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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亲情2

    怎么做。”秦庸背着手说道,忽然又看见远处聚集的村民,又说道,“还是先换回来吧,我又不会说这儿的话。”

    “秀秀,咱俩换回来吧。”秦庸停住了脚步,闭上了眼睛,放松心神。

    “哦。”脑海里传来秀秀稚嫩的嗓音。

    灵静也停下脚步,目光侧视,对于俩人的交换过程感到好奇。

    短暂的呼吸后,那个小人睁开了眼睛,踌躇片刻后仰起了小脑袋,有些怯生生地开口喊道:“妖道叔叔……”

    灵静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后笑眯眯地低头问道:“秀秀乖,能告诉叔叔,是谁让你这么喊的?”

    “啊?”秀秀低头沉思了一会,又抬头张着大大的眼睛说道,“姐姐不让我说。”

    “无妨,我们走吧。”灵静合眼一笑,挪开视线。

    俩人走到聚集的村民跟前停住脚步。刘刚两口子把秀秀拉到自己旁边,灵静向众人问好,随后提出要为秀秀“祛除邪祟”,“驱走余毒”,并请求大家配合。在得到灵静的保证后,村里的人犹豫着答应下来。过了一阵,大家都来到村子深处的山脚下。正巧狗子他们的“房子”还在,灵静就借口说“那是灵地所在”,让秀秀盘腿坐在“房子”中央的石子堆上,再让众人站远些,围成一排,正对着秀秀,用阳刚之气压制“邪祟”。众人面露怯色,刘刚和芥兰也是担忧地注视着秀秀。灵静站在“房子”外侧,背靠土山,让大家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和秀秀。接下来,灵静闭眼,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空中勾画。与此同时,秀秀周围亮了起来,有金黄色的光芒自座下的石堆散射出来。跟着“秀秀”面色痛苦,突然间睁眼大吼:“妖道,我一定会回……”还没说完,话锋一转:“……我不要灰飞烟灭……啊!”然后就是面色狰狞地胡乱扑腾,把身下的石子都弄散了。刘刚和芥兰焦急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其他人都被这样的场景吓傻了,心里只觉得“这脏东西好厉害”“大师真绝”等等。只见那“脏东西”大吼一声,金芒炸裂,迸射开来,“秀秀”倒了下去。刘刚和芥兰急忙冲了过来,抱起秀秀。众人也都赶紧跟了过去,围在一家人跟前。片刻后,秀秀醒来,开口喊了爹娘,两口子红着眼睛抱着女儿哭了起来,村里人也都落泪,也有笑着出声安慰道“终于可以放下心了”。灵静收功走了过来,大家又是一阵叫好,纷纷拉着灵静回家吃饭。刘刚一家激动地要给灵静磕头,被灵静劝住。稍后,大家簇拥着灵静回到刘刚家中。灵静表示就在刘刚家中用饭,于是众人挤在屋内和灵静搭话,芥兰则赶忙下厨。村长说干脆大家一起吃吧,便安排女人们把自家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凑一凑,一块儿做了。女人们在厨房里忙活,男人们继续和灵静拉闲话。凳子不够用,也懒得回去拿,就直接盘腿坐地上,或是门槛上,或是台阶上。灵静听着大家聊天,顺手给几个腿脚不好或是筋骨皮肤疼痛的庄稼汉,推拿一番,又是获得一片喝彩之声。

    这顿不是午饭(已经过了午饭时点,众人也都被顾诗诗等一行人吸引目光顾不上吃饭)的午饭,是在边聊边吃中进行的,持续了很长时间才结束。

    日头偏移,空气中的阳光变得柔和,连天空的蔚蓝也稍稍褪成灰蓝,仿佛涂上了一层弱化的滤镜。地面上叶间洒落而下的细碎光影,彼此的分割线不再那么刚硬显眼,要与那淡黄色的土地,柔软地融为一体。

    芥兰在厨房里洗碗,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整个人看起来开心极了。她扭头望向灶房的窗外,看见刘刚带着秀秀和灵静坐在门槛边聊着天,会心一笑,就又回头刷着碗筷。

    灵静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刘刚劝道晚饭后再走。当然,如果灵静不嫌弃,刘刚还想留他住一晚。

    灵静笑着推辞道:“还有要紧事,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刘刚一摆手:“恩人这是哪里话,怎么能说是麻烦呢?只是想多留恩人一段时间,我们也能好好侍奉恩人,报答您救命的恩情呐!”

    “就是就是,恩人你就多留几天,让我们伺候您,报答您的恩情!”芥兰用腰间系着的灰黑色围裙一边擦着手走出来,一边出声挽留道。

    灵静眨眼,笑着解释道:“二位善人的心意,贫道心领了。奈何贫道还有要事再身,不得不走。”说罢,又低头看向旁边站着的秀秀,继续开口道:“贫道与秀秀有缘,还会相见。那时贫道再来叨扰二位善人。”说完,又是掐指低头行礼,希望两人能多多理解。

    刘刚和芥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请求灵静一定要来坐坐。又问起灵静居于哪座仙山,他们二人好去烧香还愿。灵静不说山名,只道心诚则灵,不必远涉烧香。随后,灵静请二人允许秀秀送自己一程。刘刚两口子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嘱咐秀秀好好送一送灵静。

    于是一大一小出了院子,向村口走去。路上遇见走动的村民,也打了招呼,告个辞。

    来到官道上,灵静看着远方灰蒙蒙天空下的土黄色远山,开口说道:“殿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嗯?”秀秀有些疑惑,紧接着脸上的神色变得木讷,双眼闭上。

    再次睁开时,眼神变得老练成熟。秦庸神色淡然地说道:“我们之间用什么联络?”

    “我亲自送信。”灵静背着手。

    “你……有时间吗?”秦庸斜视灵静。

    “实不相瞒,很闲。”灵静回视。

    “那你再帮我带些名家典籍、笔墨纸砚、一副棋,我有用。”秦庸鼻子闷哼一声,挪开视线。

    沉默了几个呼吸,灵静点头:“可以。”

    二人没了话语,不约而同地眺望着山野之间的漠漠黄土。

    “诗诗要嫁的人,怎么样?”稍过一会儿,秦庸开了口。

    “对方是户部侍郎家的嫡长子,品才兼具,仪表堂堂。”灵静回道,然后有些好奇,“殿下何不当面问二公主?”

    “我担心诗诗被迫联姻,又不清楚实情,不好当面和她讲这个。”秦庸低头用布鞋的鞋尖碾着路面上的细土,“既然对方还行,那就可以了。”

    “要是对方不行,又当如何?”灵静追问。

    “只能当个屁放掉喽,我能怎么办?”秦庸闷闷不乐,“我倡导自由婚烟,可总不至于当面跟诗诗说‘哎你别嫁人啦’,那不是神经病吗?”

    “殿下你……”灵静注视着她说,“真的不太一样了。”

    “废话!”秦庸翻个白眼,“我又不是顾有灵那个疯子――让这天底下都顺我心意。”

    “所以殿下打算真的以五年为限吗?”灵静突然间换了话题,“还是打算悄悄溜之大吉?”

    “有用吗?”灵静用看白痴的眼光瞥了灵静一眼,“以你的本事找个人还不简单?”

