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火宅长歌 » 第十二章 得凤楼中,世间百态

第十二章 得凤楼中,世间百态

    前京城距离皇城十里路,属于皇城的副城,同属于天心郡,其间只隔着一道正午城门,平日里百姓只要验明身份,就可以自由来往。

    皇宫位于皇城正中,四周围绕着依附皇城根足开张的各类酒楼茶馆,青楼歌馆,每每入夜后,便会华灯上檐,歌舞升平,比寂静黑暗的皇宫要热闹许多。

    达官贵人所居住的大宅深府也穿插于皇城的繁荣之中,若是门口不挂上灯笼结彩,院内的静谧也如皇宫一般深邃,和周围的繁荣景象格格不入。

    可受限于皇城治安,青楼一类的声色场所不许过更点灯更不许喧哗高歌,怕吵闹叨扰了皇宫里的那位真龙天子。一到打更人提着梆子响锣出现,这些背景深远资金雄厚的歌窑舞堂不得不关门灭灯,无一人敢违矩。

    太岁头上难动土,皇城根下禁高声。任凭你权势欺人,气焰嚣张,腰缠万贯,还能比得过高坐九龙金椅之上的武阳王不成?

    近些年,随着来前京定居的商贾豪绅以及江湖人士越来越多,这块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逐渐鼎沸起来。原来总有人言说前京这块地方离皇城太近,被夺去了龙气和吉象,暗合了大龙池中,难成巨蟒的老话,肯定是没办法昌盛起来的。可不知是佛道法三家哪一家生生的将这风水格局给破掉了,就此前京成为了钗头明珠旁的那颗小珍珠,虽然光不及它,却也算是颗宝。

    那些一直苦皇城宵禁久已的商人鸨母财主龟爷都盯准了前京这块肥肉,拿了许多便宜地界不说,还将皇城生意内的一众名角艳黛都请到了此处,除开那些被高官富商青睐想要赎身或是金屋藏娇的留在皇城内勉强充当门面,花魁神女一类的榜上有名的,就来了这前京城内的大小青楼粉阁中。

    加上管辖放松了许多,明面上的窑子暗娼也比皇城要多了不少。可这些地方都是一般苦作百姓的去处,官家也懒得去多管闲事。前京中最为繁华的各式楼阁窑馆几乎取代了寻常的酒楼茶馆,一些名厨御手都以高出许多的禄钱请来为一众才子佳人贵客清代做饭烧菜。

    这使得前京又有京前花街,人间天堂之称,乃是无数寻醉温存酒色常客的洞天福地。

    前京没了宵禁,真是日日笙歌,夜夜奏吹,娇嗔嬉闹声,美酒佳肴香,笼罩整个月下前京。别说二更后街上巷中无兵巡逻,就连守城的四品武将,宣使将军陆丰鸣也加入其中,与一众美艳娘子寻欢作乐,不思归属。

    白樗愁几人从不去肉窑图一时爽快,也去不起随便抓个人都可能是二品高官之后,一地朱公之子的前京三阁,只去汇聚各路有头有脸的江湖人士与修行真人的得凤楼。

    一来是得凤楼的大厨李福冠曾是皇城名厨八大金勺师傅之一,在御内掌过勺,后来因为害怕置身于权斗暗流之中,告病请辞,离开了皇城。当时得到信的得凤楼老板扬如月扬三姐候在皇城门外苦等了三日,最后终于请来李金勺下榻得凤楼执掌后厨,相传扬三姐不仅给了李金勺千贯月俸禄钱,更是直接将楼里还是个雏儿的二魁唱角赵圆儿许给了他。这单身老汉在皇城里的禄钱也就是两百贯一月,又是个从未结过婚的单身老汉,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二来是这里的花魁柳是卿是南泽川的老相好。柳是卿与南歌兮年龄相仿,不仅歌喉婉转动人,还精通拨奏五弦琴与秦筝,演奏时强如万马奔腾,柔似蜜蜂衔花,豪迈时千人齐舞长剑,婉约中银针微透锦绣,其琴筝被当时一众的乐律大家们称为天玄音色,灼灼古今。可许多人并不知道柳花魁还会吹奏筚篥,甚至可能今生都没有机会听到。

    原本柳是卿对南泽川如同对其他人一样,冰山容颜,一言不发,仅仅只是演奏琴筝。自从南泽川拿出筚篥与其琴声相合后,柳是卿就对他变了态度,不但是开口说话了,更是讲到情深有感处,还会像寻常女子一样哭笑。

    南泽川对这名容貌倾城但放在一众花魁中并不出挑的柳是卿一见倾心,也对她许诺过要为其赎身,只是柳是卿总是未曾明言过自己对这位武襄王之子的情愫究竟是何,当做知音也好,想要厮守一生也罢,只字未提,南泽川也只得将关系维持于此。

