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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亲情1

    这是看上去有些荒唐的“角逐”。

    天空下的小乡村中,绸缎拉起的屏障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来回奔跑。大的那个身影是个打扮端庄大气女子,只是现在却也跑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长长的衣袖拖在毛绒绒的毡毯上。前面也在奔跑的是个小女孩,模样有些邋遢。可能是因为这孩子自小在山间长大,脚丫子倒是比身后的那个女子还要利索。好几次那女子就要摸到女孩的衣服,却被她灵活一躲,又掉头跑开。两人就在这条屏障围成的长长通道内,你追我赶,跑来跑去,来回折腾。

    侍女们被喝令守在屋内,低头站立。通道两旁的仆从和侍卫也都目不斜视,不敢乱瞧。

    “姐……姐姐,你别……别跑……”

    “丫头……你……别追了……”

    “你……你先停下……”

    “你先停……”

    两人一边跑,一边斗着嘴。顾诗诗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姐姐虽然身体变小了,但是依然是不肯安分的主儿。在她眼中,姐姐从小就不太和宫中女子一样。宫中人多,自然规矩也就多。身为皇家子女,言行举止更要符合皇家气度和礼节,显示皇家威仪,也是在向下面的人强调“规矩”二字。这“规矩”,就是皇家的规矩。在宫里,你就要按皇家的规矩办事。但是,自己的这位姐姐,却从来不知道“规矩”。不学女工,不学礼仪,甚至连女子服饰也不着。对于父皇和母后,自己是敬畏有加的,而姐姐从不曾问候行礼。父皇和母后也不曾怪罪姐姐的无礼。这种表现,不是纵容,倒像是置身事外的袖手旁观。或者说,父皇母后不在乎姐姐是否知礼守节,也从来不对姐姐嘘寒问暖。这种表现,不像是父母子女之间的关系,毕竟顾胜都会因为失礼而被父皇责备惩罚,也会因为在学堂上表现优异而受到父皇夸奖。当然,父皇母后对其他兄弟姐妹包括自己在内,都是赏罚分明,严慈并济。唯独面对姐姐时,父皇母后很少有表情变换,神色无异,仿佛姐姐是个住在皇家却又和皇家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是因为父皇母后的这种默认的态度,这位姐姐在宫中向来是百无禁忌,无拘无束。宫里人也都不太和这位举止异常的“长公主”打招呼。甚至,有次出手打杀一个侍卫,也无人问责。自己这些兄弟姐妹被她打骂了,也不敢向父皇母后倾诉,只能躲得更远。而在兄弟姐妹里面,自己和她的关系,也只能算稍微不那么坏,仅限于自己有时还会壮着胆子找她,当然,还是会被打骂的。所以,两人关系只是不那么坏,但绝对说不上太好。可能是因为她天性乐观,性格温柔大度,所以她对姐姐的恨意相比其他兄弟姐妹们而言,没有那么强烈。这也是她代替父皇母后前来探望姐姐的原因。她知道,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游离与皇家之外的人,更何况那个人已经在暗无天日的皇陵里躺了五年。无人问津的她,在皇家里度过了十五年,又在皇陵里躺了五年。算下来,她一个人,特立独行了二十年。如果自己不来,怕是真的没有人会来的。虽然父皇母后说过,要把姐姐带回去,但是那样面无表情的话语,在她听来更像是随口一句的客套话:姐姐想不想回来,都随她自己罢。其实,按照父皇母后的意思,自己不用如此执拗地让姐姐回来。反正,没人会喜欢姐姐回去的。

    顾诗诗看着前面奔跑的那个小小身影。

    姐姐现在好小,小到自己可以轻易地用两只手托住她。身高也才不到自己的半腰。就是那么个小人,十年前用自己的背影把那黑暗里的刀光剑影统统给挡下了。自己曾无数次回忆的那个充满杀机的雨夜,有个小小的身影举着钢刀,和无数的高大黑影对砍。下雨声里,金戈交击,有人倒下一动不动,有人在哀嚎抽搐。无数纷乱的噪声和杂音,灌进她的耳蜗。她不敢乱动,因为那人叫她不要乱跑,她说,她会保护她的。她于是颤抖着身子,在雨里无声地张着嘴巴,目光凄婉地看着那个挥刀的身影。带着杀意的刀光无数次地向她戳来,然后被身前的那人砍断。刀锋洗过鲜血与雨珠,温热的泪珠也她眼角滑落,混在雨里。声音渐渐低沉,消失。雨停了,她呆立着,那人提着刀,还站着。此时,再也没有刀光了。

    她耳边还在响着她说的话。

    “顾诗诗,你这么细声细语地说话跟死了一样!”

    “蠢货,把刀捡起来!”

    “你为什么不打回去!”

    “衣服破了,给我补去!”

    “顾诗诗,跑起来!”

    “谁打的你!”

    “废物,还是不会拿刀!”

    “顾胜呢?叫他出来比划比划!”

    “叫他们出来,就说我要围猎,不来别怪我不客气!”

    “笨啊,怎么还不会背!也别叫学堂夫子动戒尺了,你直接把手伸出来!”

    “顾诗诗,我走了,你滚吧。”

    然后,五年后,那人十五岁,进了皇陵。

    然后,再也没有人那样“特别”地对待自己了。

    然后,就是自己那样按照皇家规矩生活着,没有那个人搅动的波澜。

    而那人的归期,无人知晓。

    五年里,自己时常会去她的小院发呆,会摸索木人桩上面干涸的血渍和粗糙的刀痕。自己也是头一次打量姐姐的小院,才发现那小院如此荒凉。空落落的房间,没有家具摆设,没有果盘茶店,没有挂饰烛台。

    她在那儿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太阳从院落里照射在她身上,她觉得有些冷。她不顾姿态,顺势侧躺在石板砌成的地面上,华贵秀丽的衣襟,挡不住深入骨髓的冰冷。光线折射出的色彩斑斓里,仿佛还有个身影在院中挥刀。

    她想:姐姐,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很多年罢。

    现在,这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偏僻的边陲山村里,烈风卷起细腻的土粒,空气中传来的连宫廷御香都压不住的牲畜粪便味道,每家每户屋内里积年累月酝酿的污垢气息,每个人乌黑干瘦的面颊,都让从小生长在皇家的她有些不适应,甚至有种呕吐的感觉。

    这样的地方,不是她一个娇贵的公主,应该来的地方。但是,她的姐姐在这里。她也不能坐视不理,她要带她回去。

    以往那个人总是那么强势,自己也从来不敢反驳。现在想想,其实那个人总是很莫名奇妙,听不进去他人的话语。在自己的眼中,姐姐的胡闹,不守规矩,都是奢侈的物品。因为,只有姐姐拥有这种特殊的“自由”。在被姐姐搅和的那团时光里,自己其实也曾羡慕过那样的肆意和潇洒。然而,羡慕归羡慕,自己不可能做到的。身为皇家女子,住在宫里,就要守宫里的规矩,不可能任性妄为。姐姐,只是一个小小的特例而已。

    可是……自己的心中就真的没有半分怨念吗?

    “顾有灵,你闹够了没有!”

