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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观

    张氏一早就起来打理物品,预备带女儿去白云观朝拜。

    这白云观地方不大,只二进的院落,从大门口进去一副巨大的影壁,饶过影壁正殿便是三清殿,左偏殿是道士日常打坐的场所,右偏殿是道士为信徒占卜看卦的所在,左右角门则通往后院厢房居所,平日里外人去不得内里的。

    此观依山腰而建,后山一大片竹林环绕,虽香火旺盛,但仍觉清幽雅致,是以清明踏青之时,后山竹林游客络绎不绝,踩踏出数条小径出来。

    李玉玲就在其中的一条小径上散步,张氏还在道观里听道士讲经,下一步还要占卜解卦,恐一时半会儿不得闲,早打发了女儿带着仆人出来闲逛一圈。

    李玉玲想安静一会儿,遣散了新买的小女仆,顺着小道走了才几步,此刻竹林掩映景色空灵,不远处的一对人声就逐渐的清晰起来。

    女子柔和的嗓音道:“公子何必紧追不舍,我早说过你我缘分已尽,我如今容颜不复从前,又损坏了身子,并不想拖累公子,打算就此了却余生,咱们诀别了吧。”

    男的声音道:“是我对不住你,我自不该轻视你,我已禀告了父母家人,非你不娶。”

    女子犹豫道:“公子何需如此,原就是你救我性命再先,是我对不住公子才是…”

    俩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衣袂纠缠的声音,似乎抱在了一处。

    李玉玲手中不自觉揪掉了一地的竹叶。原来这俩人竟然是熟人刘柏溪和安有鱼,竟这般巧合遇上俩人暗中约会,倒叫原本失意的李玉玲因为气闷而变得生动起来。

    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娘子,你识得她二人?”

    李玉玲惊的四周看去,并没有发现人影,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就要迈步离开时,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二人讨厌的很,特别是这个小娘子,家世好相貌好人见人爱,所有人都偏心她,如今容貌变做了常人,又损坏了身子,偏还有一等英俊儒雅的公子要娶她为妻,真叫人生气。”

    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愤怒的竟然似炸雷般,李玉玲捂住耳朵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缓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直觉这里有些阴森诡异,又想起来安有鱼乃是修行的道士,陷害她的正是同门师姐,想必也定是会法术之人,倘若是她追踪安有鱼而来,师姐妹肯定会有争执,自己一个普通凡人还是不要夹杂在中间的好。

    只是她想离开已经为时晚矣,近旁突然现身了一个头戴兜帽的女子,此女子身量修长,面部隐晦不明。李玉玲已经属于女子中高挑的了,这女子竟比她还高了半个头,一身臧青色道袍隐藏在玄色披风内,炎炎夏日竟仍清凉无汗,淡定自若。

    “你是不是也看他们俩个碍眼,让我猜猜,你见他二人亲热,心里很愤怒,揪了一地的竹叶,你心中爱慕那位公子,对不对?”她伸出细长柔嫩的双手缓缓抚摸上了李玉玲的脸颊。

    “你长的不好看,却爱慕好看的公子,好看的公子却爱慕人间绝色的美人,况且那美人要身份有,要地位有,脾气又好,你哪点能够比过她呢!”兜帽女人似乎在嘲讽李玉玲,又似乎在自说自话,嘲讽自己,李玉玲在她手底下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你在害怕什么,你想要那位公子我自可以帮你得到,虽然你什么也帮不了我,可是我却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兜帽目光凉凉的看着李玉竹,许久又道:“拜我为师吧,并且发誓永远不背叛我,我就帮助你得到所有你想得到的一切。”

    李玉玲身体僵住,头脑也运转的极其缓慢,她直觉面前的人可能有几分本事,但是脾气却很怪异,轻易答应她的要求,恐难全须全尾的退出,不答应估计更难摆脱,如此纠结一下,那女子果然不耐烦起来,道:“我知道你有几分小聪明,你此刻也猜出来我的身份,但是你没有任何别的路可走,必须为我所用,如此也会有你无尽的好处。”

    李玉玲心中掠过刘柏溪俊俏风流的面庞,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撩开车帘的样子,和他互相道别的样子,又想象着那双手最终会拥着另外一个她永远无法比肩的小娘子的时候,李玉玲终于心甘情愿的跪在了地上,俯首拜倒:“师傅在上,徒儿发誓永远不背叛师傅。”

    “乖徒儿,定不会叫你白叫一声师傅,过几天儿师傅送给你一份大礼。”

    从白云观下山回到家中时,已经到日暮黄昏之时了,张氏见李玉玲还和从前一样神色,只一味发呆沉思,心中更添惆怅,夜里和李寄回说起此事,李寄回只能道:“慢慢来吧!”