    三来是白樗愁和汪藏州两人平日里最喜欢来得凤楼听一些舌漏话头。得凤楼不像前京三阁是只接待贵客的清馆,一二楼喝酒吃饭,三四五楼厢房宾室,不仅有不卖身的歌舞妓,也有供一夜春宵的肉荤妓,有一刻千金的榜首花魁,也有一夜百文的下等娼妇,所以是个混杂三教九流各路人士的荤素楼子。

    而因为几乎都是九州外夷的江湖人士聚集于此,说谈间自然少不了江湖轶事,修行中闻。这使得得凤楼也成为了黎州乃至整个大武都极为有名的江湖场所,无数为了掩人耳目的暗中交易,情报买卖以及人头信息都在得凤楼的角落中进行。许多掮客倭商日夜呆在得凤楼中,以消息养酒钱,以酒食等消息。

    白樗愁三人来得凤楼各有目的,不过最后都殊途同归,那就是不管前面干了什么,最后一定是想躺在一双温软的玉腿上消磨时光。

    时间刚到正午,正是得凤楼一二楼忙碌的时间。不少饕人食客都慕名而来,一品李金勺的成名菜式‘三百鲤鱼跃门成龙’。这道菜就是将一条大鲤后半部以精工改刀成与鳞片大小一致互相连接的肉片,前半部分则改刀制成九条龙身钻入鱼头之中,中间以一道定制的金门支撑,炸制烹饪后,看上去就像许多鲤鱼结对从中间的龙门越过,化身成九条金龙,故得此名。武阳王第一次见时便开了金口,称赞有余,还赋诗为证。

    神工片甲鳞成鱼,越过金门向天去。鬼斧糜肉骨做龙,潜入江海进归墟。

    “呦呦,这不是武襄王的心肝儿掌中子泽川郡王吗?您可算是来了呦。今日可是来找柳花魁?几日前听闻您回了怀州,柳花魁可叹气了几日,天天凭在窗边等您。前两日见您的马车回来了,满心欢喜的梳妆打扮却没盼来您,赌气这几日都闭门不见人。小的几日都没听见那琴弦拨动了,可是少了心上人,心弦也拨不动了。”

    扬三姐见南泽川领着白樗愁汪藏州进来,立马就附和了上来,说着话脸上愁云满布,快走了几步,恨不得立马将南泽川拉到柳是卿的厢房里去。虽然没了柳是卿这得凤楼不至于开不下去,可若是因此失了南泽川这个关系,就难办了。

    虽然雍怀两州互换质子一事并未天下告知,但江湖上流传甚广,许多人都知道南泽川是怀州质子的身份。可开青楼歌馆的这些人深知亲王之间不可能彻底闹翻,南泽川身为怀州武襄王之子,又长在雍州武宁王手下,可以说是占到了两方的关系,所以南泽川自然也被视为上等贵客。

    南泽川和扬三姐交代了两句,大意是让她招呼好自己的两位兄弟,转头和白樗愁汪藏州两人换了个眼神,就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五楼。

    郡王的朋友扬三姐自然不敢怠慢,况且她也认得总来得凤楼惠顾,有造化第一人之称的天阴将军白樗愁,虽然是个旁门左道的人物,却因为有前京天监欧阳若清和白衣剑圣白萧客的名声在,自然是热情有加。安排了两位长相甜美的侍酒,让两位先喝着,自己去请常陪在侧的两位佳人做些准备。

    白樗愁不懂食客之道,和汪藏州两人要了一盘烧鸭和炖牛肉,又要了一斤紫镶酒,找了个不算偏僻的侧座,脱了鞋斜靠在软塌上,等酒菜上齐。

    名叫丹凤青凤的两位侍酒跪坐在榻上,给白樗愁和汪藏州两人捏腿按脚。

    “近些日子,听闻那锡州中书监宁吴琛一死,朝廷顺藤摸瓜扒出了不少魔教的信徒,不过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次就看墨大相国要如何把这朝野内外全部整整的翻个底朝天了。”

    “不过今日有些传闻,说那北妙剑仙,大将军檀时迁就是被魔教的人害死的。”

    说这话的人提到檀时迁姓名时,声音明显压低。显然这个名字如今仍然是个忌讳,虽然江湖上对檀家屠门的缘由有不少猜测,但从未盖棺定论,所以都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谈论,生怕招惹了仇家。

    “听说这魔教有个门派,名叫棺材门。可是个不吉祥的名字。”

    “朝廷和三家拿这个魔教都没办法?”

    “这法寂刚过,三家有些修为的都是七老八十岁的怪物了,哪里还打打杀杀的动?朝廷也因为檀大将军之死,执掌兵权的盲目龙符空悬了十八年了。若不是那位有些手段,一直将兵权握在自己手中,大武只怕早就变天了,哪来的精力去围剿这些异教徒?”

