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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选择

    UC0068SIDE3穆佐自治共和国

    年幼的女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紧抓着母亲的衣领,泫然欲泣。

    “阿尔黛西亚。”

    母亲轻声呼唤女儿的名字。阿尔黛西亚立刻抬起头,彼此的眼神交汇,然后,女孩微微垂下了头。

    “该走了。”

    “妈妈……”

    满怀爱怜的手一度伸出,却又停滞,保持着一点距离而刻意不接触,最后在无言中收回。那是母亲的手。

    “阿尔黛西亚。”

    “呜……”

    “要坚强哦。”

    “我不要…不要……”

    即使摆出严厉的表情,阿尔黛西亚也依偎在母亲怀中,丝毫不肯离开。望着这样的爱女,阿斯特莱亚紧抿着唇,神情中透出些许苦涩。

    这孩子将要一个人踏上远途,这是基西莉亚•扎比唯一告诉她的。至于去往她宅邸的卡斯巴尔如今如何,那名女性只是微笑带过。

    阿斯特莱亚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她并不担心,卡斯巴尔是戴肯的孩子,而戴肯从不让她干涉他的判断,他的孩子想必也一样。

    可是,阿尔黛西亚不一样,这个柔弱的女孩从未被她父亲期待过,和自己一样。

    重新看向怀里的阿尔黛西亚,她伴随着罪恶感开口。

    “还会再见的,阿尔黛西亚。”

    “……真的吗?”

    “嗯,妈妈呢,之后也会过去的,只是不能一起去而已。

    哭泣着,阿尔黛西亚从母亲怀里缓缓抬头,一点一点地确认着母亲的表情。她已经是满脸泪痕,哭红的双眼让人心疼。

    她看到的,是平静又温柔的,母亲的神情。

    “那…什么时候?”她揪住母亲的衣袖,用那小小的手尽力拉扯,“什么时候会来,说嘛,什么时候?!”

    “…在地球的天空,能看到星星。”

    “……星星。”

    “最大的圆圆的那个就是月亮。”

    “…月亮。”

    “你就数那个月亮变成一半然后再变细然后又变圆的次数,当你数到一百次的时候,我一定会去的…一定。”

    “星星、月亮、一百次……”

    一遍又一遍地,阿尔黛西亚复述着母亲的话语,然后缓缓地点了个头。她看上去手如此不舍,却还是发自真心相信着这个约定。

    “约好了喔。”

    “…嗯。”

    她没有听到,母亲在心中默念的那三个字,也没有想过,这会是最后一次相见。

    ——————————————

    囚禁阿斯特莱亚的大院外,联邦军武力之象征沉默,沉重地存在于那里。

    如坦克般的履带与基盘,支撑着类人的上半身;配置于上身手臂的四联装自动加农炮威慑般对准大院;肩部的两门大口径加农炮高昂着,凸显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RTX—65,初期型钢坦克。

    那厚重的炮管毫无保留地暴露于阳光下,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初期型钢坦克

    联邦军的演习……名义上是这样。

    “所有人都必须撤离这片区域,昨天就已经通知过了吧!”

    金发的高挑丽人大声喊道。略显土气的联邦军军服套在她身上,反而衬托其英姿飒爽。这样的哈蒙,正呵斥着大院的负责人。

    “可,可夫人并没有任何指示……”

    “还在等那种不会来的东西吗?要机灵一点啊,先生。”

    “……我明白了。”

    迫于哈蒙身后钢坦克的威慑,逐渐意识到情况的负责人勉强地点了点头。那些颤颤巍巍堵在大院门口的护卫们也得以从钢铁的压迫下逃离。

    嘈杂的声音骤然消失,观望了好一会的女孩看看那些正在撤离的人,又看看站在钢坦克前的哈蒙,犹豫片刻,小跑到这个与母亲极为相像的女性身旁。

    “…真是聪明的孩子,都不用我去找呢。”

    略感惊讶地哈蒙将她一把抱起。看着这个孩子,她不禁回想起多年前,一对姐妹在舞池中共舞,后来,一个被称作戴肯的家伙来了……

    “嗯?”

