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赵谦之
公历2000年，庚辰龙年春分。
龙虎山下了一场春雨，乍寒还暖之时，天气还微微渗凉。
这是我在龙虎山呆的第20个年头。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时，便把每年的春分当做了生辰。
听下过山的小道士说，红尘俗世对“生日”这个节点可是看重的很，在当天甚至要召集四方好友，举行名为“爬梯”的祭祀仪式。庆祝生日为什么要爬梯，活了二十年的我也搞不懂这个规矩。我想的是，怎样在今晚整上一锅酸菜炖豆腐祛祛山上的寒气……
“咳！江后学，老夫又来叨扰了！”三声敲门声响过后，藏经阁的朱门被缓缓推开。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龙虎山四大天师之二，赵谦之。我仅仅是帮忙打扫藏经阁的杂役小厮，整个龙虎山以“后学”两字称呼自己的，只有赵谦之一人。
“哪里哪里，藏经阁全天十二时辰欢迎道家中人，赵天师何来的叨扰一说。”我拱手鞠躬，行俗世礼。
“呵呵，不碍事。不知如故先生……今日可在？”赵天师笑吟吟说道。
这赵天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真不知道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资格让第二天师称呼一声如故先生!我内心嘀咕。
“呃……我师父他老人家宿醉未醒。老天师您稍等，我这就去喊他。”我挠了挠头，自己都替师父害臊。
“呵呵，不碍事不碍事……”赵天师显然也知道口中如故先生的脾性，对我的回答明显不感到意外，伸手拦住了正要出门的我。
“去年老夫在藏经阁借了一本书，不知江后学可有印象？”赵天师接着说道。
“老天师说的可是那本《文始大道决微》？”
藏经阁的每本书我都有印象，少了哪本，去了哪里，我记得清清楚楚。
“江后学好记忆，正是此书。此篇妙文，玄微温养之功，长生久视之理，罔不兼赅。只是言妙未穷，似为残缺之章……”
我一听便知道赵天师的意思，《文始大道决微》虽为传世玄学典籍，但因成书年代久远，纵使是龙虎山也只收集到了残本。
“回老天师，《文始大道决微》为周朝玄静居士徐颂尧所著，全篇分186目，涵盖道派历法、道学始末、玄学妙术、灵丹妙药等十余大章，但毕竟为西元前成书，不免有残章漏页，对此龙虎山一代天师张道陵挥毫写下校勘附录6则用以对照，弟子这就去拿给您。”
片刻之后，我抱回薄薄的一册手卷。那赵天师随手翻看了几页，就知道我所言不假，看我的眼神甚至怪异。
“你不过藏经阁的杂役，怎么知道这等辛密？”赵天师不解。
“弟子不才，无聊时就会翻读阁内古籍，这藏经阁内5489卷藏经、270本道志、177本轶书及大大小小十余个壁影，弟子早已烂熟于心……”我拱手说道。
“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道家密学玄妙高深，古籍用词更是佶屈聱牙，老夫活了上百年都不敢下此诳语，你……你敢说你全都记下了？”赵天师好像被我的话吓的不轻。
“是，弟子全都记得。”
赵天师不再言语，随后在纸上写下一个“聻”字，问道：“你可识得此讳字？”
赵天师怕是在考校自己啊，我心道。
这“聻”字，在道家俗称雨渐耳，乃是紫薇大帝的紫薇讳，相传赦此字便可请动紫薇大帝掌管的无边伟力，伏尽世间魔，乃是道家中较为罕见的高层次讳字。
“回老天师，弟子认识。”
“那你给老夫讲讲这讳字的来历。”
“此乃掌管日月星辰、山川诸神的万星之主紫薇大帝讳字。相传在龙汉末年，有北阴酆都六洞鬼兵，游行人世、杀害生灵。紫薇大帝率神将吏兵，演大魔黑律，行酆都九泉号令符，纠察三界鬼神印，降伏魔群，救护黎庶。人死作鬼，人见惧之；鬼死作聻，鬼见怕之。赦紫薇讳字，可动星辰之力驱邪、镇煞、伏魔。”
“嗯，不错。老夫再问你，始青之下月与日，两半同升合成一；出彼玉池入金室，大如弹丸黄如橘；中有嘉味甘如蜜，子能得知谨勿失。这句话何解？”