    “殿下太瞧得起贫道了。”灵静拱手道,“贫道法术只是皮毛,还不足以明察秋毫到那般境地。想要随意地找到一个人,恐怕需要神仙才行。”

    “不用给我交底。我既然当着诗诗的面说了,我就没打算跑。”秦庸摇晃着脑袋,像一个弹簧木偶,“再说了,初来乍到,到处乱跑,会死人的。虽然没了一些牵挂,但我还是很惜命的。”

    “那殿下当初何以动刀?”灵静反问道。

    “你看你这人,真不会聊天。”秦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沉默了片刻,语气低沉,“这不是遇见了秀秀和诗诗吗……还有秀秀她爹娘,顾有灵的爹娘……”

    “哦?殿下与他们相交时日不多,却能有如此感慨?”灵静诧异道。

    秦庸没有立刻回话,保持缄默。她的神情恍惚,陷入了某种沉思与回忆。之后她向前走去,走到路边崖眫,下方是纵深的山谷。她站了一会儿,接着坐了下来。那张带着污垢的小脸眺望着远方的群山,小脚一晃一晃的,甩出去,又磕在崖眫侧立的土壁上,撞碎了一些细碎的土块,朝下面山谷里掉去。

    她就这么晃荡着两条腿,嘴里哼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调子――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羊儿的聪明你难以想象……天再高心情一样奔放……每天都追赶着太阳……”

    “这是……儿歌?”灵静开口问道。

    秦庸没有回他话,继续唱着,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舒心的微笑。

    “……有什么难题去牵绊我……都不会去心伤……有什么危险在我面前……也不会去慌乱……哒哒哒哒哒哒哒……”

    对她来说,这是一首比较久远的歌了。所以,她忘记了一些词,只能凭记忆以“哒”声掩盖过。即是这样,声音也没有因为忘词而心虚下去,反而渐渐上扬,有一种放肆的不加掩饰的畅快:没错,我是忘词了,又能怎样呢?

    “……永远大笑的力量……虽然我只是羊!”

    “羊――”

    她仿佛恶作剧似的,笑着把那个“羊”字拖得很长,直到气息不够了,才停了下来。然后喘息着,两颊也在微微泛红,心满意足地望着远方。

    灵静看着那个成熟灵魂的孩子气举动,才觉得这一刻那个身影才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脸上洋溢着童真的笑容。

    “我其实……从来不以为,谁离开了谁,就会活不下去。”待喘了几口气,秦庸说道,“但是当我第一次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我才发现,他们的存在会对我如此重要,甚至是生死。”

    灵静没有插嘴,安静地站立一旁。

    “我就忽然理解了我之前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而且不会感到陌生。那是因为他们一直在我身边,而这是我一直不以为意的,甚至是在有意忽略的。可是现在的我,真的很渴望得到这些,希望他们都能够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别怕我们都还在’,但是不可能了。在把自己关在梦里的那几天里,我兜兜转转,只能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徘徊。我就晓得,没可能了,再没有回去的可能了,否则我早该死了。”

    “说起来,我和顾有灵挺像的,大概我们真的是一个人吧。不过她是自己选择特立独行,而我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成熟,慢慢习惯一个人生活。这么做的坏处就是,你会发现,你正在变得冷漠。因为你觉得你可以处理一切,你觉得你无比强大,甚至于他们的存在让你感到束缚。你不再需要情感,甚至是亲情,因为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不需要任何人来安慰。他们的眼泪,他们的关心,他们的嘘寒问暖,在你看来,都是一种多余的表演:你们从来就没有需要过我。好了,我也不需要他们了,我时常赌气似地对自己说。这更像是小孩子一样,你不和我玩,我也不和你玩。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在我这里,解构成了一种幼稚的行为。”

    “直到……完全地离开原本的世界,我陷入了一种恐惧和仿徨编织的一张网。我就感觉,黑暗里有无数的黑手把我拽住,他们的手……好冷……我很害怕,怕的要死,即使我可能已经死了,可是我还是害怕。那些习以为常的人,在此刻弥足珍贵。我从不轻易表露自己内心,但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我很想哭着让他们回来,想摸摸他们脸,听听他们说的话,然后很没出息地告诉他们,我需要你们。”

    “一切都是我自己把自己,逼入了看起来不被需要的境地。我是被需要的,否则我的父母不会把我来到这个世界,我也不会和同学坐在同一间教室,更不会和她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只不过他们,连同我在内,我们的情感都是羞涩的,没有办法用言语讲明。”

    “我以为我在这个世界是不被需要的,直到我遇见了秀秀和诗诗。秀秀说,她想要念书,她想要坐在明媚光亮的教室里上课,要让我当她的老师。诗诗说,她想要她的姐姐回来。呵呵……原来我还是被需要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但我知道一点,我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是被人需要的。而我也需要她们,需要她们给予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我知道,她们需要我,哪怕其中夹杂着功利的成分,我也很开心,为被人需要而开心。所以,我不会逃掉的,我还打算好好活下去呢。”

    秦庸仰头,朝着灵静眨眼笑了笑,跟着起身拍了拍屁股和裤腿上的土,对着灵静说道:“行啦,你回吧,和你说的那些东西别忘了。”

    她拍打完,朝村里走去,背对着灵静竖起胳膊挥动,说道:“走了,拜拜,私有莱特儿!”

    灵静看着秦庸的身影,眼神意味深长,便要转身离开。

    忽听得一声大喊:“妖道,要带的东西别忘了啊!”

    灵静回头,正看见秦庸仓皇逃窜的背影。

    他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弧度,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村子,才缓缓转身离去。走出两三步,身影骤然在前方拐角出闪现,下一秒便又消失了,颇有些缩地成寸的神通给人的感觉。

    “乖乖,这妖道还真有两下……”山坡上趴着的秦庸看着山路间不断变换的身影,忍不住咋舌道,“怕个锤子哦,我还是长公主呢!”

    “不过顾有灵仇家那么多,这长公主的身份到底有多大作用啊……”

    “哎,秀秀,我们明天开始上课好不好,我教你认字……”

    “哎呀……从哪里开始呢……”

    她思索着,蹦蹦跳跳地朝家门走去。从此,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学着从一个老师做起。未来的模样,她无法看清,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眼前,活在当下。她死过一次,活过一世,又在这个不同的世界,经历了短暂的茫然无措与痛苦。然而最终她也只能如此,如同飞远的渺小种子,在这里尝试生根发芽。死亡,是终结这一切的最简单的选择,可是代价与结果却要活人来承受。自己连死都不怕,还怕带着无法兑现的记忆活下去吗?