    隔了半月,张家遣了媒人前来退婚,那媒人道:“原是张家不对在先,只是去白云观合八字发现俩孩子八字不顺遂,恐怕误了两家情分。”

    李寄回就道:“先前不是说合过八字了,大吉大利嘛?”

    媒人道:“说来也奇怪,张老夫人前段时间做了个梦,梦中遇到一个仙人,那仙人在梦里帮她为幼孙批卦,说是俩孩子最近运势都有改动,恐八字不合,果然去白云观一算,仙师也说八字之前合如今不合,这门婚事是不成的了,实在是抱歉。”

    李寄回愤然道:“怎可一味信奉八字,两家定亲多年,又是近邻,眼看年底就要成婚了,此刻又说八字不合,岂不是当婚姻大事为儿戏?”

    媒人歉意道:“既然张家说不合,必是另有他因,李老爷何必紧追不舍,两家在新乡县里都是排名靠前的人家,和气解决此事最好,倘若真的闹的僵了,吃亏的终究是小娘子。”

    李寄回气上心头道:“我自是知道此桩婚事不成了,只是我家玉玲凭白耽搁了这些年,岂不可惜,况我李家也不是那等随意可以撩拨的人家。”

    媒人知道张家的内情,淡定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盅,又慢慢撮了一口才道:“好叫李家老爷得知,张家幼子前些日间随张家老夫人去白云观上香,遇到一个小女娘,乃是京都里大户人家的女儿,虽然是庶出,但是身份地位高出了太多,于张家却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又道:“张家豪富,自有其内情,于很多事情上不过是被牵线的木偶,但是要我说李家自有李家的能耐,张家也有张家的倚仗,何必闹得不可开交呢,你家小娘子另寻了亲事未必不过得自在!”

    媒人自是内情说尽,又道尽好话,补充道:“之前的四节礼仪都不必再还,定亲的二十两银也权当是给您家的赔偿,两家换了更贴信物即可。”

    李寄回不肯贪这些便宜,硬是退回了所有财务,才肯交换了更贴信物回来。送走了媒人,和家里人说过此事后,李寄回越想张家越气,只觉得胸口闷痛得厉害,一口气缓不上来晕死了过去。

    李家人手忙脚乱请医,王姨娘地也不种了,就坐在儿子身畔陪伴,医来了之后请脉,按压了许久才找到脉搏,此刻李寄回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医对着脉案琢磨药方,开好药后张氏拿去煎药,医又为李寄回十指放血治疗,仍旧没有动静,又进行推拿治疗,年迈的医气喘吁吁一番大动作之后,李寄回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悠悠转醒。

    还没等大家一口气松过来,医道:“也就这几日了,准备后事吧!”

    张氏直接惊厥了过去,王姨娘拉住儿子的手似乎不太相信:“我儿才四十多岁,我还好好的呢,他怎么能不行了?”

    医吹胡子瞪眼道:“气大伤身,原本就有心肺上的毛病,没有及时调理,如今不过是发出来了,只是一发出来肯定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

    李寄回头脑缺氧,缓了好一会儿才真正清醒过来,只仍觉得胸口闷痛,不敢喘大气,他拉住王姨娘道:“这么多年没有在母亲身边尽孝,儿的错,母亲莫怪。”

    王姨娘呜呜的哭泣:“你好好的就行,别的莫多想…”

    李玉玲跪在塌前头脑中一团浆糊,道:“仅仅是退亲而已,父亲为何…”

    李寄回看向李玉玲,虚弱道:“照顾好你大母和母亲,你这孩子心高气傲的为父都知道,只是过刚易折,遇事多和你叔父叔母商量,为父就是脾气度量不行,才有今日的下场。望你好自为之…”

