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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陈年旧事

    永城县有一倒霉书生,在大婚当日,眼瞅要体验洞房花烛夜时,亲爹不知害了甚么急症,一命呜呼,喜事变白事。

    依照当地习俗,守孝期间夫妻二人不得同房,书生只能蹲在大堂守孝,还未入洞房的新婚媳妇只得和书生老母亲各住一个房间。

    可谁料在这新婚燕尔与守孝期间重合的档口,书生的丁姓同窗怀着恨不能生为曹孟德的感慨,是夜,趁机而入。

    丁姓同窗在兽欲与扭曲心理驱使下,夜间偷偷潜入书生媳妇的房间,快速熄灭蜡烛,趁黑扑到床上。书生的媳妇误以为是自己丈夫守孝实在憋不住,半推半就下屈从了。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书生母亲听到些响动,考虑到木已成舟,也不好说什么。

    次日才询问书生媳妇怎么回事,书生媳妇才将她以为的昨夜发生的事和盘托出,书生母亲得知后气急,责骂书生为何这么心急。

    书生听后极为震惊,他昨夜在守孝,哪去过别处。可看着此时哭的梨花带雨的妻子也不似作伪,就在这天夜里藏在妻子房中。

    半夜时分,丁姓同窗又钻入房中,故技重施,熄灭蜡烛,脱下衣服,飞身欲上床,打算行苟且之事时,被书生逮个正着。

    书生从床上跳下要抓他,丁姓同窗惊慌失措从窗户逃走,房屋内只留下衣服。

    之后的事情极为悲惨,得知真相的书生媳妇,自杀。书生也接受不了,自缢。

    书生母亲拿着那日贼子掉落的衣服,去县衙报官,希望时为一县父母官庭庭主持公道。庭庭接过衣服后问道:“只有一件衣服?”

    老妇人答道:“是。”庭庭又问道:“还能提供其他线索么?”老妇人未和丁姓同窗谋面哪知那些。庭庭深郝此案过于棘手。

    可老妇人接儿媳妇后,短短数日,儿子和儿媳妇相继自杀。庭庭对老妇人的遭遇深感同情。

    左思右想心生一计,他假意敷衍的告知老妇人自己一定会查,待老妇人走后又将此事搁置一旁,十余日都未处理。

    老妇人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以为庭庭与大明多如牛毛的昏官庸吏一般无二,自己也无余钱上下打点,只得自怨自艾。

    丁姓同窗见庭庭不管这茬,此事便不了了之,自己安全了。

    然而,十余日不曾过问该案的庭庭,忽的下令将县内所有缝工招来,要求缝工们对贼子的衣服一一辨认。

    原来这段时间庭庭对这件唯一的线索翻来翻去,猛然间发现衣服缝线甚为考究,应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衣服主人家必是大户人家。

    一缝工认出这衣服的主人乃是丁姓同窗。衙役们找到和那件衣服缝线差不多的衣服,当即将丁姓同窗锁拿回县衙,丁姓同窗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板子,竹筒倒豆子,将自己罪行都讲出来,供认不讳。

    庭庭对丁姓同窗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并上报上级审批。然而衙门不是庭庭家开的,丁姓同窗也有后台,人家老爹是京官,还是魏忠贤手下红人,批请上去就被摁下,处置意见竟然是立即放人。

    面对这般犯罪事实却要求直接放人,庭庭顶住上面层层施加的压力,依旧按照原判,选择绕过直接领导,将丁姓同学立即处死。庭庭公正严明,不畏豪强的名声由此传出。

    朱慈烺莫名感觉有些悲凉,一名官员奉公执法,不畏强权,值得称颂。而谁又会去称颂那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呢?朱慈烺继续往下看。

    庭庭驳他人面子以及种种雷厉风行的做法,不久就被一撮地主乡绅视为异类。我大明的官员哪有不想方设法捞钱的,还真把自己当包青天啦?

    这帮人为保卫他们的封建生活,动用人脉关系,勾连科道言官。庭庭被迫离开他抛洒一腔热血的永城县,此时庭庭任职永城县令仅一年。

    丁姓同窗有个同族,还是庭庭的同年,名为丁启睿,如今接下崇祯宠臣杨嗣昌的担子。

    朱慈烺放下手中卷牍,想到那些试图压下此事的高官们。

    有多少人涉嫌包庇,有多少人接受请托或者贿赂?他们都得到应有的惩罚了么?

    朱慈烺起身来到慈庆宫门外,牵过解语的前爪,问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荒野。君以为然否?”解语鼻子轻轻耸动。朱慈烺笑道:“我就知道你有灵性。”

    崇祯十四年四月初十日天气多云转晴。宜日行一善。注:三句话,可以让督师心中留存希望的火种么?