    她冲着前面的那个身影哭着喊道,停下了脚步。

    秦庸被顾诗诗突然的爆发吓得也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时,顾诗诗已跌坐在地上,不顾仪态地哭了起来。

    “你……你别哭啊……”

    秦庸立刻跑到顾诗诗跟前,想要安慰,但手足无措。

    场外的刘刚两口子有些惶恐,赶忙向身旁的道人请教:“恩人,这……”

    灵静双手笼袖,含笑道:“没事没事,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

    秦庸不明白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只能无奈地拍打下大腿,说道:“哎呀,你别哭嘛!”

    “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说呀?”

    “你……你别哭嘛!”

    “我天……”

    秦庸看着掩面而泣的顾诗诗,心中已经在抓狂了。

    “都是你!都是你!……”

    心下正在郁闷时,顾诗诗忽然开始用拳头胡乱地拍打着秦庸小小的身体。顾诗诗虽然是女子,但相较现在的秦庸来说,已经具备超出小孩子的力量了。她心情悲愤之下,那手掌拍打在秦庸身上的力度,可不是一般女子撒娇打闹时的柔弱无力了。

    “啊!”秦庸被打得猝不及防,那手掌的分量落在她身上,让她脱口而出地喊疼,“嘶――”

    “你干什么!”秦庸胡乱地挡着顾诗诗的攻击,冲她瞪眼问道。

    顾诗诗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发起攻击。

    “有意思吗!”

    “顾有灵你有意思吗!”

    “仗着自己是姐姐,老是欺负我,我讨厌你!”

    “老是打我骂我,你以为我不敢还手吗!”

    “老是一副看不起人样子,你假清高个什么劲啊!”

    “没有一点女子模样,你就是个丑八怪!”

    “你一个人孤独终老就算了,干嘛扰乱我的日子!”

    “你进了皇陵还要出现在我梦里,让我不得安生,你个害人精!”

    “你总是霸道地让我迁就你,蛮不讲理,简直就是土匪!”

    “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还是那么胡闹,死性不改!”

    “你就不能听我一回,跟我回家,干脆死在外面好了!”

    “还玩什么捉迷藏!有意思吗你!”

    “好像是我卑微下贱,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一片好心死皮赖脸想带你回去!”

    “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那副臭脾气,才弄得你过去都是一个人!”

    “我那是觉得你会改变一些,能迁就妹妹我一次,跟我回家!”

    “原来是我瞎眼了,是我犯贱了,是我请不动你顾有灵,是我热脸贴冷屁股了!”

    “那你直接躺皇陵里一辈子好了!回来做甚!”

    “你一辈子别出来,我也不会想你一辈子!”

    “大家都省心了,你何苦还要回来!”

    “反正你就是个孤魂野鬼,你就孤独终老一辈子吧!”

    “你回来做甚?随便死哪里都没有人管你!”

    “顾有灵,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

    顾诗诗一边打着,一边哭喊着,像是要把这二十年来包括这一路以来,心里的那种积攒了好久的负面情绪,统统都释放出来。这些愤慨之词,甚至一些咒骂、不雅之词,顾诗诗是绝对不敢说的,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顾礼节,肆意宣泄心中不满。更重要的是,她宣泄的对象是那个一直压在她头上的姐姐。这在过去,她绝对不敢的,说不定那话说出口,她能否活着都是问题。但是现在,那个人走了五年了。顾有灵不在的这五年时光,虽然无法冲淡她给顾诗诗所带来的十五年阴影。但是,在顾诗诗的眼中,那阴影里也有偶尔的光辉洒下,弥足珍贵。毕竟,顾有灵是姐姐,她也只有这一个姐姐了。是的,她知道顾有灵是个混蛋姐姐。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五年来,她还时常看见那个人,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荒凉小院里、躺在遇袭那天的雨夜里、躺在阴森孤寂的皇陵里。她那么混蛋,是不是因为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哪怕和自己在一起也是孤单的。如果自己比姐姐先出生,自己会无比疼爱她,不让她孤单吗?

    现在,这个机会摆在眼前了。她回来了,也失忆了。没关系,我们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只当从头再来,好不好?她是这样想的。这一次,她不再让她孤单了,她要像一个真正的姐姐那样疼爱自己的姐姐,不打她、不骂她,陪她做游戏,带她吃好多好吃的东西,去求父皇母后让姐姐和自己一起住,照顾她。她想了一路,她想了很多遍。

    直到听到那句“不回去”,她就像是又回到了五年前,自己面对的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顾有灵。不行的,姐姐不能再回到过去那个样子了,不能再变回那个混蛋姐姐了。

    她想要抓住姐姐,但是她用手抓不住了,就像她抓不住未来一样,即使跑起来也抓不到。

    怎么会――

    她明明规划好了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毁了呢?她还没有开始啊……

    “顾有灵,你有意思吗!”

    她第一次朝姐姐发那样大的火,但那更像是在跟自己怄气,觉得自己好没用。她说她恨顾有灵,讨厌自己的姐姐,更恼火于顾有灵在自己过去的生活里,所搅动起来的涟漪。而那涟漪还时常在顾有灵离去的那五年里,于睡梦中微微荡漾。她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五年里变得坚强一些,没想到,却如之前顾胜的小心思一样,一样地自欺欺人……

    这五年来,其实自己……一点都不开心……

    “姐姐……”顾诗诗停下了挥动的手,两个眼睛红红地看着沉默不语,皱着眉头的秦庸,微微抽了抽鼻子,努力挺起垮掉了的上半身,然后,向前倾倒抱住了秦庸的腰,把侧脸贴在姐姐如今瘦小的胸膛上,嘴里低声呜咽道。

    “姐姐,我……我好想你……”

    眼角涌出了泪花,她像五年前一样,还是那个渴望得到姐姐关爱的小妹妹。

    秦庸低头看着哭成泪人的顾诗诗,表情复杂。

    秦庸出生的那年,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于是,秦庸的父母就进城务工,挣钱养家,自然没有精力去想再给秦庸添一个兄弟姐妹的事情――多一个孩子,就要多一张吃饭的嘴。等到秦庸父母打拼出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饭馆时,秦庸也开始上学了。那时的学费、书本费、补习费等等,都是不小的数目。再加上生意红火,秦庸父母也更加忙碌,更没有心思去想再要一个孩子的事情。此后,随着年龄大了,父母也就没有再要孩子的心思了。

    对于秦庸来说,她不太理解兄弟姐妹的概念。无论是农村的童年玩伴,还是城市的街坊小孩,大家在一起玩的时候,好像都没有在意过谁有、或者没有兄弟姐妹的事情。在过去身为“他”的时光里,无论是否有人陪伴,她一个人在长长的土坡上奔跑着,一个人看着老电视机上面的波纹画面,一个人用爷爷杀鸡的刀子切割着地上在雨后像奶油般柔软的土块,一个人吃饭、睡觉、学习、回家。她已然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没有什么分别。所以,兄弟姐妹之间的那种羁绊,她也不是很能理解。自然,她也无法理解顾诗诗和顾有灵那种姐妹之间复杂的亲情。

    从顾诗诗的发泄中,她或多或少也能感觉到,“自己”或者说“顾有灵”,对这个妹妹并不好,甚至称得上是极其恶劣。可是顾诗诗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将自己带回去呢?将一个自己恨的人带回自己的家中,这讲得通吗?

