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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深夜谋算

    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恐怕只有掌控整个天下的帝王最为清楚。不管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何,中间又发生了多少离奇曲折,多少不能对外人道的秘密。总而言之,结果只有一个,那位深宫中的明珠:永安帝最宠爱的长女楚无忧~是真的没了,就在天启三十六年的初春香消玉殒。

    寻常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只是唏嘘几句,道一声红颜薄命便丢到了脑后,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王侯将相、公主皇子什么的离他们太远了,远远没有升斗米来得实在。

    如果没有永安帝的那道全城禁乐百日的诏令,恐怕皇宫里死掉个把公主对于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说,根本不会引起一丝波澜。权贵人物的兴衰起落在他们的眼中仅仅是一则遥不可及的笑谈罢了。

    当天夜里,气温骤降,天空飘起了雪,厚重莹白的雪花,纷纷洒洒,簌簌落下,竟似比冬日里还要冷上几分。

    深宫里烛影摇曳,勤政殿的宫门紧闭,赵全大总管将宫人全部遣走,尽职地立在门外,十步之内再难见到一人。

    帝王要做些什么,他无心好奇,更不敢好奇。许多时候,知道的越多,离阎王殿便更近一步。

    殿内,帝王闭目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若老僧入定,眉眼间的颓败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静静地听完黑衣人的禀报,许久都没有言语,大殿一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黑衣人膝盖发酸时,上首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去吧,我要让她们生不如死……”帝王不知是否因为太过愤恨竟然连自称都变成了“我”字。

    帝王说着世上最冷酷无情的事情,脸上却依旧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暗卫的后脊发凉,亲情在这座皇城里果真不值一钱,拨开虚伪华贵的面纱,私下的丑陋让人不寒而栗。

    宫墙森森,树木的影子交相变换出无数奇形怪状的模样,在黑夜里显得尤其骇人。

    乾坤之间,皇城之上。

    永安帝遣退宫人,独自站在宫殿的最高处,仰望着从天而下的雪花,有些癫狂的大喊:“你们是在为阿忧哭泣?那就下的大些,再大些……将世间的一切丑陋一切罪恶埋葬在白雪下,哈哈哈……”声音里带着无边的孤寂和让人闻之落泪的凄苦。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让人痛彻心扉,即便是掌控天下生死的帝王也有脆弱无助的时候。

    雪花飞扬,不知飘向何方?又落在何处?

    帝王的眼里没有了往日的清明,眼角一滴泪缓缓落下,眼神散乱的望向了皇城外……

    上京土地广袤,分为皇城、内城和外城三部分。

    皇城自是皇室成员及诸王所居之地;内城则为官宦贵族居住地;外城顾名思义是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共分为十二坊,每个坊都设有坊主,归五城兵马司统管。坊内屋舍连绵,商铺林立,治理严谨,秩序井然,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一派繁荣兴盛之相。

    皇城居于上京城中央位置,宫殿宏伟壮丽,气势非凡。内城与外城建城墙相隔,城墙高十二米,顶宽十三米,底宽十九米,蔚为雄伟壮观。

    城墙开有四道门,东边为长乐门,取意为“长乐未央,福泽绵长”;西边为安定门,取意为“外安内定,四海一统”;南边为永宁门,取意为“安国宁家,国泰民安”;唯有北边的门是以开国大将孙延喜的名字命名,名为延喜门,以此来慰藉无数为大燕流血牺牲的数十万开国战士的英魂。

    因着“禁乐令”,上京城虽然依旧灯火似锦,繁华依旧,却少了许多饮酒作乐的娇声笑语。十二坊更是隐没在万家灯火中噤若寒蝉,默然而立,静待春日的真正到来。

    沿街的商铺早早的关闭了店门,大青石铺就的宽阔路面上空无人影,只余无数的木质招牌在风中发疯似地叫嚣……

    偶有几个行人出现,均是面色匆匆,步履如风。他们必须在宵禁前赶到目的地,如若还在街道上停留,被巡夜的兵丁发现,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吃几日牢饭。

    即便那些平日里迎来送往的高门大户,此时也收敛起了惯常的张扬,紧闭府门,停办了各种名目的宴会。各家长辈更是将家里的子弟强行拘在屋内,生怕外出惹来什么祸事。

    这百日内,谁也不敢去触碰皇帝的逆鳞。

    内城东大街的一处宅院同样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一块木质的匾额,上面用鎏金雕刻着“魏府”二字,庄严而又肃穆。屋檐下挂着一排白色灯笼,执拗的随着夜风呜咽,白惨惨的一片,让人看了渗的慌。

