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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旧梦尘埃

    薛碧莲口中的临安确是一个好地方。

    这里地处南方,气候宜人,四季分明。当地民风淳朴,海纳百川,自古以来就是人文荟萃之地。兼之是进出上京的必经之路,水路陆路四通八达,故而商业兴盛,店铺林立,往来商人驿客多不胜数,让这座原本不是太大的城镇显得热闹非凡。

    从上京城到这座小城,快马加鞭大约需要十来日,如果是押运货物的商客或是拖家带口的亲眷随行,通常还需要两倍甚至三倍的时间,这还不包括在路上遇到的突发事件,比如大雨,比如山路难行……亦或者是遇上山匪。

    天灾人祸谁又说的准呢?

    加之这场倒春寒来势汹汹,虽与上京城相距数千里,这座城池仍旧被无辜波及,长居此地的南方人如何承受的住,自是早早的归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正理。商铺酒肆早早的打烊歇业,城里的大街小巷冷冷清清,不复以往。

    距临安有十日之遥的岐山脚下却一扫以往的冷清,出现了五六个鬼魅般的身影,黑的衣白的雪,仿佛要刺入人的眼里心里。几人悄无声息从山下急跃而上,腰间的长剑在雪地的折射下冷光凛冽,似要奔将出鞘,夺人咽喉。山上的寒意更加森冷,风卷枝桠发出阵阵声响,仿若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妖魔在怒吼,在撕咬,久久在山谷间回荡不散,让人不寒而栗,天上暗淡的星光更增加了山林的神秘和恐怖,让人看不清前路。几个黑衣人却视若无物,身姿轻盈的在夜色中穿行,似整片黑色背景下跳跃着的音符,与那逼人的死寂是那么的不相协调。

    山顶荒凉萧瑟,怪石嶙峋,厚厚的积雪将冬青矮柏压得更加萎靡不振,寒风过后,雪便簌簌落下。几块巨石旁边,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其间,瑟瑟发抖。也许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的,本能的蜷缩起自己的躯体,想要获得更多的热量。

    冷…….好冷……

    楚无忧难受地翻转了一下身体,温暖如春的养心殿何时变成了冰窖。

    不知身在何处的她头脑一片空白,麻木的双手在黑暗的虚空中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只能徒然的放弃。想喊,喊不出来;想动,四肢无觉。

    嗓子干哑的似要冒火,眼睛怎么也无法睁开,头痛欲裂。只有无边的痛楚在无限的放大……身体似被无数巨石埋葬在黑暗的深渊里,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无法呼吸,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堕入无边地狱。

    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黑暗已经将她埋葬。

    脑子却一刻也不得停歇,不停的回放昏迷前的一切。

    父皇扶着突然倒下的她,断断续续的呼唤仿佛离得她好远,好远……

    耳边充斥着养心殿中太监的大叫声:“公主中毒……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可惜还没有等到太医前来,她的口中就噗出一口血,黑色的血液将永安帝的龙袍染上墨色的一笔。楚无忧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飘出体外,游离在自己的身体外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眼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父皇惊慌失措,紧张中带着恐惧,愤怒中带着无限悲伤的脸上。耳边夹杂着养心殿中宫人的惊呼声和父皇一遍遍的低语:“活下去,阿忧,活下去……”

    一声又一声……

    沙哑又苍凉。

    她一直觉得父皇对她的宠爱也许很大程度上源于对母妃的爱屋及乌,但直到这一刻,她清楚的明白,父皇将一个寻常父亲对女儿的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啊!

    那样仿佛失去一切的悲怆揪着她的心沉入黑暗。

    眼角有泪滴滑落,顺着脸颊往下……冰冷的触感激的她浑身一颤,浑浑噩噩的意识有霎那的清明。

    凌冽的寒风卷着几个不连贯的颤音送入了她的耳里。

    是真实?还是她的~幻听?

    “小子……臭小子,你还……活着吗......……”不成调的嗓音再次响起,风一吹,便有些支离破碎。

    碎片入耳,轰的一声,如巨石裂开的一道缝隙,让楚无忧血气上涌,心房俱颤,猛的睁开了双眼。借着树木间隙洒落下来的零星月光茫然地左右四顾,才发觉此时身处的环境分外的诡异。

    高高的山顶上巨石林立,十几棵形状各异的高大树木穿插其间,毫无生气,看在眼里就像一个个巨型的怪物要将她生吞活剥。

    这是哪里?是梦?张嘴瑟缩的开口:“有人吗?……”颤抖的嗓音根本就无法连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无人回答她,唯有风声呼啸。

    扶着岩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早已冻僵的手脚,感觉全身上下不对劲,整个身体摇摇欲坠,竟不像是她自己的。

    天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是谁?

    她还是楚无忧?

