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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淮左名都

    八大王自从撅了襄王,偃旗卧鼓未几日,崇祯十四年三月,又攻随州。知州徐世淳知道八大王军必至,集士民誓以死守。

    八大王攻城,徐世淳居于南城谯楼,日夜把守,援兵未至。守城月余,援尽力穷。八大王乃佯攻南城,潜兵自北城攻入。徐世淳革马巷战死于军,城遂破。

    近来,吴伟业被朱慈烺折腾得焦躁不安,呈报给朱慈烺几稿范本,他都不满意。还说甚么,他该越过大明边疆,去为不沐王化的百姓传播知识的火种,沉淀沉淀。

    好在,今日终归将繁杂之事处理完毕。吴伟业可是结合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近些年塘报以及朱慈烺搞来的各督抚前几年奏疏才编成两册军中识字范本。

    上册五百字,下册一千五百字。

    要说起大明塘报,那叫一个内容详实,前线军报都敢一股脑往上抄。朱慈烺翻看着范本,漫不经心地说道:“吴先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朱慈烺多少有些愧疚,原本他记得那个时代崇祯十三年、十四年吴伟业该升官了,可如今他仍是个编修,莫不是受他影响?

    编纂范本期间,朱慈烺亦是连哄带吓唬。

    一念至此,朱慈烺问道:“吴先生,有没有想过换个环境,去体验营中生活?”

    吴伟业都麻了,心想:好小子,恩将仇报是吧?营中多苦啊,听闻喝酒需得你批准,而且每餐与兵士用同样的饭菜。我当初考取功名,可不是为了受这份苦。

    吴伟业推诿道:“殿下,微臣不熟悉营中事务,去了也是给将士们添乱。”朱慈烺倒没在意,分工不同嘛。可总得给他找点事做,要不然又得奋笔疾书,写些个误导后人的小作文。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拜别吴伟业后,返回慈庆宫。

    八大王献祭襄王,杨嗣昌噶了,并不代表此事告一段落。杨嗣昌生前甩锅弹劾郑崇俭,他是前往鬼门关,可颇有遗计拉垫背的风范,将郑崇俭给推进死胡同。

    郑崇俭,字大章,崇祯十二年正月二十三日以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崇祯十三年八大王反,督师杨嗣昌檄秦军入蜀,郑崇俭率兵抵玛瑙山进击。五月三日,威名颇振,返回关中。

    十月,嗣昌劾其撤兵太早,致贼猖獗,削籍。十一月奉命夺官视事。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逮入狱,请以纵兵擅还失误军律。

    当然一个郑崇俭可堵不住朝臣的嘴。袁继咸,字季通,崇祯十三年四月迁右佥都御史巡抚郧阳。崇祯十四年三月二十六日襄阳陷,被逮入狱。

    朱慈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心中盘算总得做些甚么。

    良久,睁眼瞟见黄伴伴溜着解语,朱慈烺心血来潮,询问黄伴伴每月他能收多少孝敬银子,吓得黄伴伴磕巴回道:“没,没人给奴婢孝敬银子。”

    朱慈烺摆摆手,道:“只要别打着本宫旗号去祸害老百姓,不去龙骧营中索要银钱就没事。”

    黄伴伴道:“殿下,最近天气转暖,皇后差人来过,让您去量量,好做几身衣裳。”

    朱慈烺个头窜了不少,是该做几件衣裳。朱慈烺摸了摸日益壮硕的解语,起身朝坤宁宫而去。

    周皇后过得可不像封建时代大多数后宫嫔妃,经常要自己织布。见宝贝儿子来了,周皇后道:“一会儿量体裁衣,你最近长得越来越高了。”

    朱慈烺笑道:“劳烦娘亲惦念,衣服下摆和袖口能否收紧些,也好兼顾方便和舒适。”周皇后道:“好,就你要求多。”

    朱慈烺着实心疼这位认识不久的娘亲,皇后女儿在宫中织布,国丈老爹周奎却守着几十万两银子哭穷,一天天的。

    不多时,宫人量好尺寸,朱慈烺陪周后说会儿话,又向乾清宫赶去。

    勤政的崇祯仍在孜孜不倦的批阅奏疏,朱慈烺候在殿外。不多时,王承恩引他入殿。

    王承恩低声道:“那个小太监已经处置过了。”朱慈烺应了一声。王承恩道:“打发他去刷恭桶去了。”朱慈烺道:“知道了。”心道,魏道贤,刷恭桶。嗯,妥帖。

    王承恩又道:“惹得殿下不快,老奴惶恐。”朱慈烺道:“不碍事,不过是有些人在宫中待太久,不知深浅罢了……”

    王承恩低眉顺眼地带朱慈烺至御案前。朱慈烺行问安礼,崇祯开口道:“今日来所为何事?”