    “非也,朝廷只是无奈不知道魔教的根系深广,怕将一些冒头的打击狠了,藏着的就藏得更深了。这叫怕打草而惊蛇。”

    “所言极是。”

    “只是这世道不古,法寂前三家百花齐放,可谓是百舸争流千帆竞发,像那些传闻中的苦言道人,天轮法尊和行藏菩萨,可都是实打实的江湖人士。谁知这法寂一来,竟然三家皆衰,江湖重武轻玄,你看那朝堂上的武将,有几个能入造化的?破障是凡人皆可,但造化却是仙人之路啊。偌大个江湖怎么会沦落至一个魔教就搅得满城风雨举国惊惧?若是再出个剑尊活佛的,岂是那些歹人感作祟的?”

    “如今除了道家剑门修炼剑术和佛家婆罗门做僧诵经还有法家的八门研究易数,其余三家门派如今都成了玄妙边缘的事情,甚至有人开始不信神鬼,不屑修为,真是世道混沌,神俗扰乱啊。”

    “我们这些三家的修行人自己心中明了就好。任何时候都有愚昧世人,痴傻民众,怎么能奢求万道齐心天下共济?就连佛陀不也只普渡那些有智慧的人不是?”

    这句话引得那群人一阵哄笑。

    佛渡有缘人。

    有缘人也得是聪明人才能碰到真的佛啊。

    白樗愁心中想着,暗笑着饮下青凤斟满的酒。看来这些江湖行者对魔教一事也并无太多的了解,无非都是些风言风语,大多不可查其来源咎其根本,所以也就只能当个故事一听。

    他转过头去盯着窝在角落里的一个落魄男子,中年相貌,衣着虽然不至于是褴褛,却也算不上整洁干净。空了的酒壶和骨头遍布的骨瓷盘旁靠着一把青色的长剑,尚未出鞘,却在目光所及时,觉得其中有寒光激射。

    这人应该是一名暗侠。

    所谓暗侠就是自小学习了龟息功和隐身术的暗贼,但这些人一不偷钱,二不害命,只偷情报与消息。这些人时常在某个高官的书房与寝房旁蛰伏,断则三天,长则一旬,靠着露水与草木苟活,只为在此人行事秘密时,偷到一些能够卖出好价钱的消息。因为一般所盗得的消息能够帮人消灾,或是阻止一些动乱,所以这些人就免去了贼的名声,获得了侠的称号。

    这类人因为时常忍受饥辘干渴,以龟息法延缓屎尿便意,在得手后又狂吃海喝,纵欲无节,所以寿命都不长。眼前这个男子应该就是行将就木的一人,在饱餐一顿后,体内气息溃散,肌肉筋骨开始萎靡,只能坐在原地等死。

    得凤楼中常有这一类人就这样死在榻上。扬三姐从不驱赶,也不过多打扰,更不施食递水,就任凭他断气后,再叫下人男倌把尸体用驴车抬走,拉到郊外的山脚下刨个坑葬了,连个碑铭墓志都没有。

    白樗愁也清楚其中的规矩,所有的暗侠在生命的最后,都不希望有人来打断死亡的接近。一生为了活命为了钱财拼尽性命,耗尽阳寿,不能说有何光彩。更何况虽然有个侠的名字,做的却就是盗贼之事,哪有什么侠盗义贼之说?这些人心中都清楚,贼就是贼,被人高看一眼,那也是三教九流的下等勾当。如此惨淡的一生,哪还想它多延续哪怕一瞬?

    所以他也打算就任凭此人就这样死去。

    不过与这人对视的瞬间,白樗愁感觉到一股不肯听命的倔强,那双死气沉沉的阴翳眸中,隐约闪烁出一阵亮光。

    白樗愁心下起疑,旋即释怀。哪会有人不怕死?感觉到生命流逝时,就仿佛溺水一样,最想做的,无非就是抓住,哪怕是一颗浮萍也好,至少踏上黄泉路时,不会为自己从未挣扎过感到后悔。

    拿起牛肉和半壶紫镶酒,也不管汪藏州停下了正啃的带劲的鸭腿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径直走向了白樗愁。

    其余桌上也有些人注意到白樗愁的动作,无不嗤鼻蔑笑一声,心想这不知哪家的初入江湖的贵公子又慈悲心泛滥,去救一个连自己都一心寻死的人了。

    不过没有任何人阻止。

    “吃吧。”白樗愁做到落魄男子的身边说道。

    那中年男子眼中惊诧,手却颤抖着拿起牛肉就啃。

    白樗愁平静的看着这名暗侠吃完自己最后一顿饱饭,他感觉到男子体内的真气已经完全消散,恐怕连回光返照的气力都没有,吃喝完后,最后悬吊着的一丝气息也崩溃了。

    男子也知道自己性命也就剩下几个呼吸的时间,他转过头,示意白樗愁附耳过来。

    “此消息价值万金,但我藏了十几年。想卖个高价,却无人打探。本以为要被我带到墓中不见天日了,如今,感念你的一顿饭之恩,就免费给你。”

    白樗愁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点头,把耳朵再靠近一些。

    “檀时迁,不是被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