    凌冽的寒风夹杂着枯树叶,扑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无边的恐惧让她如坠冰窖,心情更是跌到了有生以来的最低点,不过转而又开始庆幸自己还活着。

    兴奋地跨出一步,脚下猛地踢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下意识地又踢了踢,仍旧没有一丝动静。

    倍懒的月光此时无比的配合,闲散地拨开挡着它的乌云直射下来。

    她的脚边躺着一个人,一个壮汉,块头看似不矮,让人很难忽略他的存在,稍远的草丛中扔着一把大刀,迎着月光溢出透骨的寒光,离她刚才躺倒的地方只有一臂之遥。

    楚无忧怔愣在当地,歪着头傻傻的笑了笑,这,这......不会是杀她的吧!接着惊得一脚跳开,呸,呸,呸!想什么呢?还是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为妙。

    “臭小子,活着就吱一声,……救……我,救我啊!我快支撑不住,真的…支撑……”一个男声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怒吼,由悬崖边直直地传来。

    突兀的声音与梦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让她停下了脚步。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楚无忧在黑暗中艰难的摸索着前进,悬崖边的风呼呼作响,下一刻几乎就能将她瘦弱的身体给卷跑,她不得不蹲下身,紧紧的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还不忘牢牢地抓住岩石上的藤蔓。

    小心地将头支出去,努力查看着周围的情况。

    崖下边不远的地方有一颗依着崖壁生长的树桠,树桠上挂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说是身影,还不如说更像块风干的腊肠来的妥帖。想起腊肠,楚无忧的肚子咕咕乱叫,从没有体会过饥饿滋味的她倒也不那么害怕了。

    风更加的猛烈,并不粗壮的树桠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你还愣着干嘛?快救我啊......”这一次的声音响亮无比,明明白白的男声,还带着十二分的急躁。但传进楚无忧的耳里,就只剩下啊啊啊......的回响。她能听见,用的着这么大声?呵,她和他很熟?指使起她来竟无丝毫的违和感。

    也许是本能,也许是直觉认识下面的人,她也来不及细想,冲着下面大声喊道:“坚持住,我来救你。”

    也不管那人能否听见,迅速地从里衣的下摆撕下无数块长布条,将数块布条拧成一根粗绳,绳结的打法是宫里一个老嬷嬷教她的,非常的结实。

    虽然所处环境诡异,身体也异常虚弱,却并不妨碍她迅速的冷静下来。

    双手用力的扯了扯,试了试绳子的结实程度,再将绳子的一头固定在最近的一个树桩上,这才将绳子大力抛下:“快,抓紧绳子,我拉你上来。”

    几分钟后,绳子那端的力量加剧,她双臂使力:“快了……再坚持一会儿……你一定行的……”不知是给崖下的那个身影还是给自己鼓劲,楚无忧浑身僵硬的重复着一个动作,娇嫩的手掌很快磨出了血泡,眼见那个身影快够着悬崖边了。

    就在她呼出一口浊气时,身后猛地想起一声粗粝的男子嗓音:“啧,啧,啧,胡三这头蠢驴,以为能抢个头功,将我等甩在身后,结果连个闺阁女子都搞不定,便宜你我多分一份。小娘们,你就束手就擒吧,这样哥几个也让你少受点罪。哈哈……”轻浮的嗓音在风中有些破音,直直的灌入楚悠然的耳里,眼见那人的大嘴一煽一合,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是一句都没听进。

    笑声未完,布衣大汉已经“唰~”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猎户用的砍刀,步步向她逼近,他的身边紧随着几个同样高大的壮汉,俱都身着布衣,如果忽略掉几人脸上那副势在必得的猥琐表情,谁都会错以为他们是山里的猎户。

    楚无忧即便从小沉着冷静,但毕竟遭逢巨变,此时也有些心慌,双手仍旧紧握绳子,但已经麻木的无法使力。

    好在绳子的那端剧烈的抖动起来,一双纤长的手臂攀上了崖壁,眨眼间一个身影从崖下跃了上来,身量目测超过她许多。

    崖下那人得救了!

    楚无忧犹如卸下千斤重担,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大口喘着粗气。直到此时,她才确定今夜的一切都不是梦!

    风很冷,但她的掌心却湿湿的,全是冷汗。

    “哈哈……原来还附赠一条漏网之鱼。杀一个是杀,两个嘛,正好凑成一双,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了。”又一壮汉肆无忌惮地大笑,挥刀就扑了上来。

    出于本能,楚无忧快速的闪避开去,身法虽然有些笨拙,但到底有惊无险的避过了对方的进攻。

    心里庆幸之余,不免又心生疑惑,她在皇宫中虽没有面临生死之搏,但身体的灵活度绝不该如今夜这般糟糕。

    黑暗中突兀响起一个冷冰冰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个不留。”斜刺里倏的又窜出几个黑衣人,俱都蒙面,手里的长剑闪着刺眼的寒芒。

