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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逝去

    天道无仁,视万物为刍狗。

    天地是公平的,对待自然万物一视同仁。在赋予了人族得天独厚的修炼天赋同时,却也注定了人族其肉身本质的孱弱。

    “大雪傾天之时,每一片雪花都像极了见血封喉的刀客。在遮天蔽日的灵气乱流之下,强如天境亦不过一叶孤舟,于此间起伏跌宕,性命不由自主。”

    “那一日,金乌黯然无光,世间万般色彩皆被纯粹的血色所覆盖,无边无际的血雨浸透茫茫云海,于青冥深处纷纷扬扬飘零而下。”

    “那血雨滂霈而凄美,恰似一朵朵逐渐绽放却倏然凋零的彼岸之花,每一片花瓣都象征着一位陨落强者的不朽英灵,泛着令人心颤的妖艳色泽。”

    “倾巢之下无完卵。即使凭借预先筹谋的诸多应对措施星爆过后,人族入虚天境依旧十不存三,返虚寥寥,吾等...侥幸苟延残喘。”

    “而这段铺满累累白骨的种族存亡之路至此,依然没有走到终点。”

    “它未死,却也受了重伤,这兴许是一个很坏的好消息。在无限临近于星核所属区域的情况下,即便是踏入了天境第三步的人族修者,也难以保全自身性命。”

    “只是,灵境蚁族的生命本质,便已然脱离了凡俗的范畴。天境,更是具备了血肉衍生,断肢重生的手段。”

    “至于异形蚁族的执掌者,以一己之力催生茫茫蚁海的蚁族之后,它已经跨入了那个无数天境强者梦寐以求的境界。”

    “精血渗透基因,烙印不朽因子,滴血即是重生,但凡留有一丝生机则不灭,不可杀之。”

    “这本该是天境之上的手段,可...纵观茫茫宇宙,无人知晓有多少玄奇与神异不曾被知悉,再如何的荒诞离奇,吾等也无力扭转这一既定的事实。”

    “在遭受致命的创伤后,它选择短暂退去了。讽刺的是,哪怕面对重伤状态的它,吾等也无力将其留下。因为在那时候,人族残存的修者数量,已经凋零至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冰点。”

    “它终会卷土重来,倘若战事再度爆发,等待吾等的唯有末日。这一点,便是那些起初秉持避战观念的天境强者也不再质疑。”

    “月鄢历,1202年夏。天地间的灵气愈发稀薄了,本应呈现勃勃生机的蓊郁草木,也有了凋零消亡的迹象。”

    “吾...清晰感受到了自身生命的消逝。也许,无需等候它归来复仇,这点虚无缥缈的残烛之火,便会彻底随风而逝了。”

    “月鄢历,1202年仲夏。许是黄泉拥挤,不宜生人再进。在回归殊为不易的短暂宁静后,吾等跋涉四海八荒,寻回了部分散落在外的星核碎片。”

    “这一发现保住了蓝星人族最后的高端战力。即使破碎不堪,几经消磨,其间灵气相较鼎盛百不存一,可那些碎片终究是完整星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寻常修者得其一缕,便足以受益终身。天境强者执掌空间之力,虽远不足以促使碎片复原,但二步返虚借此开拓虚空,衍化秘境,滋生一方灵气之地,却也并非难事。”

    “吾等联手封存了星核碎片时时刻刻外溢的能量,同时借助这份力量,吾濒临枯竭的寿元暂时得到了延续。”

    “此后,按照商议通过的决定,身为人族为数不多的一步天境极限修者,吾得到了携带一道星核碎片的资格。”

    “这是亘古不曾有过的先例,可想而知...那时的人族衰败到了何等境地。

    作为持有碎片的代价,吾在寻找到天地间残存的灵气之地后,也需履行事先许下的道心誓,开辟一方与世隔绝的灵源洞天,埋下这枚希望的种子。”

    “吾答应了。只是在动身之前,还有一桩心事未解。”

    “月鄢历,1202年,盛夏。”

    “自一年以后,吾再次踏上了这片熟悉的故土。”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一切繁华皆不复,昔日盛宴亦成荒芜,茫茫万里黄沙倾覆了这个延续千载的国度。”

    “那是此生难忘的画面,铭心刻骨。”

    偌大的国度生机凋敝,随处可见断壁残垣,曾争雄天下的豪情壮志早已随风消逝,破败的宫殿旧址死寂宛如森罗鬼蜮。徒步走过废墟,唯独风声瑟瑟作响,伴随着吾的只有深埋于黄沙之下的荒骨。”

    “纷乱大世万古枯,烂柯旧梦皆黄土。当亲人故友逝去,往昔红颜不在,剑身上那些由鲜血铸成的荣耀都已经无关紧要。”

    “入虚可登天,可齐日,可千载长存,亦可超然物外。但那又如何?天境的难朽注定了悠久的孤独。”

    “举世的悲凉,世间无一羁绊,血与骨勾勒出烈火烧尽后的画卷,沉沙的战戟道不尽落寞后的凄殇。”

    “抬眼望,故人永辞,只余一人孑然而矣,与那郊野孤魂又有何异?”

