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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

    刘家从前朝的百年大族逐渐衰败,是从刘柏溪开始的,这个人在破损不全族谱中的记载是:铺张浪费,骄奢淫逸,好丹丸五石之道,死于非命,带累族中,还有一笔:妻李氏,新婚夜跳井而亡,后世子孙为偏房妾室小李氏所出。

    后面就是刘家如何从林县分族迁移,刘柏溪的后人如何羸弱无能,勉强在新乡保留了这一处曾经的别院的详情。甚至逐渐的别院也一间一间卖了出去,子孙也不在读书,很快的从大族嫡支泯然众人矣。

    到了刘勇这一辈,屋子也只剩一个小院,三间正房,两间偏室,一座无人迹的后院了。房屋虽然高大宽阔,但年久破败,又无装饰家具,充斥着空空荡荡颓败之气。

    新朝也到了末期,竟已过去了一百多年。

    刘勇在偏屋擦拭牌位的时候逐一而过,没有人再告诉他其中哪个族人败光家产,哪个族人卖了几套房子,哪个族人当了几亩田地,甚至他翻开族谱的时候竟有很多字都识不出来了。

    索性刘勇生的健壮,每日里种地弄菜也能吃饱穿暖,甚至每年年底还有盈余。父亲去世的早,年前他又刚办过母亲的葬礼,如今家中只剩他孑然一身无妻无子。

    一日的中午,刘勇从外面打水回来,想将后院的一片荒地开出来,种些菜蔬,就拿了锄头、镰刀等物,从偏门进了后院。

    后院里甚多杂物和杂草,他先将杂物收拾一起,再去用镰刀割草,割到角门处时发现一块巨大石板盖起的古井。

    他想着日常要出去挑水甚是麻烦,早先不知道后院有这样一口井,如今看到了,怎么也得收拾起来,可以用作日常生活起居用水的地方。

    说干就干,他挽起袖子,将巨大石板慢慢拉开。

    日头下,巨大的井口,黑幽幽的散发出一股凉气,他对着井口朝下望去,只见井口里面深邃,一眼望不到底,不由得内心狂喜这样的一口井,就算是干旱的年份,也是有水的。周边的村人都传他家,曾经是大族,有多么田地房屋,他一直不太相信,父亲也并没有讲解太多,如今看到这样一口井,他竟然有些隐约相信了,普通人家的井,绝不是这个样子,但是他又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口井。

    朝下面望了一会儿,又喊了两声,听到了两声自己的回声,他欣喜的跑回去找绳子,准备下井去清理一番。

    这井巨大,井口堆砌白色石片围栏,旁边还有一根专门栓绳的石柱,周边是青色石板铺就的地面,石缝里的杂草枯叶预示着年份的久远和残破。

    没一会儿,刘勇就兴冲冲的跑回,将一根粗大的绳索拴在石柱上,他将绳索慢慢探入井底,复又拉回测试了一下水井的长度,又将日常打水的水桶拴在绳上,从井底吊出一桶水来,井水果然如他所想,浑浊不堪,最终还是要亲自下去处理一番,探一探水底源头,清理干净淤泥杂物,再澄清几天才能使用。

    他将长绳挽出一个又一个疙瘩,用来攀附,重新将长绳系紧准备下井,又从隔壁借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胜哥儿,在上面给他接应,他顺着绳子缓缓坠入井下。

    除入井底,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就如进了墨水里,他莫名的有些不安,伸手在井边虚摸了一把,一个有些凉的物事入了他的手中,黑暗中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甩开。

    “是谁?”

    一个轻声细气的女子声音传过来:“怎的?你竟不是来搭救我的?”

    “你是谁,我只是下来清理井水的,这井口巨大石板封堵,你是怎么下来的?”刘勇有些惊慌,但是又很快镇定下来,当做了女人是意外掉入井中的,想一想,那封堵井口的石块也未必不好打开,只不过是日常被杂物野草遮挡了。

    “巨大石板封堵井口,怎么可能,我却是这家的当家主母,新婚之夜意外坠井,你必是新婚夫君派下来搭救我的。”那

    女子声音有些尖利,似乎急于证明身份的呐喊。

    刘勇也逐渐适应了井底昏暗的光线,一个面容白皙透明的女孩子正站在一竖光下,脸上绒毛都泛着荧光,竟是乡下人中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

    “你,你别着急。”刘勇赶紧安慰道:“我肯定要救你上去?”

    女子双目黑白分明,直盯了刘勇一会儿,才道:“你是我新婚夫君刘柏溪什么人,竟如此相像?他没有兄弟,你可是他堂兄弟或者舅家的表兄?”