    黑暗的苍穹下,树梢头,几条黑影,一身夜行衣在风中猎猎飞舞,犹如来自地狱的小鬼,专取人性命。

    观后面这拨人的气势明显强于前者,楚无忧心里有了主意,反倒不如先前那么慌张。先不管这两拨人有何目的,但明显不同路。

    前面来的几个大汉带着江湖上的痞气,别看他们个个凶神恶煞,但底盘虚浮,如若交手,她断定他们抵挡不了数十回就会被全部灭掉。

    那几个大汉显然没有自知,其中一人冲着黑衣人大骂道:“哪个道上的杂碎,居然敢抢我们唐山五虎的生意,简直是找死。”

    本以为这单生意再容易不过,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对他们唐山五虎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而且还是双倍的酬金,眼看着杀了人就可以拿到剩下的酬金,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便出了变故。

    大汉和几个弟兄对视一眼,也不再言语,冲过去和黑衣人打斗在一起。

    激烈的打斗让楚无忧有了喘息之机。不过黑衣人明显占了上风,几个回合就将那几个大汉逼到了悬崖边。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楚无忧瞅准机会正想开溜,却见几个黑衣人竟似身后长了眼睛般朝着她的方向奔来。她不禁低低的咒骂:叫的凶的狗果然不禁打。

    那几个壮汉行事嚣张,口里的语气更是天下无敌,哪知在别人手里根本就不够看。还自称“唐山五虎”,要她说,干脆换成五只大虫还更为妥帖。

    就在她转身间,手中被塞入一个物事,耳边传来男子低沉的催促声:“拿着这个,快跑。”

    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个被她从悬崖下救上来的人,刚要扭身去看,身子便被人猛力推向一旁,倒地的地方正好是一个斜坡,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已经顺势滚了下去。

    下落的那一刻,她似乎听见男子沙哑戏谑的嗓音:“有缘再见了……”

    不过前提是:他们都还活着。

    不过须臾间,楚无忧便已经明了未曾谋面的男子这样做的目的,不过下落的速度很快,容不得她多想,只能努力的伸手抓住些什么减缓下落的速度,但两边的树枝柔嫩异常,一抓即断。但她并不怎么惊慌,从小,永安帝就将她当作男儿养,她的武学启蒙老师是皇宫的禁军统领季凌,对于一些突发情况,她有自信可以应对。

    足尖轻点,想要借助岩壁的突起阻挡下滑的速度。

    奈何,这具身体仿佛易了主人,根本就不听她的使唤,头脑与四肢极度的不协调。

    最后,她不得不通过下滑中各种障碍物减缓速度,双手抱头,尽量的护住自己身体的重要部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眨眼间,身子一个悬空,从山坡上一个缺口继续坠下。

    坠落中,她舒展身体,任耳边风声呼啸,许许多多的疑问交织在眼前,要将她活活撕碎。

    养心殿里那些宫人的惊呼声在她脑海久久的回响,她,永安帝最宠爱的女儿,燕朝的长公主,竟会中毒!

    谁要害她?

    养心殿里所有的吃食,必须经由赵全亲自试毒。对于这位赵大总管,她毋庸怀疑。而且那份糕点,她是和父皇分食的,独独就她中了毒。

    下毒之人的目标是她,还是她的父皇?

    亦或者,是两者有之!

    她在自己的宫殿里,只喝过知画递上来的一杯蜜水,难道……

    知画是她的贴身宫女,素来情同姐妹,会是她吗?

    她素来知道后宫险恶,时时处处都谨慎小心,也只有在父皇身边,才会放松警惕。下毒之人,或者说是背后之人定是身处高位,熟悉皇宫,知晓她或者是父皇的某些习惯,瞅准时机一击即中,其心机之深,不言而喻。

    虽然父皇未立太子,但后宫中早已风起云涌,那些有子嗣,或没子嗣的宫妃就如蜂巢被捅的马蜂,四处的乱飞,见缝就钻,见人就蜇。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究竟阻了谁的路?竟让这些人要除她而后快?她不愿搅合进这趟浑水,却忘记自己从出生就注定在这权势的旋涡中不能自拔,可惜她以前不懂,只是一味的逃避……以为龟缩在父皇的羽翼下就能无惧风雨。

    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一声,是她错了,错的太过离谱。

    那些一张张娇艳如花的笑靥仿佛待她亲如家人,可精美面具的背后呢?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现在,她已无力去想、去问、去解开谜题。此时的楚无忧并未意识到,经历了这次生死,她的心境已经慢慢发生了转变,只是自己尚未觉得。

    如果……这次她能侥幸存活,她一定会回去找出真相,寻出那些躲在黑暗中的罪魁祸首和他的帮凶,让她们或是他们也尝尝肝肠俱裂,灵魂与身体剥离的无边折磨!

    心念电转间,下坠的的速度愈发加快,全身的肌肉快要承受不住,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置,身体止不住地打颤,头痛欲裂,双眼难受的无法睁开,只想沉沉睡去。

    但愿……她还能够醒来!

    前世今生犹若黄粱一梦,也许醒来什么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