    “我……”秦庸低头看着胸前还在哭泣的顾诗诗,自己的腰部被两条纤细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箍住,“我……不是顾有灵。”

    这话说出来,如同按下了暂停键,顾诗诗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看着那张如今变了模样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对上那样的目光。之前她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从容不迫,但内心里已是激动万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姐姐就那么回来了?秦庸第一次开口时的那种淡然甚至压抑着的怒意,让她心神恍惚,觉得那种冰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就是自己的姐姐。再加上灵静上人的消息,她相信,那就是自己的姐姐,连姐姐现在语气神态的转变,她都以为是失忆所致。

    而现在……她重新认真仔细地打量起这张面容。那孩童的面庞上,淡眉微蹙,稚嫩的眼睛里,沉浸着平静、淡然、郑重、怀念……那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目光,与五年前那目光里的凶残、冰冷、暴戾,截然不同。

    “我,不是顾有灵。”秦庸向下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顾诗诗神色激动,下意识地抓起了秦庸胸前的衣襟。

    “你先听我说。”秦庸打断了她的话,“可以吗?”

    虽是礼貌性用语,但话语里不容商量的语气还是很明显的。

    顾诗诗木讷地看着有些陌生的“姐姐”,忘了该如何去回应。

    “过去的事,我从死道士……呃,就是灵静。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又从你这里听了一些。总结起来,很精彩。无论是顾有灵高贵显赫的身份,还是她很混蛋的黑历史,都挺有意思的,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甚至包括你和顾有灵那种复杂的情感,我虽没有兄弟姐妹,但能感觉到,你很讨厌自己的姐姐――当然,我也很讨厌这么一个混蛋,但同时我也听出来了,你很爱自己的姐姐。哪怕她失忆了,又变成这副样子,你还是想要带她回去。”

    秦庸摊了摊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矮小瘦弱的身体。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一些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呵,明明彼此看不顺眼,却还愿意为对方着想。你想要带她回去的心情,还不顾姿态地大哭一场,你真的好在意你姐姐啊……但是……”秦庸笑了笑,随即语气有些遗憾和冷淡,“我根本……就没有感觉。”

    顾诗诗像是被雷劈一般,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抓着的衣襟,垮作在地上,目光涣散。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伤人。一个姑娘在你面前,真情流露,哭成个泪人,只是想带姐姐回家,而你说出‘没有感觉’,实在是不通人情世故,有点可恨了。但是――我要说‘但是’――姑娘,你抒发感情、倾诉衷肠的对象,选错了,我压根就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在你们看来,我这胡言乱语的样子,就是失忆了。但事实上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没有失忆,我只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而已。我叫秦庸,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不是那个叫顾有灵的女人。在那个世界,秦庸只是一个稍微那么有一点名气的记者,说白了就是个普通小老百姓,而在这个世界,顾有灵是整个王朝的长公主,拥有这片土地上尊贵的身份,是皇室中人。这二人的身份,有云泥之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那个世界,秦庸是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每天就是跑跑腿,写写稿子,跟文字打交道,而在这个世界,顾有灵是一个整天舞枪弄棒,打打杀杀,有暴力倾向和反社会人格的危险分子和混蛋。这两人,你觉得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的,不是的……”顾诗诗想要反驳,却被秦庸打断。

    “别着急,先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也没指望你们能相信。但是,我要去哪里,以及我要怎么做,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们无关。我只告诉你,我是秦庸,我有一个叫秦庸的男子他一生的记忆,而顾有灵,我对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秦庸在过去的三十年里经历了的悲欢离合,那些还能零星回忆起来的面孔和故事,都装在我的脑子里,充斥着我的灵魂。我迄今为止,所见识过的,也只有秦庸而已,是那个活了三十年的小记者秦庸。我脑子里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在喊着我的名字,‘秦庸’。我就看见他们站在阳光里,每一个人都在冲我微笑,耳畔的风声里有他们亲切的呼唤。你听到了吗――他们喊的是秦庸,不是顾有灵。所以,我没有办法在一个翻天覆地的陌生环境里,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好了,你现在是顾有灵了,忘记秦庸吧,开启新生活吧’――抱歉,我做不到,因为那样的话,秦庸就真的死了。哪怕你们再来再多的人,再讲出更多动人和精彩的故事,也没有办法让我相信:秦庸和顾有灵是一个人,而我就像是在看一群人演绎另一个人的戏剧,并且那个人和我毫无关系。因为我根本就不是顾有灵,我没有顾有灵的记忆,我没有体会过顾有灵的生活,没有经历过她的一切。所以,无论你们在说什么,都是在讨论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现在,请你重新、仔细、认真地看看,我这个样子……还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姐姐――顾有灵吗?”

    四目相对,风声微微停滞了一瞬。

    顾诗诗目光含泪,神色哀婉地看着秦庸。

    “你要带走的,是顾有灵,不是秦庸。”秦庸抬脚,从顾诗诗身旁走过,“你如果明白的话,就回去吧,别在再来打扰这个村子了。”

    话音落下,顾诗诗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愣住了。待秦庸走过时,才回过神来,转身一把拉住了她,语气急促地想要证明些什么,“不不不……姐姐你听我说,你就是我姐姐,真的是我姐姐,我不会骗你的,我怎么会骗你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骗过你!”

    秦庸用余光瞥了一眼抓住自己衣袖的顾诗诗,神情有些疲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向前走。顾诗诗在地毯上跪出了几步,死死抱住了秦庸的腰,苦苦哀求道。

    “别走别走!姐姐你要信我的!你真是我姐姐!别走好不好!不要走!”

    感觉到秦庸身体传来的反抗,她语气变得急促起来,试图在短时间内马上找到合适的解释,来让姐姐留下。

    “别走别走――我知道了,姐姐你失忆了,所以什么不记得了对不对!没关系,姐姐你相信我,你跟我回去,我们就到你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眼,就一眼!看一眼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真的姐姐,你要相信我!我是你妹妹,我不会骗你的!你跟我回去,回去了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你知道的,我不会骗人的!你也说过我嘴笨不会骗人的,你要信我啊!我们回去吧,回去了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好不好,真的真的,我不会骗你的!我会陪你的!信我啊……”

    她真的着急了,她害怕姐姐不相信自己,话语也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是我亲姐姐,我怎么……我怎么会骗你呢……

    我说了那么多,原来你就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当我是你妹妹……

    她感到好痛苦,比姐姐不在的那五年还要痛苦――心心念念牵挂一个人,到头来,她却只说一句“你找错了人”,心脏就像被那人狠狠插了一刀,好痛,在流血,从眼眶里也流出来……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人就要挣开束缚了。

    “别走!”顾诗诗大吼一声,面色涨红,紧接着“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体无力地倒在地毯上。

    “哎……你!”秦庸刚想呵斥几句让她松开,结果愕然发现顾诗诗吐血昏倒了。

    她急忙上前查看:“顾诗诗!顾诗诗!……”

    顾诗诗双目紧闭,没有回应,嘴角边还残留着血渍。

    “来人,快来人!”秦庸冲着四周大喊。

    屋内跑出侍女,向这边奔来……

    屋内,一整忙活后。

    秦庸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地盯着昏睡当中的顾诗诗,她身上盖着自带的真丝棉被,身下已铺了熏香后床褥。侍女立在四周,低眉顺眼。

    “这妮子,从来都这么倔吗?”良久,秦庸才缓缓吐出来这么一句话。

    “二公主自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真性情。这在皇室中,可是不多见的。”旁边站立的灵静,语气平淡地开口道,“她的话,殿下你……信吗?”