    刘勇一头雾水:“我们先上去再说吧,你怎么掉入了井中,真是奇怪,我家后院多年没有人进去了,矮一点的女子入了荒草里都看不到头顶。”

    女子凝神盯了他一下,有些迟疑:“你如何将我救出去?”

    刘勇嘿嘿一笑,有些拘谨:“自然是你在我背上,我带你出去,这样的绳索你们女儿家如何攀附的上去呢,否则便是我找个水桶吊着你出去。”

    “用水桶将我吊上去吧”女子立即道:“绳索如何能承受两个人的份量,还是你先上去再将我吊上去,更稳妥些。”

    刘勇一听也觉得有理,便顺着绳索麻利的攀附了上去,女子沉思了一会儿,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发觉面前已经下来一个大木桶,便也顾不得害羞,直接进入了木桶扶好了绳索,朝上道:“拉吧。”目光复又朝下看着冰凉的井水一下一下离自己越来越远,泠泠白雾腾起,井水波光粼粼,宛如仙泉。

    刘勇拉着她柔若无骨的冰凉小手将她牵引上来,正中的日头将她眼睛晃的生疼:“我明明在夜色黄昏里刚掉下来不久,就有你下来搭救我,为何如今正是白日中天,我竟不知如何在井底呆了一整夜?”

    刘勇奇道:“如何这么久,我昨日就在这片荒地外围巡视过,虽没有看到井,确也没有看到人迹,实不相瞒我家这处后院自太祖父母过世后,封起来了有几十年之久呢。”

    日光下刘勇觉得有些不敢直视她,她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包裹的身躯曲线玲珑,一头秀发漆黑润泽,虽发髻简单明了,但头间固发的黄金钗,鬓角装饰的明月珠,直白的体现出不一般的得体富贵,哪里是普通的乡下人家。

    他已经二十多岁虽然没有经历过人事,可是该明白的也早都领悟,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拘谨起来,也没有仔细思考她的话。

    “你太祖父母是…”

    “我带你去看牌位吧,我有许多字不识得,小时候父亲教过我,只是父亲过世的早,我都已经忘记了。”被她洞察的目光看来,刘勇愈发觉得局促不安起来,脸庞逐渐的黑红起来。

    俩人顶着一身泥浆,草草冲洗了一下,一起来到前院的偏屋。

    经年的木桌上有蚁啃噬木屑留下的风干孔洞,牌位也越来越艰苦朴素起来,到了刘勇的父亲,就只是刘勇简单刻的一块木牌镶个底座,名字也书写的歪歪扭扭,看来刘勇说的识字不多竟是实话了。

    目光逐一略过,来到了最后,“刘柏溪!”复又看左右牌位。左边是:李氏玉竹,右边是:小李氏玉玲。

    “李玉玲,竟是李玉玲,她…”此刻事情已经明显起来,玉竹身体微微颤抖,浑身湿腻的狼狈,沧海桑田的事实造化叫她一时六神无主,直接双眼一闭昏倒了过去。

    梦中豪华的婚礼使得整个新乡县空前热闹,县里的望族刘家为了迎娶新乡耕读世家李家女,竟将婚礼搬到了新乡县的别院来,如此一来新娘子安稳睡到三更天再起来梳洗装扮也不着急发嫁,乡人都觉得新郎对新娘甚是爱重呢。

    李玉竹也是这样思量的,不免有些脸热,堂姐李玉玲就坐在旁边,她看着李玉玲莫名的安心下来。李玉玲自幼随伯父母在外经商行走,颇有风仪,虽然样貌普通,但是接人待物的爽利应酬李家无女儿可比,李玉玲回来两年,都是和李玉竹腻在一处的,玉竹最爱听堂姐讲塞上江南,陇西美景,俩人腻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是以玉字辈里最喜欢这位堂姐,对她也非常信任。

    玉竹父亲李彦回是嫡支,年富力强时急流勇退,后来组织族人北上经商,发展族学,成果颇丰。

    玉竹大哥李玉亭考中了进士,在豫州下辖的别县做县令,娶了恩师的女儿林氏。玉竹在乡里颇有美名,为人和善,相貌出色,订婚的又是县里大族刘氏嫡子。

    李玉玲父母兄弟却无甚出色,只能风里来雨里去的为家族打理商队,赚些辛苦钱,所配的婚事也是同等的人家,不是商户就是地主。更苦的是还未成婚对方就一拖再拖,前年回来准备发嫁了,对方竟又托词八字不合退了婚事,转而求娶了另一大姓人家的庶出幺女,李玉玲父亲急病去了后,婚姻大事一时半会儿竟也搁浅了下来。