    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让阿尔黛西亚9疑惑地抬起头,哈蒙似乎也意识到了现在想这些不太好。她轻拍女孩的背,带着她攀上钢坦克,钻入驾驶舱中。

    这是个陌生的空间,没有名贵的画与陶瓷,铁灰色的墙壁和各种仪器就是这里的全部。女孩本能地感到排斥、厌恶,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

    就在这说,她感到一种温和的吸引力,仿佛这灰暗的狭小空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光的漩涡。不自觉地,她扑了过去。

    “啊……”

    “诶呀,真是兄妹情深。”

    一旁的哈蒙见到的,是许久不见的一对兄妹热烈相拥的感人场景。

    兄妹?阿尔黛西亚有些迷惑地仰起头,映入眼帘的确实是和哥哥一样的面容,可她清楚得很,哥哥并不是这样的感觉。

    她看见,这个被称作她哥哥的少年,在嘴前竖起一根手指,无言地威笑。她点点头,用小手捂住了嘴。

    “现在出发。”

    女孩随哈蒙被安置在了钢坦克二层,那里原本是炮手位,但按照预定,并不会开火。

    黑发黑眼,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端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他宣告一声,随即开始钢坦克的操作。

    行云流水地动作,观者甚至能从其中获悉一种精密的、数学的美感。然而他本人的表情却是如此淡漠,好似他不是作为驾驶员存在于此,而是着巨大机械的化身一般。

    钢坦克的引擎开始轰鸣,驱动着履带运作。厚重的炮管同钢坦克本身一齐,转离高塔所在的大院,就此离开。

    ————————————

    联邦军将在此进行演习。

    以这个名义疏散了所有民众,同时将联邦军协助了戴肯遗族的解救一事广而告之,虽然没有明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场突如其来的演习是为了什么。

    往日里车来车往人流不息的街道,如今一片寂静。但作为驾驶员的少年微微眯起了眼,飞快操作起来,紧急刹车。

    先前的营救太过顺利,他本以为不会再出意外,但现实是,准将的敌人不会坐视他带着糖果回去。

    或许那并不是主要的理由,但在少年看来没什么两样。

    道路的尽头,厚重的钢铁之壁映入眼帘,那是同样来自联邦的机械,正将口径骇人的重炮对准他们。

    ————同型号的钢坦克,三机。

    少年并没有慌张,而是冷静地锁定正中央的敌机,那里是他眼中的突破口。

    对方无疑是临时组成的半吊子队伍,真正有在好好瞄准的只有中间一机。另外两机的四联装加农炮和手臂一同萎靡地垂着,肩部的大口径加农炮虽然有指向这边,却不见炮手进行瞄准的迹象。

    这样是打不中的。载有戴肯遗族的钢坦克减速停下,抬起了双手的加农炮,瞄准敌机的二层。

    以钢坦克的结构,炮手所在的二层尽管视野良好,却是牺牲了装甲而使用玻璃换来的,缺乏防护性。

    干掉炮手,这是第一步。

    等第一步成功,他会立刻更改设置为自动驾驶,然后上去二层操作主炮,以打开缺口……

    (————又要,杀人吗……)

    预想不到的声音响起,空气没有任何振动,这声音直接在他心中响起,与之相伴的,还有悲哀与不解的情感。

    从与那位少女第一次相见时,他就意识到了,倘若持续地接受这种心灵感应,或许有朝一日会忘记原本的自己。

    将别人的意志悉数接受,然后感受他们内心的情感,这就是他存在的方式。于他而言的自我,实际上即是周围人的自我,面对NEWTYPE尤其如此。

    “…我会回应你,所以,告诉我吧。你期望如何?”

    夏亚•阿兹纳布尔…不,他看向如今被称为卡斯巴尔•雷姆•戴肯的这名少年。

    —————————————

    对面的钢坦克则正等待开火的命令。三机对一机,这绝大的优势造就了他们的傲慢,加之联邦军原有的怠惰,使他们丝毫没有紧张感。

    拦截这样闲散得不足以称之为合格军人的他们,为戴肯的遗族创造机会的,是扎比家的三子。

    “一起射击将它破坏!”“了解!”

    “慢着!”

    一台墨绿色吉普疾驰而来,一个漂移停在三架钢坦克后方。高大威猛得仿佛并非人类的军装巨汉从副座下来,以他那浑厚的嗓门制止了准备开火的联邦军。

    “穆佐防卫队,首都番地司令部的多兹鲁•扎比少校。”

    他高声自报身份,配合那魁梧的巨躯和恶人的相貌,深深震慑了联邦的一众军官。

    “什…什么事?”

    “共和国前议长的孩子,现在搭乘在那上面。”他如此说着,凶恶的眼神狠狠地瞪向眼前的军官,“不可攻击!”