    这处宅院占地颇广,能住在此处的必是近臣权贵,可终也逃不过生老病死,让人少不得唏嘘一声。

    宅院的后街有条小巷,如果直走,可以很快地到达城外,上午出门,下午就能在宵禁前赶回。

    平日里,这条小巷颇为热闹,住在附近的许多大户人家想要出门采买些新鲜果蔬或是山里野味,再或者需要出城办事大都会取近走这条小道。遣个小厮出门,一天来回都是足足有余。

    此时夜深,本应毫无人迹的小巷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吓得几只出来寻食的野猫嗖嗖~几下不见了踪迹。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喘着粗气,踉跄着脚步~渐行渐近……

    远处隐隐传来暮鼓之声,暮鼓声响则表明宵禁开始。

    渐近的身影逐步放大在夜色里,中年男人一张略带扭曲的脸在黑暗里看着有些发白,向前疾跑的时候还不时扭头望向身后,神色中带着无边恐慌,犹如被恶鬼追赶。

    在看清前方几步外的角门时,男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过去,眼里的解脱就如沙漠里行了几日的旅者见到了绿洲。

    厚重的角门被拍的“呯呯~”作响,许久也没有得到回应。中年男人加重了力道,又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声极其不耐的问话:“谁啊?”

    跺了跺早已冻僵的双脚,男人稍稍提高声音应道:“我,二管家,快开门……”

    里面静了片刻,只不过几息的功夫,但对于门外张皇失措的吴三来说却仿佛过了百年。正当他恼怒异常想要再次拍门时,厚重的木质角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

    声音不大,却在他早已紧绷的心弦上撕拉一下,刺激的他浑身不停的哆嗦。

    同时,一阵冷风猛地兜头灌来,将吴三吹得有些趔趄,还未站稳,眼前倏的飘来一盏白色灯笼,随着夜风在他眼前晃动……

    吴三再也经不住连番的惊吓,没命般的大叫起来:“鬼啊,大~大夫人~不是我,真的……别来找我……”吴三边大叫着,一边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两股颤颤若筛糠,一个站立不稳,噗呲一声跌坐在冰雪覆盖的地面上。

    灯笼晃动着凑近了些,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紧接着一个婆子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这鬼天气,二管家是给哪位主子办事呢?”伴随着问话,将呆坐地上的吴三惊得跳了起来。

    也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吓成那副德性。

    婆子又不聋,自是将吴三的大叫声听入了耳内,心里止不住的震惊,难道……大夫人的去世与吴三有关,面上却是不显,也不理会吴三的失态,自顾自的关上角门。

    闷闷的声响,还有早已移开的白色灯笼让吴三稍稍回神,定下心来,两眼也逐渐聚焦,瞅清站在他身前的哪有什么大夫人的鬼魂,而是胖的变了形的守门人:刘婆子。

    吴三将披在身上的斗篷抖了抖,这才有些狼狈又有些虚张声势的低声怒喝:“不该你管的事儿,少问。”声音里流露出来的阴寒让刘婆子浑身抖了抖,闭紧了嘴巴。

    吴三说话间从荷包里摸出几粒碎银子随手一抛,准确的落入了一直盯着他的刘婆子手中。

    刘婆子得了银子呵呵赔笑道:“不问,不问。二管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着话还很是不雅地打了一个嗝,喷出的酒气熏得吴三几欲要作呕,赶忙将脸转向一边,抬脚走开。

    嘴里愤愤骂道:“该死的老虔婆,喝不死你……”心里却已拿定主意,不管这老婆子听没听清刚才他失口说出的话,他都不能留有后患。

    刘婆子望着吴三远去的背影,仰头将手中烈酒喝干,这才冲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玩意,搭上那位就作威作福的,大夫人才刚走,那位就不安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大夫人是魏府的当家主母,前段时日,所住的宅院不知怎么燃起了大火,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事情来得太突然,又过于蹊跷,难免引得下人私下议论,众说纷纭。这才刚过头七,魏府的嫡女,大夫人唯一的女儿被一位游方道人指出命中带煞,让老爷打发去了南方一家道观吃斋念佛……

    世上哪有这样的巧事,母女俩接二连三的出事,最终得利的还不是那位,也不知这府里的老爷是眼瞎还是心盲……

    她人虽老了,可眼睛还不瞎。别看那个二夫人整日里装出一副温柔贤良的样子,可私下里~就不是一个善茬。吴三无疑是她身边的一条恶狗,不知替她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曾经的荣耀繁华转眼都烟消云散,偌大的魏府又有几人记得大夫人的好。

    魏府的天要变咯!