    无论是前一句妄议皇室,还是后一句当面质问,其实已隐隐有些冒犯的嫌疑。但是既然面对的顾有灵这样一位不讲规矩的主儿,况且又是在这样非正式的场合下,这种冒犯的嫌疑可以忽略不计了――顾有灵和灵静都不会在乎的。

    灵静问出这话,打量着秦庸脸上的表情。

    “信什么?”秦庸抬眼看向他,又无奈地看向顾诗诗,“她现在说什么,我都得信了。信不信,由得我吗?我要是再不信,这丫头又是吐血又是流泪的,我不想闹出人命。醒来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就是死活把我认成她那个魔头姐姐,我都得答应下来。你问我信吗?我敢不信吗!”

    “一天到晚的净是这些个破事!我看人家穿越的咋都是一路开挂一路爽,我这咋就这么憋屈呢!”

    话到最后,越想越气,直接从嘴里吐出了经典三字国骂――

    “他妈的……”

    灵静看着秦庸骂人时咬牙切齿的语气,脸上露出偷笑的神色,随即赶忙掩饰过去。

    要是让顾有灵这个疯子看到他幸灾乐祸的样子,估计又是一顿痛骂。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那副嘴脸,你敢说你跟这事没有关系?要不是你多嘴,说什么顾有灵回来了,她会兴冲冲地跑这么远来接她姐姐?”秦庸冲着灵静直瞪眼,“要是她出了啥事儿,你就担心自己的脑袋吧!”

    灵静立刻无辜道:“殿下这可就冤枉贫道了。向京城回禀殿下的事,本就是贫道职责所在。再者,贫道只向陛下一人汇报,哪里又会在二公主殿下面前多嘴呢?这要是有什么差错,贫道可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殿下莫要冤枉好人呐!”

    “好人?”秦庸斜着眼,冷哼一声,“刚见面时,你不还装着听不懂我说什么吗?只闭口不言,玩什么意念沟通的把戏,这会儿又开始能言善辩起来了?我刚来此地时你不出现,偏偏我寻了短见,你倒恰好出现了。那麻烦道长给在下解释一下吧。”

    灵静脸上原本那捉摸不透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出讥讽神色的秦庸。

    片刻后,才又恢复那种仙风道骨的气度,面带微笑:“初时相见,只因殿下曾说过贫道话语难以入听,故怕污了殿下耳识,只以心念交往,并非有意戏弄殿下。至于与殿下相遇的时机……往事如烟,镜花水月,物是人非,不过大梦一场,只怕是殿下自己参悟会更好了。在这一点上,贫道确是存了私心了。但请殿下放心,贫道对殿下绝无加害之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说话难听了――”秦庸反驳道,随即皱了皱眉头,“是……顾有灵?”

    灵静笑而不言,静静地看着秦庸。

    秦庸转过身,生着闷气,心里有一种替顾有灵背黑锅的无奈感。

    片刻后,她才又开口道:“那你当时就不能拦着我点,万一我真死了呢?”

    “贫道要是拦了,依殿下的性子,只怕会变本加厉地试探真假,索性不如还是让殿下自己参悟吧。”灵静看着秦庸说道,“再者,有贫道在,保殿下无恙。”

    “那你就不能快点出现?人家驾车赶了一夜的路,那个女的也吓了个半死,整个村子鸡飞狗跳的,生怕闹的不够大是吗?”

    “这个道理,还用贫道来告诉殿下吗?”灵静看了一眼门外远远地站在绸缎屏障后的刘刚夫妇,随即回过来对着秦庸说道,“这是殿下的因果。贫道只负责在最后保住殿下性命,至于中间如何,贫道不会插手。当时出手,也确实是到了生死最后一刻了。”

    “合着……还是我做错了呗?”秦庸胸中怒气翻涌,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

    “贫道不敢,相信殿下心中自有分寸。”灵静作揖道。

    “哼,滚吧!”秦庸不耐烦地喊了一句。

    “贫道告退。”灵静飘然离去,到门外安慰刘刚夫妇。

    待灵静离开,秦庸环顾四周侍立的下人,又注视着顾诗诗略显苍白的面容,心中一片茫然之感更盛了。

    最初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时产生的偏执与癫狂,在那数日的梦境流浪中,逐渐沉淀为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随着那场意外,统统远离自己而去――父母的小吃摊、放在桌上的奖杯的荣耀、老大时常气急败坏的神色、那放在桌上空了的啤酒瓶,都已成为过去,不再拥有。

    “像一阵风吹来……”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

    “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

    “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最痛……呵呵……”

    泪水从她脸上流了下来,她不由得自嘲地笑出了声。

    这首五月天的《知足》,她唱了很多遍。只是她一直以为,这“知足”是在说:记住过去的好,就足够了。现在这般犹如丧家之犬、荷叶浮萍的境地下,再次唱起这首歌,才感到这这首歌中那无尽的后悔感――为什么没有在遗憾之前学会知足:长这么大还没有给父母亲自做过一顿饭,反而一直总想着闲下来;没有鼓起勇气用攒下的钱买一枚钻戒向老大求婚,其实老大路过婚纱店的时候,总是会睁大眼睛地盯着橱窗里的婚纱,她在自己面前说过多次那婚纱很漂亮;同学聚会叫过自己很多次,但自己总是推脱说有事,不去了……好多好多的遗憾,都随着时空变换,被风吹散。

    秦庸低头盯着地毯上的绒毛,神思恍惚。

    “姐姐……”突然,床上传来虚弱的喊声。

    “啊……你醒了……”秦庸马上偏过头擦了擦眼泪,随后看向顾诗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哈,唱歌把你吵醒了……”

    顾诗诗露出虚弱的微笑,微微左右摆动枕着的脑袋,示意秦庸并不大碍。

    片刻后,她才又用那红红眼眶看着秦庸,扁着嘴唇,用有些委屈而歉意的音调,缓缓开口道:“对不住啊姐姐,是……诗诗让你为难了。”

    说道自己的名字时,鼻子一酸,眼泪就快要掉下来,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一样。

    她没想过会弄成这个样子的。其他人开不开心的,她是无所谓的。可是床前坐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姐姐。姐姐是从来不会掉眼泪的。她看到姐姐那哀伤的神色,心中很难受,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急切地表达自己,想要为姐姐安排,却从来没有问问姐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有……怎么会呢?你不要瞎想。”秦庸身子往前探了探,开口宽慰道,“是我自己想不开,跟你无关。”