    思虑良多,朱慈烺终是决定与他见一面。

    或许正因身为皇太子,他私自去诏狱见前督师的确犯忌讳。

    吏员接过耿郅递来的腰牌,偷眼去瞧他身旁少年。并不多问,放行二人。前方狱卒领路,二人跟在身后。朱慈烺未做过多遮掩,只罩了一黑色长袍。

    路过一牢门旁,只见牢内灰毛老鼠发出“嗞嗞”叫声急窜。囚犯全然不顾曾经显赫身份,手脚并用爬行着,将老鼠赶至牢房角落,试图逮住美食,满足口腹之欲。

    不多时,朱慈烺和耿郅就见前方狱卒停下脚步,欠个身道:“就是这位。”说完便退下。

    牢房内那人五十许岁,两鬓斑白,听旁人说可能耳背,相貌倒是不怒自威,此人正是孙传庭。

    他从草席上起身,抹了抹不知哪日沾在眼角的眵目糊,未果,正待他上手去扣。便听得那少年道:“我是朱慈烺,大明愧对孙督师。”

    孙传庭看清来人一惊,心道,太子殿下怎地来这?我要复出了?可通传此事不必劳烦太子殿下。朱慈烺继续道:“闯贼肆虐中原,不日将流窜湖广,已今时不同往日。”

    顿了顿,朱慈烺走近几步,轻声道:“危难之际,我定当令人竭力营救,勿要学甚么杀身成仁。”说罢转身便走。

    耿郅道:“督师可听清楚了?”见孙传庭点了下头,也转身离去。朱慈烺大步流星,径自走出诏狱。耿郅则往牢头和守门吏员手中各塞了五百两纹银,还嘀嘀咕咕交待着什么。

    朱慈烺放缓脚步,待耿郅赶上来,低声道:“你一会儿去寻那个打更的。”耿郅应道:“是,殿下。”

    话说,打更的刘尚德现为校尉,隶属于锦衣卫体系,只是最底层的普通军士,并非官员,无非有了编制。

    去岁,他去陈演府中送过封书信后,便无所事事。每月薪俸照领。没有具体的工作交待,他心生不安,主动拜谒耿郅。

    耿郅递话问如何安排他,朱慈烺才想起此人,令他自腊月始与龙骧营将士每日训练。

    今日,他接到一项新任务,需要每旬定期为一位孙姓高官呈送塘报。准确说是前高官,后因临时接手的官兵不敌清军,沾包丢进了诏狱。

    四月初十日,龙骧营驻地。朱慈烺抚摸着习练长枪的木靶,如今更新换代为带木球的木靶,感慨道:“形势有序向好啊。”

    一旁的吴襄道:“这几个月士兵操练多有起色,照这形势下去,多说半年,必能练出一支可战之兵。”

    一想到五千粮饷充足、武器精良、甲胄齐备、玩了命训练的精锐战兵,吴襄略显昏黄的眸子都有了些神采。

    “吴总兵,走,去军帐中聊。”

    中军军帐。朱慈烺道:“吴总兵,三辅现如今还没有官职吧?我观三辅之才……当个游击,绰绰有余。”

    吴襄一听,心想:是要封官许愿么?回道:“哪里,犬子三辅如今寸功未立,只不过帮忙招募、操练些兵士,算不得大功,贸然委任游击一职,着实过了些。”

    朱慈烺笑道:“哎……练兵亦是大功一件,游击不合适……参将罢,吴总兵万勿推辞。”

    话锋一转,朱慈烺道:“操练战兵,吴有忠、吴有义、吴有熊、吴有罴四人出力甚多,原本是本将军向您借来的,如今理应完璧归赵。

    只是龙骧营初建,将领稀缺,本将军想向吴总兵讨个人,暂且留任。”

    吴襄心道,搁这等着呢,三辅的参将……得。问道:“不知何人竟得殿下青睐?”

    朱慈烺道:“吴有罴,忠义熊罴四人不能白忙活,每人赏五百两,三辅也赏,赏……两千两。”

    吴襄道:“能得将军器重,那是他的造化,他随我在我辽东镇、山东多次亲历战阵,一直瞻前马后,如今能有个好前程,我也为他欣喜。”

    朱慈烺道:“吴总兵公而忘私,高风亮节,着实令人钦佩。嗯……有件事还需你亲力亲为。本月魔鬼日回来,望吴总兵传授教习撤退的本事。”

    吴襄一听撤军,满口答应。忽而想起什么,说道:“将军,再有半个月,此次购买的马匹、骡子、骆驼该到了。”朱慈烺笑道:“又是好事一桩。”