这两句乍一听乃是灵丹炼制的口诀，但实则不然，这还是咒法。只不过此咒较为特殊，行咒前赦的乃是掌管治病驱灾的太乙救苦天尊讳字，而后用这位上仙掌管的治愈灵气养蕴自身，以达到长生的目的。
我考究诸多道藏，怎会中了赵天师的陷阱，思考片刻后，答道：“此乃《抱朴子》所记载的守身炼形之术。讲的是请修身服气之时，存灵气下至气海，存左肾为日，右肾为月，内气化为黄白二气而上至泥丸，再经十二重楼历绛宫回到气海，在日月照耀之下合成外黄内白的玄丹，丹成之后‘中气煌煌独无匹’，是求长生道士们梦寐以求的境界。”
“呵呵，江后学果然不简单。”赵天师目露微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世珍宝。
顿了一会儿，赵天师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传来。
“东方有井，井存九龙，九龙十八尾，清油化作水……”
嗯？这次可把我吓的不轻，因为赵谦之念的这段口诀乃是巫蛊秘术九龙化骨的口诀。
巫蛊之术虽也是由道家玄学演化，但因血腥、骇人向来被正统道家称之为旁门左道，这九龙化骨之术更是可令中蛊之人化的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可谓凶恶之极。赵谦之念这个口诀是什么意思？
“老天师，这是？”
“怎么？不知道还是不敢说？”赵天师还是一幅笑吟吟的模样。
“弟…弟子不敢。”
“你我二人乃研究道法，天下道法本一家，术无对错之分，人心才有善恶之别。江后学但说无妨。”赵谦之谆谆诱导。
我点点头，说道：“弟子受教了。老天师刚刚说诵乃是九龙化骨巫术口诀。《山海经》中所记，西王母乃是瘟神，掌管世间瘟疫。欲养此蛊，需赦令西王母讳字，取七七四十九种毒蛇放至蛊器，张贴咒符温养九九八十一天，蛊成之时，蛊器内仅留下三寸白蛇一条，赦令者口服后，便可下此咒术……”
赵天师没有说话，深深的看了一眼江澜，刚刚他先后用赦令咒法、修身炼体、偏门左道三种方式考校，内容更是无涯无际，就是修道几十年的老道都难以涉猎如此之广，但眼前这仅仅二十岁的青年竟一一作答，无半点遗漏！
一炷香之后，赵谦之才开口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老夫问你，你现在可赦什么层次的咒法？”
“老天师说笑了，弟子不曾经历传度仪式，现在还赦不了咒呢。”我自嘲一笑。
说来可笑，我陪了江如故二十年也不曾见过他烧香上供，自家供奉的哪位神仙，我到现在连名字都不知道。未经过传度仪式，我写哪位神仙的讳字，又赦谁的令咒？
“呵呵，不碍事…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可知把整个藏经阁搬到你脑子里意味着什么？”
“弟子…弟子只是死记硬背，并不了解个中奥义。但弟子毕竟为俗世弟子，也曾有过这等顾虑，只是师父对此有过交代……”
糟了，说漏了！我说到这里赶紧住了嘴，上下嘴唇翻动数次也没敢继续。
“哦？如故先生说什么？”赵天师也来了兴致。
“呃……”我面露难色。
“但说无妨。”
“这个…我曾经问过师父，这阁内古籍我能否查阅，我师父说…我师父说，这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不入流烂书，你想看随便看……”我低头说道，没有了刚刚的气势。
静默无言，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我埋头不敢看赵谦之，内心也在犯嘀咕：江如故啊江如故，你一个守藏经阁的看门大爷什么话都敢说，这下可好，撞到铁板上了，小爷我也保不住你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天师哈哈一笑，说道：“好啊，好！好一个上不了台面，好一个不入流！”
“老天师您别生气，我师父，我师父爱喝酒，这都是醉话…都是醉话。”我只得尴尬赔笑。
“呵呵，不碍事不碍事。整个龙虎山也就他能说这种话。江后学，有空来我的静虚观坐坐，也让那帮眼睛长到天上的记名弟子看看，什么叫天外有天！”
说完，赵谦之推开门飘然而去。
龙虎山下了一场春雨，乍寒还暖之时，天气还微微渗凉。
