时,棕色的瞳孔微缩。

    准确来说,在黄色锈斑未及的地方,上面刻着不少密而麻的方块字,应该是某种表意文字。

    但最终经过反复确认,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期待,又落空了,因为他根本看不懂其意思,或者说并未从中提取出自认为有用的信息。

    不然真要说他这时没有影视、漫画、游戏和小说中获得灵感,便显得有些牵强附会了。

    希望这只是一种古代繁体字。

    李乾望着这片广袤荒野,仿佛他正身处一种萧索的氛围中,让他有些开始自欺欺人起来了。

    然后,他不禁叹了口气,神情浮现出一丝颓废:“早知今日,当初就报考古专业了,至少能确定这么新的铁板会不会是文物。”

    反正毕业了实在混不下去了,他还有父亲的一间餐厅可以继承,生活条件怎样也不会差。

    虽然再来一次,他肯定就不会被车撞了……

    “嘛,饥饿果然是人最好的调味剂。”当李乾费力地将铁片收好时,他擦着没有汗水的额头,猛然打起精神,低声道。

    他不由得有一丝懊悔没吃早饭了。

    而且他现在敢笃定,再饿下去,自己哪怕是吃四个窝头,不带喝水也会吃得老香了。

    但现实就是,李乾必须得忍受依不着寸缕的折磨、胃部无声的抗议以心理的消极状态,目前还没疯狂,只能归功于社会沉淀过的结果。

    可惜他平民出身,要资本没资本,要能卖没人卖,除了自小养成的毅力不凡,可说一无是处。

    李乾习惯性地挠了挠脑袋,那只粗糙右掌贴在夹杂着许多颗粒物的发丝时,他放弃了多想,因为眼前扬起的烟尘实在太大了。

    “咳咳咳。”于是,他闭着嘴巴闷咳了几声后,便开始努力地追逐起太阳的方向。

    总归是与其坐以待毙,等待希望渺茫的救援,还不如主动出击,寻找可能的奇迹,不过李乾其实心里没什么底气,只是不甘心一直徘徊罢了。

    当下,先不说低丘起伏不定的果露地表,也不必提那些镶嵌在土里的铁岩铜石,他光说眼前……

    “靠,死人骨头!”

    说是迟,那时快,他刚翻过一处矮丘,便一眼得见附近有一堆森白的骨头,又由于他视力较好的缘故,些许风沙没办法封止他的惊叹。

    刹那间,他想干呕,可胃里实在没什么好吐的,便稍微冷静下来,大步上前看察情况。

    最好能捡到一些有用的工具……

    李乾有些模糊的意识内,闪过了一缕贪婪的念头,但在他得见那五十多具,已经被抛尸荒野很久的骸骨时,就立马收回了那些龌龊思想。

    在这大概是正午的烈阳照耀下,他看着这些失去水分的枯缩骨架,零零散散的积在地上。

    李乾乍一看去,没有一具骨头是堪称完整的。

    忽然,有一个看起来格外高大的骨架,其肺部正闪烁着一道赤辉,如同飘渺的丝巾,哪怕隔着几十步开外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难道是外挂?”李乾此念起,便急壮胆子凑近,仔细一看,方知一本红皮包装的纸质书。

    它的样式呈长方形,目测宽有一分米,长有二十厘米,封面印画着一条栩栩如生、正张牙舞爪,并时面目狰狞的东方金龙。

    这是什么书?李乾稳住脚步,然后身躯蹲地,突然感觉脑袋一晕,呼吸有些不够顺畅。

    但他只以为是低血糖发作。

    而后,他一方面疑惑此书的来历,一方面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最终随着心意,便没有因为好奇而擅自将书本打开翻阅。

    毕竟真要说的话,自己对于暴尸荒野的亡灵,确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同身受。

    固然他不是一个正气凛然的人。

    但是,李乾本着问心无愧的想法,非常固执的从口袋里拿出有些硌腿的铁板,它虽然就巴掌大小,但是用来挖坑还凑合。

    虽然他与这些死者素未谋面,但是他就是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情,便不会在乎代价。

    说来他想起自己无聊时看过的郭璞著作。

    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他仔细回想着那本名叫葬经的内容,企图选一个好点的坟头。

    然后他就发现,这片荒漠视野倒是挺开阔的,但是这么干旱,哪里有什么风水可言。

    所以只能一切从简,就近刨个坑把这些尸骨埋好即可,反正李乾这么做又不是为了博得好名声,纯粹是打算拿人东西,便想要求个心安理得。

    实际上在他看来,做好事还能让心里高兴点。

    而且李乾是比较厌恶做坏事的,虽然生意中难免要动点手段,但他总归不是个生意人。

    况且一个人突破底线的事做多了,他也就离自我毁灭不远了,这就好比不要认为男人能够抗拒一切美色,只有不接触诱惑的才能不受诱惑。

    “嘿咻嘿咻嘿咻!”