    “花轿来了。”喜娘进来禀告,玉竹就被李玉玲扶着起身拜别父母家人,上轿发嫁。

    穿过层层院落,玉竹一回头还能看到家人注视她的温柔目光…

    宾客盈门,刘氏子弟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客人,诺大的别院庄园灯火通明,新郎刘柏溪在族老的引荐下一一拜见各位乡绅大族的长辈,又和同辈互相寒暄。

    一个清秀仆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刘柏溪转身看到了她,有些迟疑复又转身朝族老交代两句便带着仆人来到了一处偏室,说来也巧这正是后来供奉他牌位的那间屋子。

    “你怎么来了,玉玲,今日是我的新婚之夜,你也该找个人家嫁了,你和我的事情就此打住吧。”刘柏溪语气极冷,俊秀的面庞在夜光里泛着琉璃光。

    他自来是家中娇子,弱冠得中举人,除了比不过李家的舅兄李玉亭进士出身,却也是附近县里极有身份之人。

    不谈之前的安氏女,虽然容貌尽毁,身体受损,但是身份地位却是他高攀了,后来虽然形同陌路,但是高开低走的运势任谁也不能轻易释怀的。

    和李玉玲有了首尾后,他从来没有想过娶回家中做当家主母,家中正妻怎么也得是乡绅巨贾家里的娇养女儿,李玉玲身份明显就不够了。

    李玉玲闻言推下帽子,一头长发滚落,她身材高挑丰满,动作轻佻,五分的颜色此刻在皎洁的月光下竟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她缓缓走近刘柏溪。

    “怎的,知道我那妹子貌若天仙,就要将我一脚摒弃?”

    “你胡说什么,你妹子我正眼都没有看过,美不美的又如何,我需要的是门户相当的妻子,而你,我一早就和你说过不能娶你为妻的,你夹缠我时可是说过不在乎嫁不嫁给我,你如今来此做甚,我与你的事情不是早说过就此打住了嘛?”

    “你如此羞辱我,原来你我之事竟不是两情相悦,是我夹缠不要脸皮自个送上去。”李玉玲有一股异样的癫狂:“我妹子竟配了你这么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我是个混蛋你还来找我做甚,你这女人也是道德败坏。”

    “刘柏溪,你对我当真没有一点情义?”

    刘柏溪想起和她的往事,有些沉默,李玉玲是热烈的,强势的,这样性格鲜明的小娘子确实叫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情义。

    但是他又十分清醒,一族的荣辱如今正寄在他一身,他能做的只能是努力的上进,门当户对的岳家才能对他有所助力。小儿女的情情爱爱只能说并不是必需品,说舍弃也能立刻舍弃了去的。

    俩人恋奸情热时,刘柏溪也说过甚多温柔的情话,如今翻脸时又如此绝情冷酷,李玉玲心高气傲一时如何能接受。

    “你变心为何如此之快,还是其实你内心里还想着她,贪恋她的家世地位,根本只是把我当做一个过渡的消遣。”

    “你胡说什么?”刘柏溪声音尖锐起来,脑海里浮现出安有鱼最后狠心绝情的画面,懊悔和酸涩充斥在他的胸间。

    夜色下的偏屋逼仄冷寂,刘柏溪转头就要走,后又停住回头:“你自己走吧,别等我叫人将你丢出去。”

    李玉玲突然柔柔一笑:“柏溪,你再看我一眼…”

    月光透过窗口洒下一片白芒,刘柏溪突然目光就转变了,他转身朝着李玲玉走去:“美人,你可真美,乡人都传李玉竹是绝色美人,可我看你比她更美。”

    “不是说没有见到过她嘛,怎的别人替你掀开的盖头。如今又张口她是绝色美人,真是反复无常。”

    “你何必计较这许多,别人和你如何比较。”

    “那安有鱼呢,她和玉竹堂妹谁美?”

    “你这女子,一天到晚的叽叽喳喳,嘴巴不累嘛?

    这边行过大礼,揭开盖头后,李玉竹就被丫头侍候卸了妆容换成日常装扮,等待洞房。

    新姑爷人相貌极其英俊,有儒雅随和,李玉竹内心里是十分满意的,婚姻大事虽不能自己做主,但是未来的夫君和自己容貌匹配,性格温和,又有真才实学,过日子便会顺遂许多。

    这时一个陌生的小丫头进来禀告道:“公子说他在偏院等少夫人,想带少夫人看看这别院月夜风景。”

    李玉竹心理有些奇怪:“怎么大婚之夜要在外面游逛。”又有些害羞,觉得刘柏溪定是知道她会拘谨所以要带她出去独处一会儿。

    李玉竹收拾好后,带了两个侍女便要跟着这丫头去偏院,小丫头又突然道:“公子想和夫人独处。”言下之意是不要带人,李玉竹脸色羞红,两个侍女也有些面皮发热,唯独奶娘奇道:“你家公子没在前院敬酒?”