这是我在龙虎山呆的第20个年头。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时，便把每年的春分当做了生辰。
听下过山的小道士说，红尘俗世对“生日”这个节点可是看重的很，在当天甚至要召集四方好友，举行名为“爬梯”的祭祀仪式。庆祝生日为什么要爬梯，活了二十年的我也搞不懂这个规矩。我想的是，怎样在今晚整上一锅酸菜炖豆腐祛祛山上的寒气……
“咳！江后学，老夫又来叨扰了！”三声敲门声响过后，藏经阁的朱门被缓缓推开。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龙虎山四大天师之二，赵谦之。我仅仅是帮忙打扫藏经阁的杂役小厮，整个龙虎山以“后学”两字称呼自己的，只有赵谦之一人。
“哪里哪里，藏经阁全天十二时辰欢迎道家中人，赵天师何来的叨扰一说。”我拱手鞠躬，行俗世礼。
“呵呵，不碍事。不知如故先生……今日可在？”赵天师笑吟吟说道。
这赵天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真不知道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资格让第二天师称呼一声如故先生!我内心嘀咕。
“呃……我师父他老人家宿醉未醒。老天师您稍等，我这就去喊他。”我挠了挠头，自己都替师父害臊。
“呵呵，不碍事不碍事……”赵天师显然也知道口中如故先生的脾性，对我的回答明显不感到意外，伸手拦住了正要出门的我。
“去年老夫在藏经阁借了一本书，不知江后学可有印象？”赵天师接着说道。
“老天师说的可是那本《文始大道决微》？”
藏经阁的每本书我都有印象，少了哪本，去了哪里，我记得清清楚楚。
“江后学好记忆，正是此书。此篇妙文，玄微温养之功，长生久视之理，罔不兼赅。只是言妙未穷，似为残缺之章……”
我一听便知道赵天师的意思，《文始大道决微》虽为传世玄学典籍，但因成书年代久远，纵使是龙虎山也只收集到了残本。
“回老天师，《文始大道决微》为周朝玄静居士徐颂尧所著，全篇分186目，涵盖道派历法、道学始末、玄学妙术、灵丹妙药等十余大章，但毕竟为西元前成书，不免有残章漏页，对此龙虎山一代天师张道陵挥毫写下校勘附录6则用以对照，弟子这就去拿给您。”
片刻之后，我抱回薄薄的一册手卷。那赵天师随手翻看了几页，就知道我所言不假，看我的眼神甚至怪异。
“你不过藏经阁的杂役，怎么知道这等辛密？”赵天师不解。
“弟子不才，无聊时就会翻读阁内古籍，这藏经阁内5489卷藏经、270本道志、177本轶书及大大小小十余个壁影，弟子早已烂熟于心……”我拱手说道。
“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道家密学玄妙高深，古籍用词更是佶屈聱牙，老夫活了上百年都不敢下此诳语，你……你敢说你全都记下了？”赵天师好像被我的话吓的不轻。
“是，弟子全都记得。”
赵天师不再言语，随后在纸上写下一个“聻”字，问道：“你可识得此讳字？”
赵天师怕是在考校自己啊，我心道。
这“聻”字，在道家俗称雨渐耳，乃是紫薇大帝的紫薇讳，相传赦此字便可请动紫薇大帝掌管的无边伟力，伏尽世间魔，乃是道家中较为罕见的高层次讳字。
“回老天师，弟子认识。”
“那你给老夫讲讲这讳字的来历。”
“此乃掌管日月星辰、山川诸神的万星之主紫薇大帝讳字。相传在龙汉末年，有北阴酆都六洞鬼兵，游行人世、杀害生灵。紫薇大帝率神将吏兵，演大魔黑律，行酆都九泉号令符，纠察三界鬼神印，降伏魔群，救护黎庶。人死作鬼，人见惧之；鬼死作聻，鬼见怕之。赦紫薇讳字，可动星辰之力驱邪、镇煞、伏魔。”
“嗯，不错。老夫再问你，始青之下月与日，两半同升合成一；出彼玉池入金室，大如弹丸黄如橘；中有嘉味甘如蜜，子能得知谨勿失。这句话何解？”
这两句乍一听乃是灵丹炼制的口诀，但实则不然，这还是咒法。只不过此咒较为特殊，行咒前赦的乃是掌管治病驱灾的太乙救苦天尊讳字，而后用这位上仙掌管的治愈灵气养蕴自身，以达到长生的目的。