    起码……让刘刚和芥兰能好好活下去,让诗诗能再次见到她的姐姐……

    这么一看,她还是挺有价值的。

    “爸妈……老大……你们……都要好好的啊……”

    这是她对于那个无比眷恋的世界,最后的祝福了。

    秋日的白天给人的感觉,像是十分短暂。这个世界还能看到太阳和月亮,以及夜里无数发亮的星辰。也许可以说明,这个世界还是存在于地球上,或者一个类似于地球的行星。地球秋分日这天,昼夜平分,白天和黑夜的时长,大致一样。在这一天过后,在北方,白天逐渐变短,黑夜逐渐变长并在冬至这天达到最长。而后黑夜萎缩,白天滋长,二者又陷入此消彼长的循环。这是宇宙里一个绝妙的平衡系统。

    秋分已过,在昼短夜长的新世界里,秦庸做了最后的决定。

    顾诗诗的车队,依然行走在苍凉群山间的沙石官道上。华丽的车马,威武的骑士,肃穆的兵士,与这个单调黄土世界,很是格格不入。要是把这些放在石板铺就的平坦大路上,道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商户酒楼茶馆,还有无数流水般熙熙攘攘的行人,倒是会顺眼许多。山道上偶尔出现的乡民,远远看见这支惹眼的车队,都会面露怯色,觉得那是大人物的座驾,于是会有意地往山坡上走,绕小路走,避开那些外来者的锋芒。

    车内,顾诗诗放下车帘,幽幽叹道:“我真不放心姐姐在这样的地方吃苦。”对面听到这话的顾胜,脸上的表情不以为意,嘟囔道:“她让别人吃苦还差不多。”顾诗诗秀眉一皱,呵斥道:“住嘴!”顾胜的脸色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但也没有继续回话,动作粗暴地抓起中央小方桌上面的葡萄,狠狠地往嘴里塞进一大串,连带着枝蔓胡乱地咀嚼着,将脸赌气似的偏过一旁。

    “你这是何意?”顾诗诗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身为皇家子弟,就当真如外界所言那样不知礼数了!”

    “可是……”顾胜害怕姐姐生气,气势顿减,嘴里却还想要狡辩。

    “没有可是!”顾诗诗认真地说道,“顾胜你记住,她是长姐,我们一母同胞的姐弟。外人仇视姐姐也就罢了,自家亲姐弟,何苦如此?”

    “可是她从小到大都欺负我,还要杀了我!”顾胜情绪激动起来,“姐姐也受过她的气,难道能一笑而过吗?她有当过我们是自家亲姐弟吗?”

    说完,他嘲讽地笑道:“只怕我们都要做她刀下的亡魂。”

    “啪!”

    顾诗诗伸出素手,狠狠地给了顾胜一计耳光。

    “姐姐若是想杀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吗?”顾诗诗恨铁不成钢道,“是不是姐姐这五年不在了,结果一回来你胆子又给她吓破了?我平日里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顾胜捂着侧脸,嘴里原本含着的葡萄渣泽也掉落在马车内的地毯上。他像是被顾诗诗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神情呆滞,一动不动地做坐在原地,只有脸颊上微微颤抖的手指,似乎还在努力证明他在消化着顾诗诗的话,试图理解当前的局面。

    “我知道你心中不平,但细想之下,若无姐姐,你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顾胜你听清楚,没有姐姐,我们早就已经死了!我们就会像姐姐一样,躺进那座幽寂冰冷的皇陵里面了!”

    顾诗诗压低声音,沉重地说道。她这话说得极为用力,眼神里充满了痛心和无奈。

    “姐姐她打我罚我,我固然伤心,甚至一度想要和姐姐拼个你死我活!我是皇家女子,是公主,是所有人都应该怜惜和疼爱的人,就像是天生注定的身份所带来的荣光!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周围人的呵护,享受着无微不至的照顾,感觉自己像神仙一样,要什么有什么!可是,顾胜……你何曾见过我被人扇过耳光,被人辱骂,被人打过掌心,被人掐过胳膊……没有!除了她,从来都没有人敢打骂我!我是公主,如明珠一般,但在她眼里,却是普通如草芥!更何况,我是女子,如何能够这般欺辱于我?你顾胜被她打了骂了,心中有不平,难道我没有吗?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多,难道我的怨愤不比你更加强烈吗?可是,我依然拿她当姐姐。”

    顾胜抬起头来,委屈地放下了手掌,眼睛有些湿润。

    “姐……”

    他开了口,声音在颤抖。这是姐弟俩第一次正面谈论顾有灵带给彼此的伤痛。但是此刻,他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他本以为自己内心的怨气足够沸腾,然而不曾细想过,身为女子和姐姐的顾诗诗,她内心的酸楚和疼痛更为深沉和隐蔽。就是顾诗诗这种埋藏在心里深处的心思,让他天真地以为姐姐已经放下了过去,轻易地原谅了顾有灵。现在暴露出的结果,让他发现姐姐平和外表下那股汹涌澎湃的情感,以及数年的痛苦和压抑。他感到深深的羞愧,在姐姐面前无地自容。

    顾诗诗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抹掉了眼角快要溢出的泪珠,然后低头呼出。许久,她抬起头来,对着顾胜正色道。

    “我没指望你能那么快放下对姐姐的怨恨,但是我希望你最终能够释然。坦白讲,我其实对姐姐也有怨恨,觉得她太过于霸道,不像个姐姐。可是在亲眼见到她牢牢地站在我面前,替我挡下所有刀剑,像个巨人一样,我就知道,她配做我姐姐。她才十岁,那么矮的个子,看起来瘦小的身板,就和十多个铁塔般的巨汉厮杀。那可不是过家家,是会丢掉性命的,她却没有逃。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比不上姐姐。”

    “后来,我鼓起胆子主动接触姐姐。呵,还是没什么好脸色给我看。我一气之下想走开,不知怎的就想起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又留了下来。可笑吧?一次救命的恩情就盖住了之前所有的不堪――我傻傻地就那么认了。后面的事情,却没有像我想的那样顺风顺水。她还是会打我骂我。为了逃避她的打骂,就主动做些改变。很不可思议吧?堂堂公主会为了个看上去丧心病狂的人,主动去顺承她。现在看来,那更像是一种鞭策和训诫――认真完成课业,学会自己补衣服、做饭,练些拳脚刀剑,等等――尽管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她有没有这样的心思也难说。但是对我而言,让我觉得一个人原来活得这样精彩,而不是对着满屋璀璨夺目的摆设发呆或者其他枯燥乏味的皇家课业。她像是一道龙卷风,把我刮得遍体鳞伤,却又重新塑造了我的世界,让我飞向更高的天空。姐姐她其实很单纯,我们以为的疯疯癫癫,不过是她在以她自己的方式认识我们所处的世界,包括她粗糙的话语和粗鲁的行动。你知道吗?姐姐其实也送过我礼物。只是那份礼物看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对,就是那次我在父皇和母后面前失礼的那次――当时我嘴上的鲜血,就是她送我的礼物。难以想象吧?她就是这么一个人,看见人家女子唇上的朱色口脂,觉得好看鲜艳,又拉不下脸问人家,就自己瞎琢磨。她哪里见过胭脂,大抵只是觉得,血色和朱色相近,就认为两个是同类东西。于是哄我闭上眼睛,用刀刃割开自己的手指,把自己的鲜血涂在我的嘴唇上。我不知道那是鲜血,就满心欢喜地去向父皇母后炫耀她给我的礼物,没想到……后来我哭着找到她,她还脾气暴躁地跳起脚来,指着侍女嘴上的胭脂骂我没有良心,我才知道她原来是那样想的。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好笑。”

    顾胜听得有些呆了,嘴里呢喃道:“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些?”

