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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极海(三)

    柴堆上火光跳跃,干枝烧得噼啪作响,圣山脚下的夜,格外寒凉。

    蔺茹到底年纪小,一入夜就熬不住,已经靠在时运的身上睡得神鬼不惊了。

    离升终于脱离了时运的禁锢,远远蹲坐在火堆的另一端,目光灼灼。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其实并不难,浮屠海那一战,圣山其实是有记录的。”

    时运托腮,不发疯的时候,他的面部轮廓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柔和的,依稀还有一点少时那温柔多情的影子。

    只是这温柔多情如镜花水月,轻微那么一闪,便彻底消失不见。

    他笑了笑,笑容微微发冷。

    纤长细薄的手指手指拨了下柴堆,又丢了两根新柴进火堆,这才有些漫不经心地将圣山上记录的文字一字不差地念出来。

    “圣山历502年5月26日,隐于人间三百年妖谷大妖离升,生屠云庆驭妖塔下林家一百三十六口,玉练峰峰主泊予引离升于浮屠海上,将其就地诛杀。泊予受神兽令反噬,灵脉寸断,灵脉寸断……”

    他咂摸了一下后面这四个字,明明是那么温柔的语气,却仿佛每一个字都透着血腥气,“那是什么感觉?一个驭妖师,灵脉寸断,不亚于抽筋断骨,可得多疼啊。”

    离升有些晃神。

    他仿佛又回到了浮屠海上妖丹碎裂的那一刻。

    海浪翻飞,波涛汹涌,电闪雷鸣。

    紫色云雷炸响,疼痛浸透骨髓。

    泊予灵脉被震断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自己妖丹碎裂的感觉一样?

    应该是极疼的。

    时运揉了揉眉心,声音干涩,“可那么疼,那么艰难,他还是抱着我和你,一路那么艰难的从浮屠海一步步走回了圣山。所以,你怕什么呢?”

    他又回复了那个柔和的笑模样,声音也跟着柔和了下来,“毕竟,在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放弃你,我又有什么理由对你动杀心?”

    离升全身每一寸肌肉都不自觉绷紧,“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你都藏了这么些年,何不干脆一直藏下去?”

    时运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因为你现在,毕竟是我的小师弟呀,师兄弟之间,不就应该开诚布公吗?”

    离升定定看着他。

    时运安静地望着柴堆上腾腾燃烧的火,橙红色的火焰一直跳跃到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睛里去。

    好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垂着眼皮,“离升,我现在状况很不好,我不知道自己的识海里那古怪的东西什么时候会发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他顿了顿,“我可能就不再是我自己了,那个时候,可能我和蔺茹的命,就都要交到你手里。”

    时运正下神色,眼底甚至带了些孤注一掷的郑重,他抬起头,一直看到离升的眼睛里去,“我……能相信你吗?”

    这么多年,离升见过天真无邪的时运,见过没心没肺的时运,见过耍小心机的时运,见过气急败坏的时运,见过绝望的时运,见过疯魔的时运,唯一没有见过如此郑重,郑重的甚至带了些忐忑的时运。

    他有些愣怔地望着着这个自己看着一路这么颠簸着长大的人,看着他从那个圣山上无忧无虑的小崽子一夜之间被拉扯着长成个心机深沉无法琢磨的大人,看着他那般郑重地在人生最大好的年纪跟自己托付身后事。

    心一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

    他沉默地垂下眼睫,良久,才同样郑重开口,“我会尽力。”

    “哪怕对上你的同族?”

    “哪怕对上我的同族。”

    “好,我信你。”

    时运一抬手,手里凭空多了张厚厚的熊皮毯子,将睡得死猪一样的蔺茹放在毯子上,扯了张小被子给她盖上,“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离升:“……”

    这就完了?

    已经飞速躺好的时运挑着眉毛睨了他一眼,“想什么呢?还不过来给我暖床?”

    离升:“!”

    时运:“快点,这破地方太冷了!”