    朱慈烺笑道:“父皇,儿臣近日看到一则典故,却未完全参悟透彻,恳请父皇帮儿臣解惑。”

    崇祯应了一声。朱慈烺缓缓道:“韩昭侯对申不害说,法度非常不容易推行。申不害说,所谓法,便是验明功劳而给予赏赐,依据才能而授予官职。

    现下君主设立了法度,却又听从近侍的请求,这是法度难以推行的缘由。昭侯说,我从今以后知道如何推行法度,知道听取什么意见。

    一日,申不害请求委任他的堂兄做官。昭侯说,这不是我从你那儿学来的做法。要是听从你的请求,不就破坏你的治国原则了么?我没法采纳你的请求。申不害诚惶诚恐地请求给予处罚。”

    崇祯觉得哪里不对劲,究竟哪不对,仓促间想不出。朱慈烺道:“父皇,申不害说的对么?可他自己为何言行不一为亲族求官?韩昭侯处置是否得宜?”

    崇祯恍然,朱慈烺实为郑崇俭求情。朱慈烺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一直有意避开朝中诸臣,除了巫蛊之案与为龙骧军奔走所接触的大臣,基本都采取置身事外的态度。

    今日为郑崇俭说情,并非与他相熟,只不愿再添一个小窦娥罢了,崇祯年间窦娥太多了。

    杨镐,萨尔浒之战前,连同四位冷热兵器交替时代的夕阳红临时强拉过来镇场面,实为万历中后期缺官不补的怠政买单。

    万历心里有谱,战败后,降罪将他打入诏狱。

    天启小木匠在位七年也未动他,崇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登基没多久,把杨镐拎出来斩了。

    崇祯道:“你想说什么?”朱慈烺整理思绪,假意道:“父皇,杨嗣昌劳苦功高,想出加争练饷剿饷这等高妙之策。更是在两王被擒杀后,过分苛责自己,才忧思成疾,一命呜呼。

    最近京师中流言四起,说是因他拿那方平贼将军印戏弄左良玉、贺人龙二将,才致使二将皆不听号令。儿臣甚是愤慨,这些不知公忠体国的臣子理应受到处罚。

    郑崇俭罪责难逃,贺人龙等将领不听调遣,他有失察之责。纵使秦兵粮饷不济,身为督师,也应想法子筹措。

    不止郑崇俭,陕西、四川、湖广一干涉事众官员皆是罪责难逃。”

    崇祯听不下去,心知宝贝儿子正话反说,可未免太极端,有些过了,道:“好了,没有旁的事,下去吧。”

    朱慈烺行过礼,转身离开。心道,郑崇俭,咱俩又没啥交情,只能帮你到这儿。至于便宜老爹崇祯能否饶你一命,看你造化罢。

    翌日,龙骧营驻地。朱慈烺叫来张世遵和李仲都。中军军帐,朱慈烺道:“如今龙骧营将士们训练得不错,也该招募些辅兵。”

    张世遵道:“可算要招辅兵了,平时不觉得什么,一强行军,后勤人手捉襟见肘。”

    李仲都道:“殿下要募多少?”朱慈烺道:“怎地也得五千之数。”李仲都道:“殿下,闲置的房屋不够住。”

    朱慈烺道:“能住多少人?”李仲都道:“两千五至三千。”朱慈烺道:“那就三千,不够就先拿帐篷顶替。”

    张世遵道:“饷银定多少合适?”朱慈烺道:“一两二钱罢。”张世遵道:“辅兵……一两就行吧。”李仲都道:“殿下可是有别的考虑?”

    朱慈烺道:“此辅兵非彼辅兵。龙骧营的辅兵,乃是作为预备兵源。我打算给他们配备弩箭和鸟铳。选拔标准么,吃苦耐劳,服从指挥。”

    张世遵道:“说起兵源,运河沿岸的纤夫就不错,我见过,他们行进时还统一喊号子,可以一试。”

    李仲都道:“京畿附近煤窑的矿工应是堪用,符合吃苦耐劳标准。”三人三言两语商议出结果。

    朱慈烺道:“那就这么定了,员额三千,饷银每月一两二钱。主要负责押运粮草辎重。标准,身强体壮,二十岁左右。

    世遵,你亲去运河沿岸招募一千五人。仲都,你让吴有罴放下手中训练的事,去京师附近煤窑招募一千五人,练兵的事先交由刘毅代管。”