    “为什么要说呢?谁又会相信呢?一个冰冷无情,嗜血暴戾的人,会以她自己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妹妹?我们都是不会理解的,我也是仇视她的。只是她离开后,我开始无数遍地回想她,回想那个恶魔外表下不易察觉的温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得了怪病,慢慢地把那些伤疤编织成她为我穿戴上的盔甲,也许到头来是自欺欺人的臆想――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表露内心的话,像个满身荆棘的怪物,一旦靠近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尖锐的刺痛,毫无温情可言。谁也不知道,荆棘的背后是赤裸柔软的皮肤,还是那里本就空空如也。”

    “我从来没有问过她,也觉得没有必要去问她了。过去的事情已成为过去,我告诉自己不必纠结。人人都说皇家无情,我也知道这个特殊背景之下的身不由己。我不想放弃我的姐姐,我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就把姐妹之情抛散得一干二净。我可以说服自己她过去是把我当做妹妹的,因为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姐姐。她没害过我,我也活的好好的。对于他人我的底线不必如此,只因为她是姐姐,所以我可以这般容忍她,想要接她回家,想要一家人团圆。”

    “现在,顾胜……你明白了吗?你还活着,你还在当着你的皇子,锦衣玉食,前拥后簇,她却还一个人躺在那个外表华丽的坟墓里,看不见太阳。你被她压着,就害怕地不敢反抗。她回来了,你知道她失忆,还自以为是地拿出你那小孩子斗气的手段,给她下马威。她走了五年,我又替她教导了你五年。你却还是这个样子……真没出息。你是男子,当有君子自强不息之气概。她压着你,你便不敢反抗,你掌掴下人的手呢?你盛气凌人的拳头呢?我每次训诫你,你总是满不在乎。怎么你惧怕她,就不怕我吗?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拿出来,拿出你的尊严。我虽是女子,不如男子那般争强好胜,但我也晓得,失去的东西要靠自己夺回来,而不是只会耍嘴皮子功夫!你跟我委屈?有什么可委屈的?既然你你觉得憋屈,等姐姐真真正正回来的时候,你就证明给她看!顾胜,你是我的弟弟,但也是大易王朝的三皇子……你别让我瞧不起你,也别让姐姐瞧不起你。顾胜,我最后再说一遍,她是我的姐姐,也是你的姐姐,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你明白了吗?”

    顾诗诗睁着眼睛,目光深邃地盯着顾胜。这是她给弟弟上的最严肃的一堂课。她不期望他能立刻理解,可是这又是她必须要说的话。顾胜是皇子,将来可能会身不由己地卷入朝堂风波。但是他还不够强大,除了自身能力外,最重要的是他被顾有灵笼罩了十五年的阴影。如果他没有勇气击碎这阴霾,他就没有办法成长起来。顾有灵五年的离开,让她带给顾胜的威压有了一丝松动,结果他自己不争气又把盖子挪回原位。自己今天这番话,就是想让他明白――如果他能够堂堂正正地像个男子汉一样站在姐姐面前,那么他将无比强大。既然他不敢迈出那一步,那她就一巴掌打醒他,并且主动和顾有灵站在一起,然后冷冰冰地告诉他: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必须站过来,要么……永远趴着被人瞧不起……

    顾胜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嘴唇在颤抖:“姐……你这是在逼我啊……”

    “亲姐姐逼你,总好过外人拿着刀逼你――至少,你不会死。”顾诗诗眼神决然。

    “可那是个疯子啊啊!”顾胜面色纠结,他没想到自己一向敬重的姐姐会如此逼迫他,“我会死的……”

    “现在你还没死,你活得好好的。”顾诗诗面色平淡。

    “那是因为我像死狗一样从来不敢反抗她!”顾胜伸出手指狠狠地戳着自己的胸膛。

    “所以,”顾诗诗攥住顾胜的手指,缓缓地把它扳了下去,“……你就得被她像死狗一样欺负啊……”

    “我会死的……”顾胜泪眼看着自己对面的亲姐姐,心中悲凉。

    “她是我们的姐姐。”顾诗诗语气平静。

    “你就那么相信她?”顾胜笑了出来,面色有些凄凉。

    顾诗诗没有说话,抬起手抚摸着顾胜脸上的掌印,而后将目光转向顾胜湿润的眼睛,莞尔一笑:“那大家就一起去了吧……”

    她不待顾胜回话,拿开了手,紧接着用那只手掀起车帘。外面正刮来一阵大风,卷起山坡上沙尘向车窗袭来。顾诗诗闭着眼,感受到细腻的尘土附着在自己脸部的肌肤上,鼻尖是刺鼻干燥的味道,带着这片地域特有的莽荒与苍凉。

    顾胜双手抱着头,还在用力地思考着,连眼睛瞪得大大。他不明白为什么才刚见顾有灵一面,或者说顾有灵一回来,自己就要面临这样残酷的选择――是站起来,直面顾有灵,还是安稳地趴着,只管摇着尾巴?他太害怕了,只要想起那个名字,他浑身都在打哆嗦。他仿佛又看见顾有灵提着刀站在雨里,朝自己一个恶魔般的微笑。“……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他嘴唇不受控制地发白,面容有些扭曲,想要哭出来但眼泪又不敢掉下来。他只要一想结果,就能看见自己被顾有灵一刀给劈开,然后是满地的鲜血,他的两截身体会躺在灰白的地上,没有人来收尸,像一条死狗……

    他眼中有泪光,挣扎着求救似地望向姐姐,乞求姐姐可以缓缓。

    光线稍淡的马车内,顾诗诗坐在对面,眉眼合拢,保持着掀帘的动作。惹了尘土依旧白皙的脸庞上泛着散漫的光线,秀丽的衣裳一半在亮处,一半在暗处。整个人看起来有种神秘隐晦的味道,像香殿里光线沉浮中闭目合眼的神像。

    似乎是感应到了弟弟的信号,顾诗诗睁开了眼,风还在吹动,尘土渐息。山风,在这片地域上,是终年的常态。它只会或大或小,不会永久停止。

    瞧,天色暗了下来,黄土有些发灰,恍如坟地。风又起来了,朝车内的顾诗诗涌来。顾诗诗没有闭眼,将视线缓缓移向濒临奔溃的顾胜――一股无声的不容抗拒的气势在她的身上凝聚、翻腾,然后顺着衣服、沿着桌子、地毯,朝顾胜席卷而来,在他惊疑的瞳孔中,一团黑影将其淹没……

    那是和顾有灵身上散发出来的同样味道,强烈地刺激着大脑的每一个细胞。如果说顾有灵身上是锋芒毕露的血腥和冷酷,那顾诗诗身上的……则是更为隐晦和不动声色的……危险。

    顾胜骨子里本能地向后躲避,后背死死地贴在马车的木板上。姐姐以往训诫自己时,也会拿出属于姐姐的强硬做派,但是这是她头一次显露出这种黑暗的气质,让他竟然有些心悸,以至于,那清冷的模样,隐隐地和那个恶魔的容貌重合在一起……

    “姐,你……”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顾胜的声音在马车内欲言又止。

    顾诗诗面无表情,将头扭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没退路了。”

    “……啊?”顾胜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你知道吗――父皇曾经跟国师府的天师说过一句话。”顾诗诗将帘子放下,与顾胜对视,“他说,等姐姐回来,太子之位定矣。”

    顾胜心中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姐姐:“你在国师府安插了人?”

    他好像第一次重新认识这个姐姐,他从不清楚她柔弱的外表下会有如此的手段。

    他失魂落魄道:“我……我从来没有……”

    “你必须想。”顾诗诗打断了顾胜的话,“其他人做太子,我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为什么?”顾胜不解地追问道。

    “他们不喜欢姐姐。”顾诗诗淡淡地开口回道。

    “可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顾胜身子往前倾了倾,“我们没有得罪过他们吧?”