    “姐姐……”顾诗诗从丝被里伸出纤细的手掌,轻轻握住秦庸那撑在床沿边的小手。

    秦庸一惊,肌肤触碰间想要缩回手,然而不知怎的,望着顾诗诗的眼神,心生怜惜,便任由她握住。

    “姐姐总说,‘我不是你的姐姐’,但我知道,你是我的姐姐――这话听起来好拗口。”顾诗诗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姐姐会懂的。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母后老是带我去找你,你总是一副凶巴巴的表情,还每次都吓唬我,我也只敢躲在母后身后。母后告诉我说,虽然姐姐很凶,但是姐姐是不会伤害妹妹的,姐姐一定会保护妹妹的。然后把我的手和你的手放在了一起。结果你当场把手撒开,转身离开,让我和母后尴尬地留在原地。看看,你就是那么肆无忌惮,不通人情。我当时就觉得,我才不要你当我的姐姐。可是母后总说,‘你们都是母后所生,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亲姐妹,身上流的是同样的血’。我并不在意,两个人就是两个人,何必非要混为一谈呢?姐姐,你还记得第一次打我吗?哦对了,你失忆了,没关系,我讲给你听。那天我没有完成课业,被夫子责罚。你路过时,我以为你会帮我说情,谁料你也给了我一个巴掌。我当时就捂着被你抽红的脸,吓得傻傻的,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敢说话。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公主也会被人打耳光。很丢脸吧,还是被自己的亲姐姐。我就想:一个打自己妹妹的人,算是我的姐姐吗?母后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秦庸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明明不是她自己犯的错,却让她有种羞愧,想要逃离。

    “对不起。”秦庸下意识地开了口。说完,她才惊醒,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姐姐”这个身份。她想要张嘴辩解,但如鲠在喉。

    “姐姐无需道歉,我说这些不是要向姐姐问罪的。我只是在随便说说,就当我们姐妹在聊家常。说起来,姐姐总是不爱说话。平常呢就是一个人在练刀,或者在地牢,或者四处闲逛。每次我跟你讲话,你总是出言伤人。你要是一直这么坏下去,我还真不用如此纠结。偏偏姐姐你……让妹妹好无奈。打我骂我的人是你,哄我护我的人也是你。这样的姐姐,我是该恨,还是该爱呢?莫非天下的姐姐都如姐姐这般行事复杂,难以揣摩吗?你算是我姐姐吗?这个问题我想了二十年,一直得不到答案。直到知道你回来了,我才发现,答案早已出现,就像母后说过的那样,我们是姐妹,是一辈子的亲姐妹。无论你行事怎样,上天让我们从一个娘胎里出来,就是缘分。所以,不论你如何待我,你都是我姐姐,哪怕你不认我,我也死赖着你,缠着你,要你当我姐姐。”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淘气的神色,摸了摸秦庸的小手。

    “你这丫头……”秦庸看着眼前这个姑娘,那孩子气的外表下,是一个执着于姐妹情深的无垢灵魂,即使对方声名狼藉,她也认命了。

    “所以姐姐啊,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可是你知不知道就是你任性妄为,才弄得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你再这样下去,你怎么办啊?没有人要你啦。你是姐姐啊,怎么反倒要我照顾你啊?你脾气还是那么臭,不肯听人劝。没办法啦,只能听你的了。谁让你是姐姐呢?”

    顾诗诗释然地笑了,眼珠涌出,在眼角处顺着向下缓缓拖一道细长水痕,没入鬓间。

    “你怎么又哭了?”秦庸接过侍女手捧的手巾,替顾诗诗擦去眼角的泪水,“倒真成了个水做的姑娘了。”

    顾诗诗有些羞涩又惊喜地看着秦庸的动作,继而又看向秦庸,脸上流露出缅怀的意味:“姐姐这次没打我。”

    “嗯?”秦庸从鼻腔里发出疑问的闷声,将手巾放回侍女高举的手掌上,然后像前世对待服务员那样,顺口说道,“谢谢。”

    侍女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更弯低了几分。

    顾诗诗也是若有所思:姐姐竟然会道谢,还是向一个侍女?

    秦庸继续保持着询问的神色,顾诗诗暂时收起心中的震惊,脸上露出轻柔的笑容:“以往我要是在姐姐面前掉眼泪,总会被姐姐凶着喊住,甚至……会被打脸。”

    秦庸脸上原本轻松的笑意消失了,当过往的罪恶被悉数翻开,她尴尬到无地自容。即使她没有那样的记忆,但是在顾诗诗那样真挚、那样纯净的目光里,她倔强的心理防线也正在被这个陌生的“妹妹”一点一滴地悄无声息地撬动。这让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真的是顾有灵?

    可是顾有灵啊,这么好的妹妹,你怎么能够忍心打她?你可真是个混蛋啊……

    “对不起。”秦庸面带歉意,语气温柔道,“不会再打你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怪过姐姐。”听见姐姐的道歉,顾诗诗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开口解释道,随后又整个人很高兴地说道,“姐姐替我擦眼泪,我很开心。”

    那模样,像是得到了一个莫大奖赏的小女孩。

    秦庸也腼腆地笑了笑,把自己的身体收了回来,将目光投向屋外。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姐姐,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顾诗诗率先打破了安静,出声问道,嗓音比之前的试探意味增添了一份镇定自若。她决定认真听一听姐姐的想法,然后再做选择。

    “因为我怕。”秦庸没有看向顾诗诗,眼睛继续盯着外面的世界,“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胆小的人。当我第一次在夜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我就感到害怕。我抬起手,努力地想要看清楚。我知道那里有五根手指,但是我却依然看不见。黑暗的寂静,一切都静悄悄的,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呼’、“吸”、“呼”、“吸”……就这样一下一下的,单调地让人觉得可怕。我不敢下床,我担心一下床,那隐藏在黑暗里的无数双手就会把我拖进黑暗里,然后死死地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发出声音。我感到害怕,仿佛那黑暗的背后,是无数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要扑到我的床上,把我啃食、吞掉。我于是把被子蒙在头顶上,感受到杯子松软的触感,摸到那略带粗糙感的面料,又觉得很心安,因为那被子将我与黑暗隔绝了。但是被子里的世界也是黑暗的,我为什么不害怕呢?因为,我本来存在于被子里的黑暗,所以我不怕,或者说,那片黑暗足够小,足够我了解,所以我无所畏惧,觉得很安全。可是如果把被子彻底地掀开,迎接我的就只有未知的黑暗。刚来的时候,我的被子就被掀开了,我很害怕。这个没有亲切感和熟悉感的世界,只会让我觉得害怕。我挣扎了好久,才又找到了一床新的被子。虽然这被子不太好看,也不太好闻,但是我很心安,觉得盖这样的被子我很心安。而现在,我的被子又要被掀开了。我不敢出去,我只敢缩在被窝里。你说顾有灵在那样一个地方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我更加害怕,因为我没有她的野蛮孤傲,我清楚我在那样的地方是活不下去的。”

    “不会的,我会保护你的,姐姐。”顾诗诗认真地说道。

    “你个小丫头,怎么防得住从四面八方捅过来的刀子?”秦庸用手在空中比划一下,“你我也清楚,顾有灵其实并不讨喜。一旦顾有灵那些仇家知道我回去,也知道顾有灵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你说,会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我?挡不住的。甚至,也会把你也拖下水。”

    “可是……可是……”顾诗诗还要说些什么,却也哑口无言了。她心里也清楚,姐姐如今变得的确是不太一样。若是过去,她自然不会担心,可是现在嘛……真的可能会出问题的。她知道那些人在晓得姐姐没有还手之力时的报复心理。

    “可是,姐姐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呢?”顾诗诗皱着秀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没什么不好的,我住在这里很是心安,也很安全。”秦庸笑着说道。

    “要不……我也留下吧。”顾诗诗思索了片刻。

    “不行。”秦庸想也不想就打断了她,“一个公主住在这里,只会更加让人心疑。”

    “可是我怎么能让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呢?”顾诗诗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秦庸伸出小手把顾诗诗的肩膀往下按,“没什么不好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可以照顾自己的。”

    “我没事,只是急火攻心,把血吐出来就没事了。”尽管有秦庸的阻挡,顾诗诗还是毫不费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姐姐现在就是小孩子啊!”