    “这……”

    “必须等救出那两人之后才行!”

    他一步步逼近,充分发挥了那凶恶面容的威力。眼见自己的视野逐渐被充满压迫感的壮汉占据,联邦的军官不由得后退一步,唯唯诺诺地点头。

    “明、明白了,我马上向上级请示……”

    他拿起对讲机,小声说着些什么,眼神不时瞟向多兹鲁。

    多兹鲁的身后,从驾驶位上下来的兰巴•拉尔点起一根烟。他并没有打算自己享受,而是走近多兹鲁,递给了他。

    “算我欠你的。”

    “这有什么。”摆摆手,接过兰巴递来的烟吸上一口,多兹鲁的面孔顿时柔和下来,“不过是告诉我我该知道的事,使我得以履行军人的职责罢了。是我该感谢你啊,兰巴上尉。”

    “……和你这样的男人为敌,真叫人难受啊。”

    此话一出,多兹鲁的神情一下子萎靡了起来。

    “政治啊…萨斯罗哥哥因此死了啊。”

    “拉尔家什么都没干…信不信就由你了。”

    兰巴一脸无谓地摆开双手,惹来多兹鲁一阵苦笑。他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对于政治是多么一无所知。

    很快,他会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是,他是这么说的…”忽然间,军官的声音大了起来,像是在刻意说给多兹鲁听一样,“哈?那样的事和联邦无关?”

    “……嗯?”

    “尽快地将叛乱车辆破坏……”军官脸上露出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向多兹鲁指了指手上的对讲机,“上面是这么说的。”

    “你说什么…?!”

    “噫?!”

    巨汉的面孔涨得通红,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那样。事实上,不久前因爆炸事件而受的旧伤纷纷开裂,汹涌地喷出鲜血,给予面前的军官巨大的惊吓。

    “怎么回事?”一旁,兰巴不解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斯卡伦准将到底……”

    来自联邦的协助者并没有在这方面助力,这使得兰巴感到一阵不安。他望向后方,视线穿过眼前的钢铁战车。在那里,有卡斯巴尔与阿尔黛西亚搭乘的钢坦克。

    “…与戴肯阁下齐名的人,应该有办法吧。”

    他只能如此期盼。

    “真是听不下去了!”愤怒至极的多兹鲁猛地前倾身体,使血淋淋的面孔逼近眼前的军官,“对于吉恩•什姆•戴肯的遗孤,你们竟敢…!”

    “那个、那个……”

    后方,一道怯弱的声音叫停了多兹鲁。那是一名隶属于穆佐自护军的年轻军官,正颤颤巍巍地捧着一台对讲机。

    “找我的?”

    多兹鲁疑惑地转过身,接过对讲机,凑近耳边。他看到兰巴上尉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便轻轻摆手示意没问题的。

    对讲机中传来的,是兄长基连那无情的声音。

    “喂,是我。…别擅自行动,先静观其变就好。…戴肯的孩子们?那就不用去管了。嗯…没关系。”

    无法理解,多兹鲁此时的脑海中充斥着这种茫然。他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愚钝,又是如何的一无所知,所以他绝对地忠实于自己的职责,自己的家族。

    他曾以为这样简单的事,是自己这样蠢笨的人也完全做得好的。他从来不曾想过,这二者会有矛盾的一天。

    这巨大的冲击使他忍不住颤栗了。他脸颊抽动着,许久才挤出一句:

    “可是…那不过是两个孩子……”

    “多兹鲁。”

    “大哥…我……”

    “我并没有叫你去杀了他们。”

    “……”

    “不过是见死不救罢了。这么简单的事,就算是你也办得到吧。”

    对话就此结束。来自扎比家大宅的通讯已经挂断,留下位于现场,眼神茫然地凝望天空的巨汉。

    “多兹鲁少校,我们可以攻击…吗?”

    “……”

    已经等候多时的联邦军官小心地靠近多兹鲁,谨小慎微地问道。呆滞的他全然没有反应,只是在恍惚间点了点头。

    “是!那么…”他向多兹鲁敬了个军礼,随即转向钢坦克,大声下令,“准备炮击!”

    齐列着的钢坦克调整炮管,在上身的晃动中瞄准目标。120mm口径的炮弹齐齐上膛,准备释放那沉寂在火药中的惊人威力。

    “3、2、1…射————”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绚丽的火花绽开了,在众人的眼前。

    “什……?!”