    最无辜就数那位柔柔弱弱的嫡小姐,就这么…从让人仰望的云层里跌落到了泥地里。

    不过魏府的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她~只是个守门的。

    刘婆子嘟囔着抱着酒壶再次昏昏睡去。

    ……

    魏府的最西边,有一处废弃的园子。因年久失修,鲜少有人踏足,本应杳无人迹的此处今夜却亮着烛火,明明暗暗的烛光透过园中一间破败的小屋缝隙倾泻而出。

    木屋不大,角落里散乱的堆放着一些杂物,就像些支离破碎的破布娃娃。

    一抹豆大的烛火摇摇摆摆,将屋内的一切拉出老长的影子,飘忽间直如鬼魅。

    吴三站在屋外跺掉脚上的泥土,又整了整衣袍,将要回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屋中间仅有的一张土炕上坐着一位妇人,年近三十许,身着绣有金丝暗纹的丁香紫对襟夹袄,下系月白色的百褶长裙,淡雅高贵。乌发高挽,发间只别着一支碧玉簪子,简单不失大方。肤如凝脂,怎么也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模样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顾盼之间媚态顿生,似能勾人心魂。

    吴三自进门后,就低垂脑袋静静的站立在几步远外。

    主子不问话,他这个做奴才的就得安分的站着。

    薛碧莲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盈盈的茶香味在口中久久不散,让人回味无穷。她有些恍惚。想起过去那段穷苦无依的日子,饔飧不继,那时即便做梦也不敢奢望能喝上这样的好茶,身上的绫罗绸缎更是想都不敢想,本以为那样卑贱无望的日子会永永远远的继续下去,没有尽头……

    不过很幸运的是,她遇到了林素心,那是一个光有美貌,没有脑子的女人,被她三言两语就哄骗的团团转,非要认她做妹妹。最后还把她的好老公送到了她的手上。真是不知道骂她一句活该,还是老天要补偿她从前受过的苦难,让她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本来她顾及旧情,想着留那贱,人一命,谁让她……挡了她的路,还有她的那个小贱~种也挡了她孩子的路,那就怪不得她心狠。

    如今……

    总算尘埃落定。

    她可算熬到头,那些不堪的日子彻底离她远去,遥远的就如前世。

    薛碧莲心里好想放声大笑,但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神色间依旧淡淡的。

    看着手中茶盏徐徐上升的轻烟,樱唇轻启,缓缓问道:“事儿办的怎么样?”声音平静无波,丝毫听不出内心里的波涛汹涌。

    吴三抬眼迅速的瞄了眼前方,躬身回道:“回二夫人的话,临安那边已经传话来了,今夜就会动手。”

    心里补了一句,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事。他就不明白,大夫人走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小孤女能兴起多大风浪,二夫人何苦……斩尽杀绝……

    “临安?……倒是个好地方,死在那里也算是她的造化。只可惜~和她母亲不在一处。”语气里似带有无限的惋惜,仿佛要一个小女孩的性命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更何况还是她恩人的女儿……

    听闻此言,吴三情不自禁的全身发寒。谁会想到这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对上对下都慈眉善目的二夫人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明面上温柔贤淑,与大夫人姐妹相称,背地里却悄无声息的谋害了对方的性命,今夜~又要谋害大夫人的女儿,府里唯一的嫡出小姐。

    想到这,吴三全身颤了颤。他知晓所有的事情,如果哪天东窗事发,他会不会成为第一个被灭口的替罪羊……

    “怎么?后悔了?”薛碧莲双眸一眯,冷冷的寒光射向面显惊慌之色的男子,就像在看一条离开水池拼命挣扎的鱼,让她有种将别人的性命拽在手心里的快感,竟然呵呵的笑了起来,让人无端想起了吞噬人心的妖怪。

    吴三吓得“啪”的一声跪倒在地上,也顾不得地上的冰冷刺骨,接连的磕头:“小的是夫人的奴才,夫人让小的去做什么,小的就去做什么,不敢有半句怨言。”他的家人可都在这位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手里捏着,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将这些秘密透露半句。

    “得了,起来吧,以后还少不得你去替我办事,红玉。”薛碧莲对着如雕像般站立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红玉听到二夫人叫她,身子几不可见的抖了抖。这种身体本能的反应是她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她自进府便跟在这位二夫人身边,见过她无数害人的手段,又怎能不怕?指甲掐入掌心,克制住那股不断上涌的恐慌,上前几步,从袖中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了面色苍白的吴三。

    端坐着的薛碧莲恍若未闻,瞅着自己纤纤玉指上的蔻丹,不紧不慢的说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用再教你了吧。”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请夫人放心。”吴三忙不迭的应道,还故意将那个“二”字抹去,逗得炕上的妇人笑颜如花。

    外面的雪更大了,那仅有的一点烛火早没了生息。周围的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巷口的更鼓声远远传来,恍如敲打在人的心上。

    这一夜,冷月孤凄,有多少人得偿所愿,又有多少人夜不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