    秦庸尴尬地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伸出去的小手,和现在小小的身体。良久,才郁闷地叹了口气。

    “殿下不必多虑。”是灵静的声音。

    秦庸和顾诗诗顺着声音扭过头去,才发现灵静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子里。

    “鬼啊你?走路没声!”秦庸没好气地说道。

    “姐姐……”顾诗诗撒娇地拉了拉秦庸衣袖,随后歉意地朝灵静笑了笑,颔首行礼,“见过道长。”

    若失一般人,顾诗诗倒不会如此。只是因为她知道那人来自国师府,才会如此讲究礼仪分寸。

    “道长莫怪,姐姐脾气向来如此,诗诗代姐姐向道长赔罪了。”

    “不敢不敢,二公主折煞贫道了。”灵静弯腰回礼道,“长公主殿下性情中人,言语坦率,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倒是贫道唐突了,望殿下海涵。”

    顾诗诗又拉住了正欲还嘴的秦庸,面带微笑说道:“道长言重了――不知道长刚刚所言‘不必多虑’是何意思?还请道长解惑。”

    “殿下您难道忘了?长公主殿下此时还在皇陵中。若是此处的长公主殿下回宫,进入皇陵,再由国师府摆坛做法,使魂魄相融。如此,长公主殿下以皇陵里的那副躯体真正归来,眼下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道长所言极是!”顾诗诗豁然开朗,又转头兴高采烈地拉起秦庸的手,说道,“姐姐,我们回去吧!”

    “可是……”秦庸抬起适才深思的脑袋,脸上的表情并不开心,反而有些凝重,“刘秀怎么办?”

    顾诗诗原本兴奋的神色暗淡下去,将目光投向灵静――灵静面色平淡,声音无悲无喜道:“刘秀,包括秦庸,本就是长公主殿下魂魄所化。到那时,不过是复归本原而已,殿下无需自缚手脚。”

    “可是她还有自己的家人啊!”秦庸瞪大了眼睛,“她要是没了,那她爹、还有她娘,他们该怎么办啊?”

    “她还那么小,就要被迫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还有秦庸,她自己就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不再是秦庸了。

    这样的选择,在秦庸看来,真的好残忍。

    “诗诗恳求道长,再想想其他办法如何?”顾诗诗感受到了姐姐的愤慨,于是出声求助。

    “贫道的确还有一法,就是看殿下心性是否果决了……”灵静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沉,面色也略显冰冷,和以往的气质大有不同。

    “什么办法?”秦庸与灵静对视,开口问道。

    “杀一人,以秦庸之魂魄寄居其中,而后入皇陵。”血腥的做法,被灵静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顾诗诗被这种做法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住了秦庸的手掌,随后看向自己的姐姐,发现秦庸正眉头紧锁地盯着灵静,目光如电,小小的侧脸倒映出一股冷冽的气势。

    这个做法让她听得很刺耳。她突然想起来,有一次采访一个杀人犯时,对方语气轻佻,用毫不在意的那种腔调,坦然地说出自己杀了人……以及如何把那人杀了的。那副谈笑风生的样子让她觉得,好恶心,恶心到……想要化身成恶魔,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将他给……宰了……

    真恶心……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对峙,顾诗诗紧张地抓住了姐姐的手,做好了必要时护住姐姐的准备。

    周围的侍女已经听到了那个“杀”字,面露惊恐之色,身体在微微颤抖中把头低地更低了。

    片刻后,秦庸的眉头缓缓解开,冷硬的侧脸上,嘴角扯动了一下,随后面颊上的婴儿肥向上收拢,将眼睛也挤成了一条缝。

    顾诗诗紧盯地姐姐的神色,看见她眯眼露出了微笑,心弦松动几分,心想看来情况不会朝坏,然后在这样的想法中,姐姐开了口,那话语让她刚松弛的心弦刹那间紧绷起来,眼睛也被不可置信的神色胀满,瞪得大大的。

    她眼睁睁地看见姐姐嘴巴一动一动地,听见她清楚地说道:

    “老子杀你……好不好?”

    秦庸狰狞地笑着,向这个世界还有灵静第一次露出了她的獠牙。

    灵静望着那道充满进攻意味的身影,原本淡漠的脸上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笑意。

    “也不是……不行啊……”

    他开了口,笑眯眯地回应道。

    “道长!”顾诗诗焦急地看着俩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不明白为何原本愉悦的氛围为何变得如此剑拔弩张。

    “姐姐!”她飞快地撑手起身,伸手拉起姐姐的另外一只手,生怕姐姐做出冲动之举。

    见姐姐神情不变,那眼里的厉色甚至更浓,连那小小身躯所喷射出来的鼻息,都有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顾诗诗于是又转向灵静,试图缓解这个焦灼的局面:“道长勿要戏言,还请实情相告,诗诗感激不尽。”

    灵静没有立刻回话,反而用一种带有挑衅意味的轻松神色,继续与秦庸对峙,就仿佛是在说:“来吧,杀了我。”

    “道长!”见灵静不为所动,她的声音也带点警告意味,音调也提高几分,忙又回头抱住姐姐,开口恳求道,“姐姐不要动怒,我们不杀人,道长他只是玩笑之言,当不得真的!”

    “我看他认真的很呐!”秦庸怒视着灵静。

    “没错,出来人不打诳语,贫道是认真的。”

    “去你娘的!”秦庸身体就要往前冲,只不过被顾诗诗紧紧抱着。

    “姐姐!姐姐!不要!”顾诗诗死死地拖住秦庸,“道长你不要再激怒姐姐了!”

    “你放开!我杀了这个妖道!”秦庸在挣扎中怒吼着,“谁的命不是命!你好端端的提什么杀人!老子看就应该杀你!”

    这话语委实是怨气滔天,只不过从一个五岁的女童嘴里说出来,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戾气了。

    灵静面不改色地看着在顾诗诗怀里张牙舞爪的秦庸,目光里有了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片刻后,他才收敛起那种与身份不符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朝顾诗诗和秦庸行礼道:“适才是贫道轻言,考虑不周,望二位殿下恕罪。”

    “老子信你个鬼!你给老子死开!”秦庸不休,依旧叫骂。

    “方才贫道所言,乃是‘寄魂术’。”灵静耐心地做着解释,“此术前提就是要找到一具无魂之躯,方可成功。”

    “那就一定要杀人吗!”秦庸停止了挣扎,瞪眼质问道。

    “所以贫道才说,只是‘轻言’而已,贫道何时说过非要殿下取人性命不可?”灵静摆出无辜的神情。

    “你大爷的!你耍我啊!”秦庸气得又要冲上去。

    “姐姐!”顾诗诗连忙安抚住秦庸,又有些责怪地看向灵静,“道长真是的,连诗诗也要戏弄吗?”