    “到底,吾也不过是一介俗人罢了。有血肉,亦有情欲。”

    “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吾将昔日月皇赠予的佩剑葬在了这片国土之下,任由沙尘湮没了尘世间仅有的一丝羁绊。”

    “自那以后,吾愈发地孤寂了。星核碎片虽好,却无法消弭一位天境强者心存的死志。

    吾的白发开始滋生,肌肤逐渐干瘪枯黄,细密的褶皱纹路遍布了身体表面。

    “一日又一夜,吾徒步行了茫茫九千里,从边陲之地行至昔日的国都,从日升走到日落,也从黑发健硕走向了白首迟暮。”

    “在此间,吾饮尽了最后的一壶酒。离开故地以后,吾的识海开始枯竭,剑心不再无缺,纵然有着星核逸散的灵气延绵寿元,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身慢慢走向寂灭。”

    “大限将至,在自知时日无多后,吾一路向北,几经兜兜转转,寻到了这片灵气尚未彻底泯灭的地域。”

    “期间没有波澜,吾耗尽所剩无几的心力,封锁了方圆百里的空间,以此作为温养星核碎片的源地。”

    “星核之珍贵玄奇,在于灵气自生,其分化而出的碎片亦如是。”

    “极短暂的时间沉淀以后,朦胧的生机开始发酵,干涸已久的江河充盈奔涌,黄土贫瘠的荒山滋生蓊郁林木,山川异域间重新有了生灵的气息。”

    “自此,吾心誓圆,于休憩途径的地点刻下了这面石碑,以述过往。”

    “兴许是昔日的孤傲作祟,亦或是有心目睹修者未来的残存执念,吾在生命之火散尽的边缘又苟延残喘了数月,堪堪等来了一则灵简传信。”

    “人族,在继寒武真候陨落之后,终于有人打碎了那存在数百年之久的桎梏,踏出了无比艰难的一步,成就了第二位洞虚天境。”

    “尽管...一将功成万骨枯,在缺失前路,违反常理跨入天境第三步的背后,是以九位自甘殒命的天境强者燃烧生命为其铺路。”

    “可蓝星,终究是生灵的根。比起族群的存亡,个人争斗得如何凶狠,也终究只是小打小闹。天倾之下,没有一根支柱选择置身事外,哪怕是那些往日里心性向邪,为祸一方的天境强者。

    “洞虚层面的战力,胜过了返虚太多太多,也唯有这个级数的强者,才有望在蚁后伤势痊愈归来之前,将隐患彻底湮灭于毫末。”

    “月鄢历,1202年凛冬。红颜枯骨,英雄迟暮。破天荒地延命至今夕,已是侥天之幸。在道心不复,心存死志的那一刻,吾便自知熬不过岁暮了。”

    “也与此同时,最后的战役打响了。哪怕吾已然有了化道的趋势,但还是自甘为了人族燃尽殒命之前的最后一线余晖。”

    “天地灵气的凋敝无可逆转,散落的星核碎片固然保留了一线生机,相较世界依旧只是杯水车薪。”

    “险恶的生态环境,贫瘠的灵气资源,在极大程度上限制了生灵的存活与延续的同时,也阴差阳错地遏制了蚁后的伤势痊愈。”

    “蚁族没有感知灵源洞天的能力,它们对于灵气的利用程度局限于粗暴的侵蚀与掠夺。

    “这一点,早在栖鹏国沦陷之时,栖鹏国君凭借临时开辟的微型空间逃出生天,便可见一斑。”

    “据传讯灵简所述,当再一次发现它之际,萦绕于它身侧的只有少许血纹巨蚁,在此期间绝多数汲取而来的灵源,似乎都被它用于抵消星爆带来的星力侵蚀,治愈自身伤势了。”

    “这是人类族群的喜讯,可对于吾而言,却成为了永恒的悲哀。”

    “吾累了,也老了。守护的破灭,剑心的涣散,灵海的枯竭,早已令这具可笑的躯壳千疮百孔。苦苦修行数百载,到了最后,却也只能沦为一个时间的过客,无力干涉这场落幕前的盛宴。”

    “天境难朽,寿元延绵千载,心神不衰则肉身难灭,可我们终究也是诞生于这片天地间的生灵。若是遭遇了无可逆转的创伤,也唯有眼睁睁看着自身的逝去...”

    “没有一位天境甘愿卑微犹如蝼蚁般,默默无闻地死去。”

    凭借着残存的清晰意志,吾刻下了最后的碑文,而后自行斩落了境界,将自己所有的情欲与记忆悉数抹去。”

    “自此,尘世无一物可留念,前尘往事成过往云烟,亲朋故友作灰飞烟灭,一切都已不复。”

    “境界不再,元神亦化雨,识海若鱼纷扬洒落徜徉天地,唯有尚存的一缕执念游离不散,汇聚那些斑驳不堪的心血,结作了残缺的天丹。”

    “那是对于人族最后的回馈,每一枚天丹的出世,都注定了一位天境的陨落。”

    “绝望过后会是希冀,浴火过后会是重生,一个文明的落幕衰亡以及再度昌隆兴盛...这些虚无缥缈的童话于吾而言,都犹如神话般不切真实。”

    吾倦了,不走了。倘若再无故土可栖息,便沉眠在这片生活了无数个朝朝暮暮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