    那小丫头道:“人太多了,公子叫了族兄替他,他自己逃出来了。”

    奶娘啐了一口:“瞎胡闹。”也放手不再阻拦,她内心里只盼望自家女娘能和夫君恩爱和睦。

    趁着月色穿过层层院落,小丫头的灯笼时亮时灭,不知走了多久,恍惚间四周突然沉寂了起来,小丫头也不知道了去向,黑压压的树木在头顶萦绕,竟有些森冷。

    玉竹其实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如今这样的情形她已经有几分明了是遭遇了算计了,只是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她已经不记得路是一回事,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也难免会耿耿于怀

    前面的院落门户大开,她轻轻的迈步走了进去,三间正房房门紧闭,左侧的耳房黑漆漆的没有燃灯,又从里面传出来异样的声音。

    她试探的喊道:“刘柏溪?”

    果然属于男人的声音传来:“是谁,滚出去。”

    “夫君在偏室做什么,妾乃李氏玉竹,夫君是要妾退下去嘛,那妾身这就走了。”

    李玉竹果然退了出来,男人有几个妾室在这个时代太正常了,在大婚之夜和妾室厮混虽然不太正常,但是不是没有,李玉竹其实是稍稍松了口气,这样的一场戏看起来效果一般。

    母亲常说女人过日子是最不容易的,感情之类的可以先放放,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事,男人的恩爱算不得什么,只是调味品,你父兄只要有本事你就能安稳的生活着,还有大把的陪嫁在你手中,什么都不必害怕。

    说的真对,她一点都不害怕别人会夺走她的夫君,她二人容貌匹配,家世相当,婚姻是两姓之好,从来不以各人喜好为目的,阿猫阿狗的只是调剂品,苦了咸了辣了都是一时的滋味。可是玉竹的眼泪还是顺着面颊流淌了下来,期望值太高,反差就会越大,哪个女孩子没有对婚姻有过最美好的猜想呢。

    玉竹脚步散乱恍惚间推开一个角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男人似乎突然惊醒了过来,在里面怒道:“贱人害我,”然后是咚的一声,女人被一脚踹下了床的声音。

    “起初你还是个飒爽英姿的小娘子,这两年怎么这么多歪门邪道,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嘛?”

    “给你的新婚夜送上一份大礼,看来你收了礼还是觉得不开心。”李玉玲赤裸着身体起来,缓缓穿好衣服,并不在意刘柏溪的气急败坏。

    刘柏溪愤恨不已,李玉玲在外面混了好几年,又拜了一位师傅,很会一些江湖技俩,刚才给他下的药里还掺杂了些别的,叫刘柏溪狼狈不堪。他胡乱套好了衣服等出来的时候哪里还看得到刚才说话的人,急匆匆的出去找了一圈复又回来。

    李玉玲穿好衣服,推开角门信步走到了后院,趁着夜色准备从墙角处翻走。俩个人在这里厮混过几次,俱都是熟门熟路,在角落处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哭泣声,那旁边有一口大井,这是刘家别院的一口老井,历史比刘家岁数还长。

    哭泣的女子正是李玉竹,一边哭一边手指扣弄井台的砖缝里钻出来的小草,并没有注意到李玉玲。

    这时刘柏溪也绕到了此处后院,开口叫了一声:“可是新妇玉竹。”声音温润清雅,再不复之前的暴躁愤怒。

    “你过来这边,我慢慢和你解释事情原委。”他警惕的朝李玉玲那边看了一眼,李玉竹慢慢站起身子,只是还没有等迈步,一只手突然推来,将她一把推入了井下?

    “李玉玲你混账。”刘柏溪此刻突然觉得原来世间的事情是处处不如意,族中各处内斗,一个不慎就要四分五裂。大家族嫡女脾气乖张怪异,普通人家女儿也是阴狠毒辣,怪不得娶妻要门当户对,倘若没有今天的事情,他的新妇李玉竹为她打理家宅,结交后院女眷,又有舅兄提拔,何愁不能起复嫡支荣光…

    “快来人哪,新夫人跳井了。”李玉玲猛地高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