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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极海(四)

    这十年,除了蔺茹还在襁褓里屁都不懂的那段时间,他几乎都是把自己关在无妄崖上那座空空的大殿里整日要么睡觉要么面壁的。

    哪怕那空空的大殿里,除了崖顶的罡风就是空荡荡殿内寂寞的回响。

    安静的环境,可以安抚他躁动的心。

    成浩说,这是因为,他心里的毒,已经入骨。

    人心都有毒,只是有的人深一些,有的人浅一些。

    浅的,随着时间的慢慢消磨,也就随风一点点散了。

    深的,就成了心魔。

    这些年,他总是会梦到泊予最后一次推门走出院子的那一刻。

    有的时候,他想追,却无论如何也抬不动脚,有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动了,也成功的追了出去,却看到那个苍白枯瘦的人,就那么倒在血泊里。

    满地的血,铺满了玉练峰山腰小院门前的石阶。

    直到后来,他发现,只有在无妄崖这冰冷空殿冷冰冰的地面上,他才能睡的安稳。

    也会做梦,但无妄崖上的梦,都是美的。梦里是那个牵着他的手走出天机殿的人,是那个护着他一路长大的人,是娓娓跟他讲山下故事的人,是一直陪着他的人。

    这大殿好像有一种可以让人一直做美梦的魔力。

    于是,他就把无妄崖,当成了自己的家。

    他也变成了一个对现实漠不关心,始终沉浸于美梦的时运。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小时候那个到处闯祸的肉团子一夜消失没了踪影,变成了一个阴晴不定不怎么爱理人的大人。

    这些年,不知道为什么,他愈发的耳聪目明,一点点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却也愈发的喜静。

    耳边那群人叠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声音,闹哄哄地钻进他的耳朵他的脑袋,嘈杂的如同铁锅里咕嘟嘟的沸水泼头浇上来,滚得他心底里抓心挠肝的躁动。

    有什么在这躁动之中,就要控制不住跳出来一般,躁得他整个人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炸开。

    沉寂的环境里呆得太久,他已经不适应这世间的嘈杂了。

    他想,人为什么好好的要开口说话呢?

    说话言简意赅简明扼要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营造出这种七嘴八舌的效果?

    这是人吗?这难道不应该是八哥鸟才有的特权?

    那叽叽喳喳毫无自觉自己已经在时运眼里被更换了物种的红缨蹦蹦跳跳又凑过来,“小哥哥,我们带了很多好吃的,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时运绷着脸强压着心底的暴躁,“不。”

    那白衣青年似乎要有眼力劲一些,他有些赧然地扯了扯自家聒噪的妹妹,笑着跟时运道歉,“抱歉,舍妹性子有些过于活泼,叨扰兄台了。”

    可他的眼力劲儿似乎也有的颇有限,明明时运脸上的不耐烦已经有如实质,他还在喋喋不休,“在下苏明哲,这是舍妹苏红樱,尚未请教兄台贵姓高名?”

    可见聒噪可能就是他们的家学。

    明的什么哲?聒噪的哲学?

    真是好高深一门学问。

    “?”苏明哲以为时运没听清,眨了眨眼又追着问了一遍,“敢问兄台贵姓高名?”

    时运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挑,强压着心底的烦躁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不敢。”

    苏明哲:“?”

    啥不敢?我问你姓名,你不敢什么?

    要过好半晌,他才在时运的这句话里咂摸出点味来。

    自己这是被人给拒绝了。

    青年露出个讪讪的笑,颇有些尴尬,“是在下冒昧了。”

    刚转身打算要走,一声暴喝突然响起。

    “呔!”

    就是……怎么还奶声奶气的?

    就见一个三四尺高的身影突然旋风一般冲过来,一直冲到树下方才停下,满地枯叶都被这阵旋风掀了起来。

    苏明哲抬手挡了挡脸,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娃娃,身后还跟了只毛色雪白的猫……

    这是?

    女娃娃——蔺茹怒睁双目,护在时运身前,“你们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围着我家时运是要做什么?!”

    被蔺茹携卷着不得不一路跟着冲来的离升默默抬爪,捂住了自己的那张猫脸。

    苏明哲:“……”

    怎么就妖魔鬼怪了?我们不过就是来打声招呼通个姓名……哦,这位不敢兄原来叫时运……

    时运:“……”

    糟心这回事,糟着糟着可能也就习惯了。

    莫名就被蔺茹保护的姿态给安抚下来的时运抬脚轻轻踹了蔺茹一下,“别丢人,滚去做饭。”

    蔺茹懵懵地转头,“啊?不是妖怪吗?”

    时运一脸的一言难尽,“你是瞎吗?”

    “哦。”蔺茹慢吞吞走回树林边,将刚刚丢在地上的鹿单手拖回来,边走边嘀咕,“瞎也被你带瞎的。”

    耳聪目明的时运:“……”

    这小崽子怕不是要上天!

    眼睁睁看着一个将将四尺高的小姑娘脸不红气不喘地单手拖回一只成年雄鹿的苏明哲……有点傻眼。

    这小姑娘……这么大力气?

    回头想想那一路带着残影跑过来的样子……不止力气大,速度也如此快!

    刚刚她说什么来着?开口就质问我们是什么妖魔鬼怪?这……这是个驭妖师?

    果然,圣山结界就在这附近吧?

    苏明哲不着痕迹地瞥了时运一眼。

    难怪这么傲气,原来是驭妖师。

    高高在上的圣山,高高在上的驭妖师。

    他温和地笑了笑,对时运施了一礼,“原来是时兄,化外蛮荒之地,能遇到乃是天大的缘分,若时兄和令妹不嫌弃,今日晚膳就由我等准备如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时运忍着不耐烦:“不劳烦各位,我们有食物了,多谢。”

    苏明哲一挥手,一堆家将已经飞速行动,训练有素地开始埋锅造饭。

    他则一点不见外地席地坐在时运对面,笑容可掬道,“不劳烦,一点都不劳烦。”

    时运:“……”

    这人自来熟的是不是有些过分?

    他瞄了眼那边风风火火的一群人,好话也能带出三分嘲讽:“……你们这是带着家仆跑来化外过日子的吧?可真够兴师动众的。”

    苏明哲:“……让时兄见笑了。”

    蔺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拎了拎自己手里的鹿,“那咱们这鹿到底还烤不烤?我和……我带着猫出去抓了很久的!”

    时运:“……”

    苏明哲连忙道:“若这位小姐不嫌弃,可否让在下的家人代劳?保证给你烤得外酥里嫩香喷喷。”

    蔺茹也不客气,抬手就把那只体型硕大的鹿怼到了苏明哲眼前,“那行,交给你了。”

    动物尸体的血腥气和皮毛上的臭味扑了苏明哲一头一脸,险些把他熏个跟头,好在他的家仆懂事,飞快地接了过去,乐颠颠地答应:“好嘞,交给小的,保证让小姐满意。”

    生平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小姐,还是连着被叫了两次,蔺茹莫名就有些高兴,从怀里摸出个刚摘的果子,就着衣襟一擦,张嘴就啃了一口,“时运时运,话本子上都说,小姐各个貌美如花,他们叫我小姐,是不是就是说我也跟花儿一样?”

    时运没好气:“是的,只是花有百种,种种不同,你是不一样的。”

    蔺茹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脸期待,“怎么不一样?”

    “别人是牡丹山茶云中月,是要土壤玉髓的,你不同。”

    “怎么不同?”

    “你是叫花子的花。”时运一脸嫌弃,“滚远点,果子的汁水都喷我脸上了!”

    蔺茹:“……”

    她突然很想违背圣山祖训同门相残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