    “灵静知错,请殿下责罚。”

    “道长……”

    顾诗诗正欲就此打住,秦庸却没好气地说道:“你看他一脸贱样――你滚吧!”

    “贫道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不知二位殿下意下如何?”灵静当做没听见秦庸的污言秽语,继续说道。

    “闭上……唔唔……”顾诗诗眼前一亮,伸出秀手捂住了秦庸刚要口吐脏言的嘴巴,让灵静继续,“还请道长细说。”

    “其实魂魄相融,彼此记忆并不会受影响。溯其本源,都是长公主殿下的不同经历而已。”灵静抬起头来,向顾诗诗说道,“可以说,魂魄相融后,她既是顾有灵,也是秦庸和刘秀,她们没有消失,而是成为一个完整的灵魂。换句话说,秦庸和刘秀的魂魄是不完整的,所以她们不会长久存在于人世。秦庸活不过半甲子,刘秀也活不过一轮。”

    “所以,魂魄相融,不是要让谁死,或者谁活。三人俱为一体,彼此相融,方可全活。不知长公主殿下……明否?”

    灵静看向秦庸,等待着她的回答。

    在听灵静讲到融灵不会伤害彼此时,秦庸已经半信半疑地停止反抗,整个人平静了许多。待听到自己活不过半甲子,也就是三十年的时候,她低头陷入了沉思。

    刘秀今年已经五岁,那么七年后,甚至还不到七年,那孩子就要……死了?

    过去,她只考虑秦庸和刘秀还会不会存在的问题,所以对于融灵一事十分排斥。但现在经灵静重新诠释一遍,这件事已经上升到性命攸关的事情了。她也因此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了,只是……该如何向秀秀还有她的爹娘解释这么复杂的事?

    他们、还有秀秀能理解吗?

    这真的好像人生中面临的选择一样:对于顾有灵来说,如果自己的另外一面无法接纳自己的另外一面,她就会死;对于秦庸来说,如果她无法鼓起勇气踏入那个陌生的世界,她也会死;对于刘秀来说,如果她不立刻从一个小孩子变成大人,那么她也会死。

    所有人都在做着选择,而那一端会连着无数的细线,将彼此的肢体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知是谁动了最原始的第一下,然后我们就成了彼此串联的木偶,如同一个无数人偶拼凑而成的永动机,永不停歇,时刻在动。

    “姐姐?”顾诗诗缓缓拿开了盖在姐姐嘴巴上的手,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那你说的折中办法是什么?”秦庸再次抬头,目光坚毅。

    “不如我们约定一个期限。在此期间,殿下也可熟悉熟悉环境,说不定能想起一些事情,贫道也会将一些消息传到这里,以供殿下参考。再者,也让刘秀再多跟她父母待些时日,毕竟亲情难却。”灵静看看顾诗诗,又看向秦庸,“依贫道看……以三年之期为约,如何?”

    “五年。”秦庸讨价还价道。

    “善哉。”灵静答应地很干脆。

    “你们怎么不问问我?”顾诗诗嘟囔道,语气有些布满。但是,一个是向来霸道的姐姐,一个是有些国师府背影的道长,自己就算有意见,能怎么办呢?

    “诗诗,对不起啊。”秦庸面对着这个温婉可人的“妹妹”,心里感到十分歉意,“我知道,你很想念你的姐姐,可是我……你让我再想想。你等我五年,五年后,我一定让你见到你的姐姐。”

    “没办法啊,谁让你是姐姐,就听你的。”顾诗诗笑了笑,撒娇似地用自己的脑袋在秦庸小小的肩膀上蹭来蹭去,然后抽了抽鼻子,“五年就五年吧,反正我已经等了你五年了。”

    “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秦庸在空中打了个响指,示意顾诗诗打住。

    “就哭……反正在你面前从来没好看过。”顾诗诗低头开始掉起眼泪了。

    “果然女人发起脾气来是招架不住的……”秦庸无奈地任由顾诗诗一边掉眼泪一边拍打自己胸口。

    “殿下所言极是,而且无论长幼。”灵静附和道。

    “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老子是纯爷们!”孩童模样的秦庸像一只炸毛的猫咪,瞪圆了眼睛。

    “好了好了,姐姐我们不要理他啦。”顾诗诗觉察到一丝危险气息,立刻收起眼泪,一边哄起秦庸,一边眼神示意灵静不要再刺激秦庸了。

    这俩人好像天生仇敌似的。自顾诗诗有记忆起,就没有见过俩人和颜悦色地聊过完整的对话。

    “呸!谁跟这个蔫坏的妖道一般见识!”秦庸朝地上啐了一口。

    灵静笑容不减,如沐春风地立在原地。

    “你看,他还有脸笑!”

    “姐姐……”

    “你别拦我,看我不……”

    “算啦姐姐……”

    “我踹死你个妖道……”

    “哎呀姐姐……”

    房间里气氛欢乐起来,而躺在地上装死的顾胜只觉得十分难熬。其实他在被秦庸命令扔到地上,给吐血昏迷的顾诗诗腾地方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了。只不过惧于面对那个霸气侧漏的恶魔姐姐,所以一直装死,打算等顾诗诗醒来就直接立马离开。没想到中间又出了许多变故,增添秦庸和顾诗诗之间的讨论,以及融灵一事。他也只能被迫听着,特别是在听到那个杀人的法子之后,身体直打哆嗦,更觉度日如年,倍感煎熬。在这听他们聊天的工夫里,心里倒是不由得涌现出新的想法:她好像……真的不太一样了……

    “装死的,麻溜起来!”忽然间,他听到她在说话。

    “地上躺那个……”还是她如今稚嫩而粗野的声音。

    “姐姐,他叫顾胜……”这是二姐特有的清柔声音。

    “啊对――顾胜!”她在喊顾胜?

    “顾胜!”是她,那个恶魔!

    “啊!”顾胜惊叫着睁眼、双手撑地、收腿、起身、跳跃,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他喘息粗气,架起双手摆出防御姿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灵静道长正站在屋内,双手拢袖,闭目养神;二姐正在床上一脸不解地看向自己;那她呢――那个恶魔在哪里呢?

    “你找谁呢?”背后有个声音响起。

    他顿时感觉后背寒毛乍现,僵硬着身子慢悠悠地往后转去。

    那个恶魔双手插腰,面无表情地仰视着自己。

    虽是仰视,但是从自己的视角向下看去,那眼珠向上翻动所露出的眼白,让那自下方投来的目光更显得阴沉恐怖,像是十八层地狱之下的恶鬼凝视。

    “啊!”他张大了眼睛,发出惊悚的尖叫声,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努力和那恶鬼拉开距离。

    “皇姐皇姐!”他赶忙躲到顾诗诗身边。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顾诗诗拿出身为姐姐的威严,厉声斥责道。

    “不是皇姐,她――”顾胜委屈道,手指哆嗦着,指向秦庸。

    “啪!”那抬起的手指被顾诗诗毫不留情地打掉,顾诗诗面色严厉道,“真是没一点分寸了!叫皇姐!”