    李玉玲突然想起来父亲之前就会时不时的心口疼,如果没有退婚这件事情,如果没有遇见刘柏溪,安有鱼,她会不会就安心的待嫁,就不会莫名其妙的拜师,没有她送来的退亲大礼,父亲就还能安好无恙,不必时时忧心自己没有着落处,最起码能挨到自己成婚生子,能伴着母亲老去,能陪伴大母晚年…

    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自己的不甘心…

    准备回豫州府的李彦回一家也匆匆赶来,兄弟俩断断续续说了许久的话,李寄回又熬了两日,最后时刻胸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头脑逐渐缺氧,迷糊中想到:大儿子玉台来不及回来,不过他在西北虽苦,但妻儿安好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迷迷糊糊间想到小女儿神色不对,没有了父亲可以依靠,亲事也一时半刻难以定下,以后该怎么办呢,他多想询问两句,嘴巴大大的张开,玉玲俩字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张家退婚气死了李家族长兄弟,张李两家一时剑拔弩张起来,张家豪富,李家清贵,两家俱是新乡县里的大户,倒叫的底下的佃户们苦不堪言,特别是种两家地的,租用相邻铺面的,打架斗殴时有发生。

    最后张家族长出面给李玉竹赔偿了一副嫁妆,又亲自登门道歉,另幼子给李寄回焚香磕头才算做罢,只此后两家关系再不复从前。

    李玉竹骤然失去父亲庇佑,家中两位女性长辈又齐齐病倒,突然间变得沉默成熟起来,她努力打理宅院中的事务,闲暇时照顾安慰长辈,再也不复从前动辄耍小聪明做小动作,整个人落落大方起来。

    那日间李玉玲和家人跪在父亲灵前,张氏幼子和父亲一同前来磕头致歉,他是一个生得浓眉大眼,高大健壮的青年,两个人四目相对,俱都是震惊不已,内心里想的都是:倘若真能和对方结亲又有何不可…

    李玉亭离得近先回来奔丧,他本人虽然是一县县令,但也只是个二十多岁青年,相貌端正,身材笔直,神态似李彦回般自然温和,妻子林氏沉静温柔,怀中的幼子才将满一岁。

    李玉台携妻带子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时,李寄回已经停棺半月有余了,李家族中地窖里的冰块一桶一桶的抬出来给尸体降温才保住尸体不坏,叫李玉台见了最后一面。

    李寄回出殡,玉字辈子侄扶棺,玉台玉亭走在最前面。

    李玉台红着眼眶低声道:“我深恨张家欺人太甚而无能为力,小妹踏实能干,何该被一句八字不合退了亲。父亲理论几句那张家请来的媒人刁钻刻薄,简直欺人太甚,玉亭,我想给张家一个教训,但不知道该如何?”

    李玉亭目光如炬的盯着李玉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张家豪富,兄长你就努力赚钱,等你足够强大了,你想做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玉台道:“玉亭你说的极对,我之所以无能为力,还是因为我没有能力。我想将两个孩儿送回来抚养,叫叔父教他们读书上进,我是不成啦,只能努力做生意赚点小钱,也不知道叔父肯不肯答应。”

    李玉亭就道:“你尽管把孩子送回来,父亲近年来一直都在关注族中兄弟子侄辈的读书学习,如今伯父去了,他后人里倘若没有一个秀才举人的,父亲如何能过意的去,他定是乐意教导俩孩子成材的。”

    李玉台一把握住李玉亭的手,双眼泛红起潮:“叔父和你都对我家关照太多,只可惜我是个无能的,什么也帮不了你。”

    李玉亭拍拍他的肩膀,态度愈发的温和包容,俨然自己才是兄长一样:“张家情况说来复杂,一时半刻难以动弹,目前玉玲的婚事还是要操心起来,没了张家还有王家任家孙家,难道玉玲妹子就非他家不嫁了。”

    李玉台就道:“眼看着就要成婚,张家来这一招当真是没有信誉可言,在新乡县如此肆无忌惮,可是有大靠山?”