    “他们也会朝我下手。”顾诗诗端起紫砂杯,抿了一口凉了的茶水,“这次的婚事背后,有他们的影子。”

    “怎么可能……”顾胜的思绪被这复杂的信息搅得混乱,嘴里喃喃道。

    “事实便是如此。”

    “你一向与人为善……”

    “我和姐姐走的近。”

    顾胜愣住了,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姐姐的脾气在宫中最是和善的,从没有见过她和他人争得面红耳赤,或者闹得不可开交。即使有冲突和矛盾,他相信那也不是姐姐的过错。其他兄弟姐妹是妃子所生,品行不一,一定是他们惹是生非。只是他没想到,因为顾有灵的缘故,姐姐会被牵涉其中。

    “顾有灵,你把我们都给害了……”想起那个混蛋,他就在心中替姐姐抱不平。

    “你若只会逞口舌之快,那倒干脆没了那个念头,否则只会生闷气。”顾诗诗看到了顾胜皱起的眉头,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你若真有本事,就站在她面前,光明正大地和她讲。”

    顾身闷闷不乐地将头低下,两个拳头紧紧地抱在一起。

    “她认不认我作妹妹,我不在乎,毕竟一生下来哪有什么感情。我不强求她认我,但我一定要认她的。谁要动姐姐,我也就要动一动他了。”顾诗诗将杯子放下,抬眼看向那边闷不做声的顾胜,“我们是亲姐弟,我们一定是要在一起的。”

    “如果有一天要在顾有灵和我之间选,你怎么选?”顾胜把头抬起,看着姐姐,犹豫着开口问道。

    顾诗诗微微失神,随后冲着弟弟淡然一笑:“谁要我选,我就……宰了谁。”

    一股悍然的气势扑面而来。

    “这几年来,我知道你一直在外面欺负别人,不过没有造成太大麻烦,我也懒得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上多费口舌,想必你也听不进去。至于听不进去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顾诗诗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而后放下茶壶,将茶杯推到顾胜面前,“你可以不选,但是你打算,就这么一直伪装下去吗?这样换来的强势与畏惧,究竟能有几分可看?是外强中干,徒增笑话,还是打算堂堂正正,用好自己的拳头……顾胜,你要想清楚。”

    顾胜的额头渗出了汗珠,顿了片刻,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重重地放下。

    他想起十年前雨夜里那个鄙夷的眼神,浑身在发颤。那是从未受到过的伤害,像一把利刃,插在心里的心上,每每想起,就会作痛。一生下来,他就是在那样一个温柔腻软的蜜罐里长大的人。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他也从来不用考虑,他觉得有父皇、母后,还有顾诗诗在,这个王朝的天就塌不下来,也轮不着他来顶。他知道自己很没有出息,但是没关系,这并不影响他还好好活着。他不用做选择,他只需要安心地当好一个废物,当好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就可以了。皇宫里生存法则只有一条:谁冒头,谁就死。只要活着就可以了,起码还是衣食无忧的皇子,不用像城外冻死的那些衣不蔽体的灾民一样。为什么一定要争的?顾有灵那个疯子,压着所有人。她走后,又出来玲珑聪慧的顾诗诗,晓勇威猛的顾欢,精通典籍的顾杰……这么多的天才能人,还在乎多他一个吗?

    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摔倒,侍女惶恐地将他抱起。他从侍女的眼中看到了不屑,他很清楚,这些下人们也都瞧不起他,觉得顾有灵还有顾欢那些人才有出息。服侍天才自然要比服侍一个窝囊废好多了。然后,他就下令将那侍女打了个半死,然后扔在了城外……

    你那么有出息,就自生自灭罢……

    虽然他是窝囊废,可他也是皇子,他还能够教训别人。

    那些天才就让他们闪耀去吧……

    他只当好他的皇子……

    活着就好……

    即使那些人做了主……

    像条狗活着也好……

    还是皇子……

    他们还是要脸面的……

    “姐……你知道吗?”顾胜嘴唇在抖动,眼神在躲闪,“我在每年冬天的时候,我都偷偷地溜出去,看那些城外的人。他们好可怜,穿着单薄的烂布料,紧紧地贴着城墙根,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只角落里的灰耗子。他们满脸污垢,身上带着黑泥,围在一起,臭烘烘的。我看见他们的眼睛,像狼一样看着我身上的衣服、挂饰、钱袋。那是好东西啊,能让他们活命的好东西。可惜……这是我的东西。而我绝对会把它们捏在自己手里,我绝对不会落得他们一样的下场。”

    “我很小很小时候就知道,你们都是星星,像我这样的不配跟你们站在一起。父皇母后也都没正眼看过我一眼,大臣们也从来没有提过我的名字。在你们的眼中,我自是没什么出息的。我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所以我告诉自己当个闲散皇子就好了。”

    “顾有灵她……很疯,那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你看她,还躺在那个土包包里面呢……姐,你现在也要变得和她一样,去跟人家争。可是,说句得罪姐姐的话,你一个弱女子,如何抢得过那群狼啊……你们以为我不看书,你们错了,我每天都在看,可是我越看越怕。姐姐,那宫廷争斗当中,死的……可都是那群争强好胜的如你一般的聪明人啊……到时候人家联合起来,斗你一个,你就会被第一个清出局,然后……没有然后了。”

    “所以姐,你看,最后活下来的聪明人,就只是一个了,而更多活下来的……是像我一样的庸人。我们这些庸人连跟那些人作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不会看我们一眼,我们唯一的作用,就是粉饰新皇的‘手足之情’。我还是继续当一个王爷,如果碍眼,我就出宫当个富家翁。你瞧,我还是过着好日子,而那些去争的人……都已经入土了,最后谁赢了呢?”

    “圣人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姐姐你通晓哲理,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所以姐,我们还是……不要争了罢,活着……就好了……”

    “……啊?”

    顾胜张着嘴巴,眼巴巴地瞅着对面默不作声的顾诗诗。

    “没退路了……已经入了狼眼了。”

    顾诗诗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既没有出言讽刺顾胜的懦弱与退缩,表达自己对于弟弟的失望,也没有宣誓自己的鱼死网破。她就那么平平淡淡地坐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与她无关的样子。但只有当她开口,你才会知道这个姑娘复杂的心思。她也只会在那个人面前,不用掩饰自己、故作矜持。

    在那个人走后,她的生活陡然平静了下来。她躺在那个冷寂的小院,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空气。她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开始了学会沉默,学会风轻云淡,学会默不作声地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与善意。她平静的面容下,是无声的暗流,足以悄无声息将不知情者,拖入深渊,缓缓绞杀……

    现在,她仍要以这平淡的姿态,去迎接未来的风雨,替那个人分担一些……

    既然所有人都做了自己的选择,那就……开盘吧……

    她想起那个人调侃的话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狼肉……又不是没有吃过……

    来吧……

    看谁笑到最后……

    顾胜瞪大了眼睛,面露痛苦与不舍,死死地看着对面那个和气的女子,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橘红的太阳就快要落下,阴影破开了路面上的红光,马车在漫天血色中不紧不慢地前行。