    “我――”顾胜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诗诗。

    “嗯?”顾诗诗拖长了音调,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呃……”顾胜欲言又止。

    他对顾有灵是畏惧与恐怖,而对这个姐姐是敬畏多一些。

    于是他看向秦庸,见她还双手叉着腰盯着自己。也许是距离稍微拉远的缘故,那目光倒不似先前那般可怕了。

    顾胜的喉结在滑动,不由自主地咽了几口唾沫,眼睛眨动的频率也加快几分。

    “还不快向姐姐行礼!”顾诗诗催促道。

    “……是。”顾胜定了定神,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接着咬了咬牙,眼睛一闭,高声道,“顾胜见过姐姐!”

    “行了,可以了。”秦庸放下双手,走到桌边在果盘里捡了几枚果仁吃,一边吃一边坐了下来,手肘搭在桌沿边,翘起了二郎腿,随后说道,“你这个小弟我认了,叫大哥。”

    “啊?”顾胜被秦庸的话弄的不知所措,求助似的看向顾诗诗,期盼姐姐能替他解围。

    “听姐姐的。”顾诗诗说道。

    “可是……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啊?”顾胜欲哭无泪。

    “哎呀,叫‘大哥’。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了,我罩着你。”秦庸心想这孩子怎么傻呆呆的,于是又开口重复了一遍。

    “啊?”顾胜还是一脸茫然。

    “张嘴,叫‘大哥’!”秦庸放下二郎腿,身子前倾,两只胳膊撑在腿上,摆出了社会大哥的坐姿,然后开口教道,“跟我说,‘大――哥――’。”

    “大――哥――”顾胜无意识地跟读道。

    “再说一遍。”秦庸做了个“请开始你的表演”手势。

    “大……大哥。”顾胜喃喃地重复道。

    “行,就这样吧。”秦庸跳下板凳,走到顾胜身边,摆手示意他低下身来。

    顾胜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退了几步,接着绷紧了神经,扭头看向顾诗诗。

    顾诗诗对着自家天生畏姐的弟弟,无奈地说道:“姐姐是让你蹲下,有话要跟你交代。”

    顾胜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蹲下去,同时时刻提防着秦庸的任何攻击性动作。

    “哎,对了。”秦庸很满意顾胜的表现,接着抬起手搭在了顾胜的肩膀上。

    “好好听着!”顾诗诗看出了顾胜下意识逃离的动作,担心会牵扯到姐姐,于是出声道。

    “听你姐的,别动哈。”秦庸拍了拍顾胜的肩膀,这才有工夫仔细打量顾胜的容貌。不愧是锦衣玉食的皇家子弟,模样俊俏,眉眼间与顾诗诗想象,倒是下巴比顾诗诗还宽,颧骨处的线条弧度更大些,多了男子的大气富贵。这样一位奶油小生,此刻额头正冒着细汗,眼神向下,有些躲闪,不敢直视秦庸。

    秦庸朝顾诗诗一笑,接着对顾胜说道:“看在诗诗的份上,吓唬小朋友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计较。作为赔礼呢,你稍后亲手给我把那桌上的果仁打包了。今天呢,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最后结局还不错。你呢,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就认你这个兄弟。那句话说的好啊,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也算缘分。记住喽,以后见面,你都要叫我大哥,要是叫错了后果自负。还有,我也不清楚你们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反正你照顾好你姐姐,要是她出了事情,我第一个找你,明白了吗?”

    说罢,冲顾诗诗一笑。

    她是真觉得,顾诗诗是个好姑娘。既然这丫头死活要认自己当姐姐,那就当吧。

    顾诗诗听到秦庸叮嘱的话,早已经甜甜地笑了出来。

    顾胜怀着忐忑的心情,听完秦庸的话,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知道秦庸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但还是惧怕那个喜怒无常的顾有灵,于是立刻抱拳应声道:“皇弟明白,请姐……请大哥放心。”

    “真上道,不错!”秦庸挥动着小手,笑着拍了拍顾胜的肩膀。

    “大哥……谬赞了。”顾胜谨慎地回应道。

    “行吧,该回的就回吧,到时候再联系。地方小,我就不留你们了。”秦庸环视众人道,最后视线停在了灵静处,“那个妖道……你来,我还有点事儿找你。”

    灵静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小人走到墙边角落里,还使劲挥手招呼自己过来。

    顾诗诗看着自己有些人小鬼大的姐姐,柔美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只见小个子蹦起来,一把把那高个子的衣领拽下来,拉到与自己齐高,随后一脸神秘地看着对方,嘴里嘀嘀咕咕的。那个高个子面无表情地听小个子讲完,然后就要离开,结果又被小个子拽住,拉拉扯扯。二人纠缠了许久,才像是达成了共识,一同朝顾诗诗和顾胜这边走来。

    “你先让人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然后我送送你们,就即刻出发吧。”秦庸笑容满面地对顾诗诗说道。

    “既然姐姐有了主意,那诗诗就听从姐姐吩咐。”顾诗诗含笑点头,随即向屋内的侍女吩咐道,“你们将东西都收拾好,抬到马车上。”

    时间已到了正午,秋日的暖阳和在清凉的风里,让皮肤感到又温又凉。村口的大杨树叶子,在背后细碎的阳光里闪动。马蹄不安分地踢动着沙石路上的石子,渐起细小的尘埃,很快又被风吹散。这些马的体格健壮,身上线条流畅,兼具美感与力量。骏马的额前挂着红樱,两侧琥珀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温顺与灵气,里面倒映着正在路边寒暄的秦庸一行人。

    “明年春来,妹妹就要嫁人了,如果……姐姐能来,就给妹妹说一声,到时候妹妹亲自迎接姐姐。”顾诗诗披上了一件薄纱似的外衣,站在马车旁对秦庸说道。

    “啊……你要结婚啦?”秦庸有些惊讶,接着又皱起眉头,“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到……如果能来,我一定来!”

    “那到时妹妹便恭迎姐姐大驾。”顾诗诗向秦庸行了一礼,随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上车。

    “大哥,皇弟告辞。”可能是因为终于要离开的缘故,顾胜语气都轻松了许多。

    “走吧。”秦庸挥了挥手。

    秦庸和身旁的灵静退后几步,车队原地掉头,向来的方向前进。顾诗诗掀起车帘,眼中有泪光闪动,一路看着秦庸,渐行渐远。

    “保重啊!”秦庸跳起来,挥动着手臂喊道。

    远处的车内,也伸出一只素手,呼应挥动。

    山风吹起,沙尘在空中扭动、又向四周扩散。

    秦庸眯着眼睛,望着最后一辆车队缓缓消失在远处的拐弯处。

    “走吧,把这最后一件事情给办了,就彻底能舒服了。”秦庸伸了个懒腰,招呼身旁的灵静往村里走去。

    “你不和刘秀说说你的妙计吗?”灵静目光直视前方,边走边问道。

    “秀秀她听得见,知道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