    但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李乾最终还是放弃了全埋的想法,因为实在没力气了。

    然后,他除了把那位带着小红书的尸骨埋好后,其他几十具就草草了事,用特别容易挖起来的土块铺了几层,弄得浑身是土后勉强达标。

    至于预设的目标没有完美达成,他倒不感觉意外,毕竟人天生就爱偷懒,特别是没有监督后。

    “嘿嘿嘿,古有赵子龙一身是胆,今有我李乾一身是土。”在孤身一人的处境下,偶尔自娱自乐一下,用以调节心理还是很有必要的。

    即使这样双手叉腰,昂首挺胸的嘀咕状,显得有些像放飞自我,但是谁让周围又没人。

    “呸呸呸!”

    当一阵剧烈的风沙掠过后,李乾用力将脸上的灰土抹开时,他那短暂模糊的视线,忽然发现了东北方出现了几道小黑影。

    不会吧,说曹操曹操到?

    他右手揉搓着眼袋,左手掐着脸庞,再三确认下,感觉自己并不是见到海市蜃楼了。

    当然,真要是那样,也就意味着在某个方向,确实是有人在经过,不过出于谨慎,李乾凑近了观察一下,然后再决定去留。

    老天爷保佑,老祖宗们保佑,千万又是个好结果啊。他倒不是迷信,只是在心灵暗示而已。

    不然要按照丛林法则,他早就该跑了,但是为了尽早接触到此间文明,有时候便不得不铤而走险,实在大不了不过一死。

    莽了,反正又不是没死过。

    不一会,李乾就用上自己不算充沛的体力,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伙人。

    然后,他尽量躲在人高的石块后面,双手紧紧抓住坚硬的铜岩,强忍着加速的心脏,一点点将脑袋探出,期间不断吞咽着口腔中分泌的唾液。

    猝然间,那四个光膀子的黑瘦男子,好像是注意到了李乾,竟然一齐将目光转向了他。

    危险!

    他看清他们花白的短发下,那泛绿光的诡异双眸,以及阳光下反射寒芒的横刀,顿时在心里叫苦,然后他拔腿就跑。

    李乾朝着反方向全速冲锋下,发现自己根本跑不羸这些穿着紧身灰裤和长筒皮靴的家伙。

    “啊!”

    轻便的钢铁直刀劈下,一下子就将他身穿的黑色薄纤维连帽长衫砍裂,正中了他左背上的肩胛骨以下,登时痛得他睚眦欲裂。

    李乾赶紧拿出小红书,低头把它打开撕下来了几页,然后贴在背部,继续走位跑路。

    不过他发现,逃跑时走蛇形路线,还不如直冲,至少能让他断掉的左臂运动时舒服些,不过等到肾上腺素激发时。

    那种无法忍受的痛苦竟然好转了不少。

    要死,要死了,我干!

    李乾根本无法理解这些一言不合就砍人的恶棍,这一刻,他很是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把手机放车里,不然好歹能拿报警吓唬一下对方。

    “啊啊啊!”

    随着一把又一把的锋利刀子,切割在了他的肉背上,使原本就少力的他,不慎被石块绊倒。

    李乾又一次感受到了熟悉而陌生的血腥味,在直冒热气的大地上,他的意识逐渐陷入了混沌,灵魂就仿佛将被拖入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直接跑会怎么样?

    他开始反省自己选择的失误,甚至到最后,他还溯源到了被车撞的时候,如果不走那条路……

    李乾也知道不该把自己的错失,全部推责到世界和他人身上,况且死亡对他而言已不是第一次,但每次他都会像舍不下好玩具的孩童。

    与此同时,可能是因为肾上腺素激增的原因,他死时并没有特别痛苦,只是感觉酥酥麻麻的。

    反正跟上一次那种近乎要窒息般的压抑感不同,这一次更接似温水煮青蛙,一种缓慢而温和的形式,渐渐将他的血放干。

    就这样,在生命垂危之际,李乾似乎听到了一些细碎的脚步声,想来应该是杀害他的凶手们。

    当然也可能两方不是一伙人,但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不管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浪费大量医疗资源将其救活的。

    唉,好想再见一次妈妈……

    李乾感觉他的全身都快僵硬了,只剩下一处地方还是很软,不过很快它就会自动挺起的。

    后来,时间过去了三天。

    在微光唤醒李乾眼中的视觉细胞后,躯体中各个组织又开始工作,意识也徐徐开始觉醒,恢复了往日的一些生机。

    彼时,他吸入肺中的氧气依然是那样干燥而闷热,使得他的脊背散发暖意。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同时随着感觉中各种吵杂音波,李乾终于还是艰难地睁开眼皮,感受着被古怪药草味和烟火气笼罩的小屋。

    这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