    真是……昼短夜长的秋日啊……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元都,作为大易王朝的都城,还要将它的繁华与喧嚣延续到黑夜。长街两侧的路杆上,已被各自归属的店家挂上了统一制式的大红灯笼。夜幕下红光相连,将整个都城的大小街道也全部勾勒出来。无论是穿着华贵的富人、官家,还是打扮朴素的平民,都在这条长街上左顾右盼,瞧瞧这边的小玩意,瞅瞅那边的小吃,应接不暇。商贩们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对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卖力地喊着,生怕有客人错过了自家的好东西。酒楼门前的台阶上铺满了暖黄色的烛光,殷勤的小二弯着腰,冲着走进店内的贵客眉开眼笑。

    杂耍喷起的长长火苗,油锅腾起的热烟,揽客的姑娘们挥起的缤纷绣帕,高举的拨浪鼓甩动的珠子,行走的泛着琥珀光泽的糖葫芦……将人们的视线牢牢的黏住了。

    不同于夜晚市井的热闹,只点着灯笼却不见人影的偌大皇宫,倒显得格外冷清。

    “算着时间,诗诗应该也见到她姐姐了吧?”

    如同羊脂玉一般白皙光滑的手,拈起镂空外饰的银壶,向旁边移动,稍后降低并微微倾斜。一道透澈的清液从壶口流出,轻盈地落入下方的银铸酒杯。

    “嗯,当初就那丫头最缠她,她们见面相必还有许多话说。”

    一双肤色稍暗,更加有力的手指,捏住了酒杯,缓缓地端了起来,也露出了饮者的面容――男子精神矍铄,不怒而威,两颊曲线稍圆,增添一份贵态。

    他抿了一口酒,然后满意地咂了一下嘴巴,像个街头收摊后自饮自乐的小老头,顿时把一份威严给削弱了几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

    旁边适才倒酒的雍容华贵的女人,低头看着桌面,声音低沉。

    “随她吧,不过回来了……也能陪陪诗诗。”

    男子放下酒杯。

    沉默了一会儿,女子开口说道。

    “你对国师说的话……是真的?”

    “……君无戏言。”

    “不该把她牵扯进来,怎么说也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要是自作主张,她只怕闹得更凶――你忘了五年前了?”

    一国之君,为数不多地在她面前自称“我”。

    “要不是灵静压住了她,只怕满个皇宫都不够她杀的。”

    男子语气平淡,用筷子夹起花生米,送入口中咀嚼。

    “毕竟……我是她娘,我……”

    女子也称了“我”,面色忧色。

    “好了……”

    男子握住女子放在腿上的手,安慰道。

    “你我心里都清楚,她跟我们谈不上感情。她从那样恐怖的地方爬了回来,生而知之,心中的人情究竟还剩下几分……不好说啊……”

    “唉,这地方要不得安宁了……”

    “一处乱……总好过天下乱……”

    男子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滑入女子的指缝,两双手交叠而握。

    “希望她这次回来,能改变一些吧。”

    奇怪的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打算早点歇息,明天一早还有大批臣子和一大堆要事等着他呢。

    他很幸运,先帝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坐上那个位子。可惜他的子女们就没有他那样的运气,反而需要拿出气魄去争一下了。

    他年近五十,身子算得上硬郎,似乎没有理由提前进行权力交接的准备。然而只要有顾有灵在,他就必须时刻做好准备。虽然她做过皇帝,但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随意地将权力交给她。她只能当一个见证者,不可以成为争夺者。一旦她参与争夺,只怕事情也变得更加糟糕,而且从她的历史来看,自己不可能把王朝交给一个暴君。趁自己现在有能力,就把这件事早早地定下基调就好了,然后和她谈好,为这个王朝保驾护航。

    五年前那次谈翻了,她随后被送入皇陵,只是不知道她这次回来,能否想通一些……

    偏偏还不能直接朝她下手……

    他一想到她历史上的身份,还有国师那句“螭魃现世,天下一统”的箴言,也犯起头疼来。

    一尊杀神,不好安排啊……

    大易王朝的西南边陲,这里狭长如刀脊的山脉层层叠叠,隔断了大易王朝与云泽王朝。在这巨兽卧伏的群山间,有一座黑岩城池嵌入山脊,与山脉浑然一体,名曰:“固腾关”,意为“镇压山峦之腾蛇”。

    此时,厚重的城门向内徐徐打开,露出了里面整装待发的浑身覆甲的骑兵,挤满了整个门洞。更多的骑兵影藏在后面的黑暗里。每个骑兵仅露在外面的两只锐利而钝朴的眼睛,于无声中酝酿着杀气。

    “杀!”为首的挥起了闪着寒光的马刀,冲跃而出。

    “杀!”身后的兽群得到了召唤,亮出了嗜血的獠牙,向山下迅猛地咬了下去。

    马蹄铁踏过裸露的岩石,发出“叮”的脆响,而后地面回响起一片金石交击声。

    山下堆起了盾牌,密密麻麻的士兵挤在一起,手里的锋利枪尖从缝隙间刺了出来,指向了冲阵的骑兵。每个人都死死地盯住了山上奔腾而下的洪流。

    千步……

    百步……

    盾阵后方,弹射起一片箭云,黑压压地盖向那道广阔的奔流。

    “嘭!”厚重的铠甲裹挟着居高临下的山势同带刺的龟壳狠狠地冲撞在一起,鲜血迸溅。

    坚硬的铁器捅进柔软的身体,钢铁洪流将血肉碾压,磨碎。

    战争的机器刚一运转,便显示出的残酷无情。

    粘满鲜血的马刀在不知疲倦的挥动,嘶吼声与痛呼声此起彼伏,断肢在地面上抽搐,马蹄践踏过倒地的死尸或者活人。

    骑兵洪流在人海里冲杀,搅动起血色的涟漪。

    无数的长枪冲四面八方戳来,要将这条活脱的巨蟒死死地钉在这里,然后剥皮……吃肉。

    巨蟒拖着伤残的躯体在噬血的蚁群中翻滚,所过之处,血肉模糊。

    干脆的挥刀,砍破了敌军的头盔,血如涌流。

    他的马匹已被扎穿,倒在地上。

    他挥着刀,一直在前进。

    无数的寒枪逼近,他翻滚在地,砍断敌人的小腿。起身向前,提刀捅进敌人的腹部。再划刀抽出,割开另一人的喉部,那人惨哼着倒下。

    他撕去了面甲和偷窥,大吼一声,迎着刀光,冲了上去,像一个癫狂的疯子。

    他知道,唯有同样的疯魔,才能打败那个怪胎。

    他叫顾欢,是大易王朝的大皇子。

    大易王朝腹地,武华城。

    这里有一座书院,落座于山清水秀之地,鸿儒俊彦之所。

    通往书院的山路由压入泥土的石板铺就,石板间留有胳膊宽的缝隙。沿着石阶而上,两边是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灌木丛,其间不时有野稚、灰兔窜动。浑身斑驳的麻雀凌立枝头,转动小小的脑袋,油亮的眼睛透着呆滞却又有几分机警,身子一振,便弹离枝头。

    路边平坦处以供休憩的独亭里,身着白衣的年轻人与老叟隔桌而坐。那年轻人样貌清秀,气质飘逸,带着书生温文尔雅的味道。老叟面色红润,两颊饱满,脸上看不出太多的皱纹,乃是福气之相。

    “各方差不多该得到消息了。”老叟开了口,看向林间。

    “有人已经出手了。”年轻人笑了笑。

    “女娃娃还是别掺和进来的好。”老叟叹了口气,“她成了亲,也能离那是非之地远一些。”

    “只怕有的‘女娃娃’非要横叉一脚。”年轻人无奈地笑道。

    “她……只怕比你们男子还要狂烈,”老叟顿了顿,很没有风度地调侃道,“她可算不得什么‘女娃娃’了。”

    他说着,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又收住,对着年轻人问道:“那她现在是什么态度?”