我考究诸多道藏，怎会中了赵天师的陷阱，思考片刻后，答道：“此乃《抱朴子》所记载的守身炼形之术。讲的是请修身服气之时，存灵气下至气海，存左肾为日，右肾为月，内气化为黄白二气而上至泥丸，再经十二重楼历绛宫回到气海，在日月照耀之下合成外黄内白的玄丹，丹成之后‘中气煌煌独无匹’，是求长生道士们梦寐以求的境界。”
“呵呵，江后学果然不简单。”赵天师目露微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世珍宝。
顿了一会儿，赵天师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传来。
“东方有井，井存九龙，九龙十八尾，清油化作水……”
嗯？这次可把我吓的不轻，因为赵谦之念的这段口诀乃是巫蛊秘术九龙化骨的口诀。
巫蛊之术虽也是由道家玄学演化，但因血腥、骇人向来被正统道家称之为旁门左道，这九龙化骨之术更是可令中蛊之人化的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可谓凶恶之极。赵谦之念这个口诀是什么意思？
“老天师，这是？”
“怎么？不知道还是不敢说？”赵天师还是一幅笑吟吟的模样。
“弟…弟子不敢。”
“你我二人乃研究道法，天下道法本一家，术无对错之分，人心才有善恶之别。江后学但说无妨。”赵谦之谆谆诱导。
我点点头，说道：“弟子受教了。老天师刚刚说诵乃是九龙化骨巫术口诀。《山海经》中所记，西王母乃是瘟神，掌管世间瘟疫。欲养此蛊，需赦令西王母讳字，取七七四十九种毒蛇放至蛊器，张贴咒符温养九九八十一天，蛊成之时，蛊器内仅留下三寸白蛇一条，赦令者口服后，便可下此咒术……”
赵天师没有说话，深深的看了一眼江澜，刚刚他先后用赦令咒法、修身炼体、偏门左道三种方式考校，内容更是无涯无际，就是修道几十年的老道都难以涉猎如此之广，但眼前这仅仅二十岁的青年竟一一作答，无半点遗漏！
一炷香之后，赵谦之才开口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老夫问你，你现在可赦什么层次的咒法？”
“老天师说笑了，弟子不曾经历传度仪式，现在还赦不了咒呢。”我自嘲一笑。
说来可笑，我陪了江如故二十年也不曾见过他烧香上供，自家供奉的哪位神仙，我到现在连名字都不知道。未经过传度仪式，我写哪位神仙的讳字，又赦谁的令咒？
“呵呵，不碍事…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可知把整个藏经阁搬到你脑子里意味着什么？”
“弟子…弟子只是死记硬背，并不了解个中奥义。但弟子毕竟为俗世弟子，也曾有过这等顾虑，只是师父对此有过交代……”
糟了，说漏了！我说到这里赶紧住了嘴，上下嘴唇翻动数次也没敢继续。
“哦？如故先生说什么？”赵天师也来了兴致。
“呃……”我面露难色。
“但说无妨。”
“这个…我曾经问过师父，这阁内古籍我能否查阅，我师父说…我师父说，这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不入流烂书，你想看随便看……”我低头说道，没有了刚刚的气势。
静默无言，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我埋头不敢看赵谦之，内心也在犯嘀咕：江如故啊江如故，你一个守藏经阁的看门大爷什么话都敢说，这下可好，撞到铁板上了，小爷我也保不住你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天师哈哈一笑，说道：“好啊，好！好一个上不了台面，好一个不入流！”
“老天师您别生气，我师父，我师父爱喝酒，这都是醉话…都是醉话。”我只得尴尬赔笑。
“呵呵，不碍事不碍事。整个龙虎山也就他能说这种话。江后学，有空来我的静虚观坐坐，也让那帮眼睛长到天上的记名弟子看看，什么叫天外有天！”
说完，赵谦之推开门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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