    ……

    牵牛、婺女,乃广义的扬州。狭义的扬州,古称广陵、江都、维扬。自春秋时期吴夫差十年,吴王夫差开邗沟、筑邗城始。其有淮左名都,竹溪佳处之称。

    傅芙与小姑娘饶是一路快马疾驰,可沿途走走停停,三月三日当日抵达扬州府城。阳春三月的扬州,繁花似锦,春风十里。

    二女拿银子开道,短短十余日不仅寻好二进的宅院,又在寸土寸金、繁华依旧的扬州城近郊购置了片马场。

    是日,被傅芙口唤为主子的小姑娘拉她骑马行进在扬州府城外西侧山坡上。

    小姑娘道:“这儿地不错,一会儿再去典卖一颗东珠,在此地搭建架房屋。”

    傅芙瞧着一路上道边的坟茔,颇为心悸的颤声道:“这……这多瘆人啊,再说也用不了那么多吧。”之前那几颗东珠可是六百两一颗。

    小姑娘道:“多消暑的地……再等上几日,来这儿放风筝如何?”

    傅芙央求道:“主子,咱先回去吧,马场那边我不放心。”

    小姑娘笑道:“好,平时里胆子挺大的,竟怕这些东西。”二人打马回到城中住所。

    黄昏时分,傅芙端来一碗水,从包裹中又翻出一包土。没错,土。

    傅芙道:“主子,我听说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只要喝下故乡土泡的水就能见效。”

    小姑娘道:“是嘛,不应请大夫么?我不喝,你也别喝。你是最近吃得太多、太杂才不舒服的,走。”说罢挽着傅芙向医馆走去。

    崇祯十四年四月九日天气多云转阴,有小雨。宜沉思。注:任何罪恶终将绳之以法,了么?

    慈庆宫。朱慈烺瞧着一份官员档案以及耿郅搜罗来的陈年旧事陷入沉思。

    陈年旧事的主人公暂名为庭庭。他出生在山西布政使司代州,祖辈乃是世袭的振武卫百户。

    大概在非著名留学生大明英宗、叫门天子、土木堡战神一战扬恶名后,庭庭爷爷的爷爷……反正是他六世祖时,家中由武转文,连续几代出现多个举人,家族血亲遍布当地。

    他生在一个无限趋近于罗马的家庭,从小什么没吃过见过?起点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可口含金汤匙的庭庭在严父传统式教育下,边温书考取功名,边骑射声乐,素质教育全没落下。

    本着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头悬梁锥刺股精神,用功不倦,得益于优渥的家境,他又天生精力充沛,这些也不是难事。

    话说大多数成大事之人皆是精力充沛,否则也经不起折腾。庭庭六岁入读村塾,十三岁成为生员,此后在学校的各种考试中都是第一,属于天赋型做题选手。

    二十六岁中举,二十七岁通过会试与廷试,定为三甲第四十一名,赐同进士出身。此时,庭庭已然成长为身长八尺,仪表堂堂,能左右射,武艺过人的文官。

    作为几代人向书香门第竭力靠拢、积累下出的第一个进士,庭庭自然有骄傲的资本。可他与明代普通士大夫的不同也在此时展现,怎么定义呢,有理想、有抱负的进步士大夫。

    普通士大夫么,无非是挖空心思兼并更多的土地,积累更多的财富,提升家族影响力,成为一方土皇帝。

    有更高层次追求的,可以撑一叶孤舟,着一件毛皮衣,带一鼎火炉,独自一人至湖心亭看雪,瞧着雪花一片片弥漫,天、云、山浑然一体的景色,再有感而发,啊,唱个咿咿呀呀的酸曲。

    本着来都来了,不如将此景此情记录下来的原则,成个酸文,凭借自身名气,后世流传,让不知名、不知实情的后人共鸣共情,感叹一句:岁月静好。

    进步士大夫庭庭,怀揣着注定要用此生热血和他人鲜血燃烧的远大抱负,出任永城县令。

    抵达归德府永城后,得以接地气的庭庭困惑不已。这怎地与他常听祖辈、父辈讲述的这就是大明不一样呐?

    是大明本来如此,还是在他长辈那时并非如此?他没有闲功夫去思考此等可以上升到哲学范畴的命题。

    庭庭深知乱世当以重典治人心,在任永城县令期间,作出些扫黑除恶,为黎民百姓伸张正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