    “不知道啊……”年轻人摇着头笑叹道,“诗诗妹子防得紧,各方都插不进去人,所有的信子又都被摁掉了――只是知道她回来了,现在却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让人没处使劲儿啊。”

    “你们这些当哥哥的,连自家妹子都要欺负。”老人笑了出来,随后沉默下去,过了一会才说道,“那丫头太在乎她姐姐了,才如此谨慎吧。”

    “先生这可冤枉我了,那些世家也放出去不少耗子的。”年轻人耸了耸肩,“自家妹子误解哥哥,好伤心啊。”

    “你小子……读了那么多书,还这么滑头――那些世家不都是站你们的吗?”老叟伸出手指点了点对面的年轻人,“再说了,你们向来跟她姐姐不对付。”

    年轻人闻言,嘴角微扬,接着瞧瞧端正姿态,不紧不慢道:“陛下透过口风说,谁敢主动站队,就砍谁的脑袋――我可是很期望得到‘姐姐’的支持。”

    “她性子古怪,未必支持你。”老叟笑眯眯地注视着他,然后说道,“其他人只是凑个热闹,光看,不说,至于看谁嘛……呵呵……”

    “让他们看吧,都掉了脑袋,以后朝堂上就没人啦。”年轻人淡然一笑。

    “你不回?”

    “一个人回去唱独角戏,没意思。”

    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老叟四处望望,欣然说道:“这里环境不错,再坐一会儿?”

    年轻人拱手一笑:“愿附先生雅兴。”

    他叫顾杰,五年前开始游历求学,走访大易王朝境内的有名书院。如今,已到了嘉宾书院。而对面的那位老叟,乃是当今王朝最负盛名的大师,名叫司徒栋。他有此名声,不只是因为他学识渊博,门下弟子众多,更是因为他曾任三朝太师,给嘉和皇帝、鼎正皇帝、还有当今的景兆皇帝,都上过课,同时也是顾欢、顾杰、顾诗诗、顾胜这些皇家下一代的启蒙恩师,其分量可想而知。

    ――当然,顾有灵是不屑于上他的课的,还口出狂言:“他还不配教我。”

    对于她的冒犯之言,老叟也只是笑而不语。学生问及此事,他也未露忿然之色,洒然一笑:“古往今来第一人,老朽确实无颜授业。”学生们都以为是先生于玩笑中暗指,那姓顾的诡谲凶恶乃是“古往今来第一人”,纷纷赞道“先生雅量”。只有司徒栋心中明白,自己在那位历史上“以女子之身开国”的转世面前,确实无甚大师名头可言。

    秦庸还不知道这位历史上毁誉参半的女子,自然也不清楚顾有灵除了凶名外她更深的跟脚。她现在正在思考如何给秀秀上课,以及如何跟秀秀说明事关生死的抉择――她想让秀秀自己去理解,然后做出自己的选择。

    夜已深了,顾诗诗一行人驶至之前秀秀看病的那座小镇。城门本已关闭,银白的月光洒在城墙上。一个骑士下了马,从腰间卸下钢爪,走到城门前站定。紧接着抡圆了钩爪,向城头抛了上去。“噔!”钩爪飞起,卡在了城墙上。骑士拽了拽钩爪上连着的绳索,确认不会脱钩,随后熟练地爬上了城头,翻进了城内。

    过了好一会儿,城头有火把亮起。然后,之前的那个骑士又从城墙上拽着绳子下来,收起钩爪,翻身上马,静静地等待着。

    不多时,城门被缓缓打开了。火把的亮光从门缝中透出来,也照亮里面的一簇人影。为首的兵士举着快跑至车前,连忙下跪道:“参川镇守将参见将军!有失远迎,望将军恕罪!”

    骑士不说话,手臂一挥,示意车队进城。

    那守将立刻抬头,跑向后边的人群,大声呵斥道:“还不快快把路让开,你们这些没颜色的混蛋!”

    然后乖乖站立一旁,作出恭迎姿态。

    车队进了城,也不管守将那些人,径直向客栈走去。老板被叫醒有些恼火,随即看到门前的守将,还有大队人马,立刻诚惶诚恐得安排住宿。

    顾诗诗住在楼上最清雅干净的那间,旁边是顾胜。下人们已经提前把屋子打扫布置一番,重新铺了床铺被褥,地上盖了绵毯,窗户钉了厚重的帘子,从外面看不到屋内的烛光。最后屋子内又熏了一遍香,去了些异味。

    “姐姐早些歇息,弟弟告退。”顾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你也早些睡吧,明日早早上路。”顾诗诗倒是朝他淡淡一笑,褪去了之前车上那种步步紧逼和腹黑与压抑。

    顾胜看见姐姐脸上温柔的笑意,眼神下意识地有些躲闪,觉得那笑意背后有更深的含义。他从没有揣测过姐姐,可是如今见识了姐姐的野心以后,顾诗诗在他心里更加深不可测起来。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低头转身退进了自己的房间,同时将门合上。

    顾诗诗看了一会儿顾胜的房间,随后摒退了下人,自己一个人进了房间。她扫视了一圈,没有马上走向床边入睡,而是找个凳子坐了下来。凳子上面,已被下人细心地覆了坐垫。她用自带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没有像皇家礼仪教导的那样小口小口地喝着,而是很霸气地把它一口气喝光。

    那些东西,她本不欲再争的,可是这世道又不是你放下了便能有所善终的。今天跟顾胜摊了牌,以为能借姐姐威势激一激他,让他站出来去争一争,没想到他还是顾虑太重,不敢露头。既然如此,那便不再强求了,反正自己一年后就要搬离皇宫,跨进户部侍郎家的大门了,跟他也没什么机会见面。该说的,该教给他的,都已在这五年里告知他了,希望他能够保住他自己。今天不过是姐弟间推心置腹地聊聊而已,往后便随他吧。反正也是无所谓的事,仅仅是顾念姐弟情分,想给他交个底,带一带他的,不过既然他如此回应,还是她自己来吧。

    “为什么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睡觉呢?”