    李玉亭手指着上面道:“张家豪富是为他人做嫁衣,说是大靠山不如说张家是被养起来的一块肉,早晚启用之日必会被连皮吞下。咱们李家如今恨不得撇身世外,只求自保,和张家没了干系也算因祸得福,只是可惜了玉玲妹妹。”

    这张家牵扯到皇子后面的宫妃,是几个势力的拉扯角逐,李家人夹进去根本不够看,李玉台哪里明白这些,只得拆开磨碎了喂给他

    丧事过后,李玉台拉着李玉亭喝酒,烛光明灭间,李玉台道:“还记得小时候我每次要拉你出去玩,你都说要读书,那时候我常常想读书有个什么用,读或者不读都是一天又一天的度过,一日三餐一年四季,直到你中了进士…”

    他喃喃回味,似在自言自语:“我那时突然知道咱们再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的世界我永远都不能理解!”

    李玉亭鼻子一酸:“兄长莫伤感,你无论怎样都是我兄长,你我亲兄弟之间,何必拘泥于多读几本书少读几本书呢?”

    李玉台红着脸道:“你说的对,是我着相了。”

    门外来添酒菜的李玉玲放下碗碟,心中酸涩的离开,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所有人都在隐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甘,可是生活终究还在继续过着,大家都在努力营造我很好的形象迷惑身边的人,谁都不能轻易说累…

    说到底自己所有的任性都因为有人再给自己遮风挡雨,可是辛苦庇护自己的人没有了,被自己亲手推上了绝路!

    夏侯有戴着一顶斗笠坐在山溪旁钓鱼,旁边的竹篓里一条鱼也没有,他仍旧淡定自若的坐在石上。

    许久,一个藏青色道袍身影出现,她面目模糊,只身材高挑给人一种别样的压迫感,夏侯有却无动于衷。

    “小师弟,见到我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藏青色道袍女子靠近夏侯有几步,看了看他的竹篓:“啧啧啧,怎的一条尾鱼也没有钓到。”

    夏侯有突然笑了,平日冷硬的面庞竟然有一种别样的生动俊美:“已经钓到了。”

    藏青色道袍女子痴痴的看着他,道:“师弟可真会开玩笑。师姐问你,安有鱼真的拿到了师傅的极品丹丸了嘛?”

    夏侯有并不回话,只慢慢收拾起了钓鱼的工具,天边的火烧云分外艳红,他却一眼都不肯看。

    “明明是师姐偷盗了师傅的极品丹,师姐何来证据说安师姐拿了,况且安师姐一身修为被废,何来的能力偷盗师傅的丹丸。”

    藏青色道袍女子苦笑了一下:“师弟和师姐真的一点情分也没有嘛,何至于此呢?”

    夏侯有并不搭话,她放低声音娇媚的叱道:“你什么都为她打算,刀山火海都为她下,你可知道她现在在干嘛,她在和姓刘的小子卿卿我我呢,师弟啊,你看看我,难道你对师姐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嘛?”

    夏侯有退开几步,鱼篓也不打算要了:“师姐一把年纪了也不洁身自好,居然对我用媚术,还加了些下三滥的药,真是可恶。”

    “师弟一心向道,修为是几个里面最好的,何时害怕起了这些小动作?”

    “师姐总是自以为是,又爱捉弄人,何时能改了这个臭毛病,某不奉陪了!”

    看着夏侯有隐身离开,藏青色道袍女子有些失落,她解开兜帽,露出一张属实平常的面孔,和高挑丰满窈窕的身材并不搭配,有一股怪异的相斥感。

    她坐在夏侯有刚才坐的石头上,看着他看过的风景发呆:“你一直叫我师姐,其实并不知道我本名叫做郑秀云吧,那次你掉落悬崖昏迷不醒,其实是我救的你,我奋力将你背回,却失力晕倒在草丛里,结果你被安有鱼发现了,我却入夜才醒来从山谷里独自回去…”

    隐在暗处的夏侯有突然觉得有些荒缪,他无心在观察下去,压制住内心的崩裂,闪身离开了。

    郑秀云重新戴好兜帽,嘴角勾起,也闪身离去,说到底他想要她做什么,她去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