    ———————

    两人一猫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走出了圣山的地界。

    圣山两百里处,一道明显的分界线横在那里。

    界里是皑皑白雪,界外,是绿树暖阳。

    炎炎夏日里浓浓热浪汹涌而来,当空烈日好似一只凶残的火炉,声嘶力竭地炙烤着茫茫荒野。

    满目苍翠扑面而来,葱郁林木覆盖四野。

    终于出来了。

    他们终于再不必啃那硬邦邦的干粮了。

    苍山绿野,意味着丰富的食物垂手可得,当然,也意味着随处可见的生存危机。

    只是,这些都不是时运需要操心的。

    打猎采摘野果什么的,那是蔺茹和离升的事。

    夜谈之后的时运又回复了那副没心没肺懒洋洋的样子,好像这世间万物,就没有什么是他需要关心的。

    他懒洋洋地靠着河边一棵老树上,枕着手翘着脚,大爷一样吩咐,“去吧,弄点好吃的回来,再啃那些干粮我都要变干粮了。”

    离升简直没眼看,“你怎么不去?”

    对于离升的质疑,时运驳回的异常有理有据,“你一个活了两千年的大妖,打猎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还需要劳动我?”

    蔺茹不服气,小手叉腰,“那我呢?我才十岁!你一个大人,怎么能支使小孩去干活?”

    时运嘴里叼着根草叶子,乜斜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个废人呀,这不是整个圣山都知道的嘛?你都三品啦小朋友,你一个三品,怎么能让一个一品的废人挡在你前面?天理何在?”

    蔺茹/离升:“……”

    第一次见到当废人当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真是废的岂有此理。

    一人一猫此生从来没有这么的心意相通过。

    他们心底几乎是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家伙所谓的废,真的不是装的?

    茂密浓荫也遮不住烈日炎炎,时运靠着树晒着太阳,不由就有些昏昏欲睡。

    暖阳,总是格外的催眠。

    等他们弄到食物回来,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刚好睡一下。

    大好的时光啊,可不就该是用来睡觉的吗?

    他有些惬意地闭上眼……又倏地睁开。

    有人。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远远响起。

    “打扰一下,能跟你问个路吗?”

    时运不耐烦地看过去。

    是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姑娘,大大的两只眼睛透着灵动,颜色明媚,一身红衣穿在身上,难得的不让人觉得俗艳。

    但是讨厌。

    时运讨厌一切打扰自己睡觉的东西。

    美人也不行。

    他神色不善,嘴角绷紧,“不能。”

    红衣姑娘愣了一下。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给自己甩脸色的人,很有些新奇。

    她走近几步,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来,“为什么呀?”

    时运打了个呵欠,连眼神都欠奉,“我这辈子不给两种人指路,一种是没眼力见的,一种是没脑子的,你刚好两样都占齐了。好走,不送。”

    红衣姑娘不止没走,反倒凑过来蹲在时运旁边,歪着脑袋看着他,小巧的鼻子皱了皱,“这荒山野岭的,我一个姑娘家连路都不知道,多危险呀,你怎么一点没有同情心呢?”

    时运拧开身,闭上眼睛打算当她是个屁,“我对自以为是的傻子生不出同情心,请你离我远点,你打扰到我睡觉了。”

    红衣姑娘:“……”

    这特么腔子里装的是个实心秤砣吧?

    这时,远远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仔细听,好像是在喊……红什么……

    红衣姑娘跳了起来,快跑几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跳着脚招手,“二哥!二哥!我在这儿!”

    半晌,一个白衣青年带着七八个人稀里哗啦地冲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嗔怒,“红樱,这荒郊野地的,你乱跑什么?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这不是没走丢嘛。”红樱吐了吐舌头撒娇,“二哥,你别凶我啦,这里还有人呐。”

    时运:“……”

    这日子没法过了。

    想睡个安生觉就这么难吗?

    他有些迁怒。

    蔺茹呢?离升呢?都死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慢死了,弄点食物而已,要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