    “因为闭了眼,也是黑夜。”

    顾诗诗吹灭了烛光,走向床边。

    就像某个小品说的,眼睛一闭一睁,又是新的一天了。

    新的一天,该做一点新的事情了。

    比如,西北某个边陲山村,这里第一次有了读书的声音。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鹅,鹅,鹅,曲项……”

    秀秀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正在用一根长木棍指着地上骆宾王的诗歌,跟读着。

    “姐姐,我还没见过鹅呢。”秀秀中途问道。

    “不打紧,我也见过,来,我给你画出来。”脑海里秦庸对秀秀说道。

    “哦!”秀秀闭眼,再睁眼时已经变成秦庸了。

    她拾起木棍,在诗歌的旁边画了一只大鹅。

    “秀秀,你在玩啥啊?”路过的村里人笑着朝里面望过来。

    秦庸还听不懂除了秀秀以外当地人说的话,更不要提出声回应了。于是低头挡住视线,和秀秀换了回来。

    “四叔,我正画画呢!”秀秀很骄傲地回道。

    “呦!秀秀还会画画呢!”四叔大笑道。

    秀秀开心地嗯了一声,低头去看那大鹅。

    “四哥!地收完了没,还去山上啊?”灶房里的刘刚探出了身子,打个招呼。

    “唉,就那么点地,早收完了。我这不是闲不住嘛,再到山上转转。”刘四说道。

    “四哥确实勤快,是个好男人啊!就是别转到别家的地里去了!”芥兰拿着针线从屋里走出来,开玩笑地说道。

    “瞧你说的,大家的地都连在一起,走混了也不怪人呐!”刘四扬了扬头。

    “地混了,人可别混了,各家屋子都还隔着墙呢!”芥兰说。

    “哈哈,隔了墙咱还是住一个村儿的亲戚啊!”刘刚看向芥兰,又伸长脖子望向刘四,“四哥要不进来坐会儿?”

    刘四脸上有些挂不住,摆了摆手:“哎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些事儿呢!走了,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呸!也是个坏心眼!”芥兰脸色一变,朝着刘四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行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让人家笑话。”刘刚劝了一句,退进屋内。

    “手伸到咱们地里的人,还敢笑话人?也不知道是丢了谁的脸面?”芥兰面向灶房回道,“来年办事就别叫他了!”

    说完,也不管刘刚的反应,转身回了屋内。

    “他们在说啥呀?”秦庸问秀秀。

    “我也不晓得,就是娘讨厌四叔。不过我不讨厌四叔,他给我带过烧圆蛮呢!”

    “烧圆蛮?”

    “就是吃的那个圆圆的。”

    秦庸回忆着饭桌上情形,然后恍然大悟说:“嗐,就是土豆嘛!”

    “土……豆?”

    “就是吃的那个东西,我们那儿的人管它叫‘土豆’。”

    秀秀家的饭菜,秦庸曾借秀秀的身体吃过一口,当场就吐了出来。土地肥力低,庄稼又矮又少,味道与那些肥沃土地的庄稼,相差甚远。那滋味,简直苦涩至极。反正已经尝遍现代美食的秦庸,断断是接受不了这样的饭菜。不过,还好她现在这个状态,也不需要依靠饭菜来维持。吃与不吃,反倒是无所谓的事了。

    “来来来,保持课堂秩序,我们继续上课。”

    “嗯嗯嗯。”秀秀连连点头。

    “它这个鹅呢,嘴巴和脚掌是板的,就像打开的手掌一样。”。

    听着秦庸的讲述,秀秀抬起手,张开,仔细地瞧着,然后拿自己的手掌去比对地上的大鹅。

    “两只手叠在一起……不对,是竖起来的,不是平放……再转一下方向,横过来……哎,对了!”秦庸在秀秀的脑海里做着指导。

    “欸……”秀秀好奇地把两只手掌从指端翘开,又合拢,反反复复,笑出了声,感觉十分好玩。

    “好玩吧?”秦庸问道。

    “嗯!”秀秀用力地点头,然后再去比对大鹅的两只脚蹼。

    “它还很好吃呢!”

    “真的?和奶菜、圆蛮一样好吃吗?”秀秀睁大了眼睛,里面充满着向往。

    “奶菜?”

    “就是那个黑黑的菜,你说它苦的那个。”

    “你信我,绝对绝对好吃!”

    “‘绝对’是啥?大鹅叫‘绝对’?”秀秀疑惑道。

    “就是比奶菜还要更好吃的意思。”

    “那……我要吃大鹅!”秀秀笑道。

    “啊这个……这个……”秦庸说得有些上头,没有收住,忘了现在的实际条件不允许有“吃大鹅”这样的想法。当然,这也不怪她,实在是相比之下,她更想念以前世界的美食,又讲到大鹅,不自觉地就把心里的念想给说了出来。

    “秀秀只要好好听话,将来一定能吃到大鹅的!”无奈之下,秦庸只好用“未来”这种模糊不清的概念来搪塞秀秀。

    “哦……”秀秀有些失落。

    “这个……秀秀你吃过羊吗?”感受到秀秀的情绪,秦庸转移了话题。

    “啊,为什么呀?它们是我的好朋友。”

    “哦?那你能说出他们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可以!”秀秀站起身来,走到羊圈跟前,伸出小萝卜根般的手指,给秦庸指道,“它叫大白……它叫二白……还有爱拿头蹭墙那个……它叫三白。”

    “嗯……我觉得应该叫它们‘慢羊羊’、‘懒洋洋’、‘沸羊羊’。”

    “为什么啊?”

    “你看大白走路那么慢,二白一动也不动,三白爱蹭墙,多配啊!”

    “可是我还是觉得‘大白’、‘二白’、‘三白’好听。”

    “那也行,听你的。其实他们有自己的名字,我这些个名字,是人家的。”

    “对,我娘说过不能偷别人的东西,偷东西的都是坏人。”

    “你娘说的对。”

    那我这样,算不算偷了秀秀的人生……

    “来,我教你写‘偷’字。”两人交换,秦庸用木棍在地上给秀秀做示范,“撇、竖、撇、捺……”

    “呐,秀秀再自己写一下。”

    “嗯!”秀秀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庸写下的“偷”字,跟随秦庸念的笔划,一笔一划地模仿,“撇、竖……”

    最近几天,秦庸都是在教古诗、写字,然后晚上读一个睡前小故事,把那些中外历史上的名人故事拿出来给秀秀讲一讲。秀秀对这些从未接触过的新奇知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热情。可能是因为久久没有与人打交道,秦庸的到来让秀秀对于学习这件事情很投入,有时甚至主动会问秦庸一些问题。在教学的过程中,秀秀除了表现出一种对知识惊人的饥渴,还表现出不俗的学习能力。第一天教的东西,第二天还完完整整地记得。秦庸惊叹于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惊人的学习能力,甚至前来送东西的灵静也感慨于小家伙的天资聪颖,并且又在后来的时间里带来了一些启蒙读物,如《千字言》《百家歌》之类认识世界兼具识字功能的书籍。随后秀秀也用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把这些书都读完了。

    时间进入十一月,天空飘了些薄雪,刚一落地就化入泥土,没能积攒起来。虽是薄雪,但温度已经在下降,不用于秋日的挠痒痒,开始用小刀对人们作出了试探性的进攻。

    一只灰白色的鸽子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穿梭,在破开一团云雾后,一座巍峨的城池出现在它的眸子里。翅膀再次用力一振,飞快掠过城墙,继续向前飞行。街道、房屋、行人在它的身下飞速变换。不久后,这位远来的信使飞入皇宫,停在了一处宫殿的栏杆上。随即有宫女从它脚踝处取下一小截卷成一卷的信纸。信纸随后送入屋内,呈给了正在品茶看书的顾诗诗。

    “下去吧。”顾诗诗迫不及待地拿过信卷,匆忙打开。

    这是第一次接到来自姐姐的消息,她很激动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