    淡粉色的烟雾袭来,顷刻间便包围了联邦军的拦截部队。有人捂住了口鼻,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没有必要。

    “…烟雾弹?”

    钢坦克上有这种装备吗?军官们面面相觑,最后决定不予理会。这不过是叛乱分子苟延残喘的手段罢了,他们如此认定。

    军官重复了开火的命令,但是出乎意料的,钢坦克们完全没有反应。

    “喂?听得到吗?开火!喂!”

    透过通讯机,传入耳中的只有“沙沙”的杂音。军官皱起眉头,看向跑来的技术军官。

    “怎么回事?”

    “报告,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异常。”

    米诺夫斯基粒子……军官脸上浮现茫然的神情,他压根没听过这个词,更不知道这种粒子对电子设备的影响。

    “也就是说?”“通讯完全中断了。”

    军官一脸诧异地环顾周围,他总算理解了这粉红色的烟雾是什么东西,但要怎么应对这种玩意他根本一无所知。

    类似于古老的EMP(电磁脉冲)攻击…他下令让技术军官处理,但对方只是为难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束手无措。

    与此同时,承载着戴肯遗族的叛乱钢坦克已经卸下了它最重要的货物。四联装加农炮的开关把握在黑发黑眼的少年手中,他踩下油门,令发动机再度轰鸣。

    毫无顾忌地疾驰,履带碾过拦路的汽车。将爆炸甩至身后,钢坦克举起了双手,早已旋转起来的四联装加农炮骤然发出巨响。

    “开火了?!”“要反击吗?为什么不下令!”“下面的家伙在干什么?!”

    炮弹陷入钢铁壁垒厚实的装甲中,尽管这并无法击毁它们,但还是使驾驶员陷入了恐慌。他们从没想过这会是一场实战。

    关系人士或是军武爱好者…诸如此类的人,即所谓的联邦军人,至少大部分如此。

    左侧钢坦克的肩部炮管发生了爆炸。在佯攻当中,一枚炮弹精准地射入了大口径加农炮的炮管,连杨自己都意想不到。

    他确实在释放米诺夫斯基粒子前记下了敌人的位置,但他没想到对方在烟雾当中毫无动作,算是意外之喜,虽然他不会因此欢笑。

    弹药殉爆令驾驶者进一步地恐慌,他胡乱地踩下油门试图躲避攻击,但结果是险些碾到后方的军官。在超过炮火轰鸣的叫骂声中,他总算恢复理智。

    右侧的钢坦克更为凄惨,它试图前进却不得动弹,因为履带在刻意的扫射中报废了,而没有开火的命令,驾驶员也不敢私自作判断————他不想负这个责任。

    终于,忍无可忍的军官靠怒喝镇住了混乱的场面。

    “开火!别管那么多了开……”

    “慢着!别开火,会殉爆的!”

    米诺夫斯基粒子的烟雾逐渐散开了,下令开火的军官这才看清一切,不由得瞪大了眼。

    在他眼前,制止他的是这些人之中唯一老练的军人,他本该坐在正中央的钢坦克上,但现在下来了。

    而在乱成一团的拦截方前,矗立着四台钢坦克。

    叛乱者的大口径加农炮,正抵在位于正中央的己方钢坦克上身,而且,是抵在驾驶舱的位置。

    ————驾驶舱后面是弹药库。

    冷汗止不住地冒了出来,军官咽了口唾沫。如果刚才开火的命令被执行,或许现在他们已经被炸飞,然后理所当然地连全尸都留不下来,而叛乱者则在钢坦克中毫发无损。

    “对方之前在炮手位打手势了,应该是要谈判。”

    谈判?军官嘴角抽了抽,他没胆子负这个责任,可也不想在这里丢了性命。他看着向自己报告的老兵,一心想着怎么推卸责任。

    然后,他的视野,如同地震了般剧烈震颤。

    “?!”

    第一时间抱头蹲下,军官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那一瞬间的轰鸣几乎让他失去意识,他好像听到谁在叫自己,又感到自己被什么人拖着,一时间完全搞不清情况。

    老兵拖着他退到路边,把这个倒霉的家伙扔到一边,然后凝视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

    自己不久前的座驾失去了整个上身,并且基盘也惨遭同类的碾压,但即便如此,它也没有爆炸。

    弹药库精准地保留了下来,和钢坦克的上身一起倒在路边。对方看来很熟悉钢坦克的结构。

    他不去思考更多,只是瘫坐在地上,庆幸叛乱者对机密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