    吴有罴被耿郅告知自己划归入握机营任把总,先去朱慈烺那报到。出了军帐,吴有罴去拜见故主吴襄,“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吴襄出言勉励了几句。

    吴襄仍未想明白朱慈烺到底瞧上他哪。按说要留也留有忠、有义二人,他二人最能打啊。

    朱慈烺的标准吴襄自然不明了。在朱慈烺看来,行小忠,大忠之贼也。其他三人忠心的是吴襄,而非是他这个监军,况且吴有罴招募辅兵差事办得不错。

    未时时分,吴襄早早回家,最近都是这出。一者朱慈烺认为吴襄最近唤为吴摆更为贴切,比他更像甩手掌柜。二者谁叫朱慈烺体谅他年纪大呢。

    吴襄才进家门,管家上前禀报:“老爷,李法算方才亲自送来一万三千五百两银钱。说是有忠、有义、有熊练兵的辛苦钱。”

    吴襄道:“知道了。去把烟杆取来,我抽口旱烟,要多加些桂花。”

    管家一看老爷这是美了,转身去取铜烟杆。

    龙骧营内。李仲都手执长枪,凝视二十步外的木靶。木靶上分目、喉、心、腰、足五孔,各孔中各装有一寸大的圆木球。

    李仲都屏气凝神,擎枪作势,飞身向前戳去,孔内圆木球悬于枪尖上,连刺五枪,皆中。此时耿郅前来传令,李仲都整理衣襟赶去军帐中汇报工作。

    李仲都进帐道:“银子送去吴府后门,吴府管家接的,吴有罴那五百两已送至住宅。”朱慈烺应了声。

    见李仲都有要话说,朱慈烺淡淡道:“仲都,你有事就说。”李仲都道:“殿下……军中银钱每日所耗甚多,而且有出项没进项,不是常事。”

    朱慈烺怅然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烧钱就对了,指望士兵平时光合作用,套个破衣烂衫去保护大明,那种事别人做得,我做不得。”

    李仲都道:“仅军饷一项,每月耗银万余,五千石粮食倒有朝廷负担。朝廷只给解决三千人的日常粮草用度,其余消耗粮食以及肉类蔬菜等还需出营购买。

    如今京师粮食市价每石都快至二两了。去岁大旱,今年年景又有不知如何,加之流贼袭扰河南、湖广,一旦误了农时,粮价还得涨。”

    李仲都虽不知朱慈烺到底有多少银子,可龙骧营的花销都是在他手里过一遍的。

    朱慈烺没言语,心算捋起大头:先前相不中军器局和兵杖司那些凑数的武器装备,前后拨了十二万两。

    五千兵士安家费每人十两,这就五万两。

    辅兵三千每人五两安家费这又是一万五千两。建造房屋均下来每间二十三两多,总造价十九万二千两。

    购买战马前后耗资十万余两,而每匹战马每月所需掺入蛋壳、大豆的马料,值银一两五钱,每月共耗九千余两银钱。这还只算朱慈烺个人的花费,草料成本未计算在内。

    平时的支出真是聚塔成沙,瞧着没多少,架不住累积。至于月度考核、季度考核、魔鬼日发放的赏银都算小头。

    抄掠成国公府和武清侯府共得两百余万两,只扣下四成,连同医治官员心病所赚问诊费不过百万余两。

    以后还要打仗、放赏,是得悠着点花,朱慈烺道:“将士们的饭辙有我想办法,走,与我去看看骁謩鮀。”

    待李仲都喂过马,朱慈烺吩咐道:“一会儿你去找世遵,你俩一起去采购至少半年粮草,屯于营中,有备无患。”

    朱慈烺抚摸着马驹鬃毛,道:“骁謩鮀,小灶可不能白开,你吃的马料可值两钱银子,快快长大。”

    四月十二日。朱慈烺与好三弟朱慈炯环绕校场纵马,骑累了便寻处空地,二人摆起龙门阵。

    这次气氛要比上次轻松不少,朱慈炯心道:“一向和善的太子哥哥又回来了。”朱慈烺问道:“最近读《百战奇略》有何感悟?”

    朱慈炯道:“还剩几卷没读完,感悟么……只觉甚为玄妙,诸如强与弱、众与寡、攻与守、进与退、胜与败、安与危、利与害等好似阴阳两仪,可以互相转化。”

    朱慈烺道:“悟性很高,不错,不错。心道,过阵子该给他请个先生,最好有临阵经验,孙传庭?

    他身为太子去探望都得披上斗篷,未就藩的未来藩王去,那可真会引发朝堂震动。

    吴襄?吴襄哪有空,有空人家还得摆烂呢;去京师外寻?更不行,能打的多在前线,赋闲的有是有,可弄到京师来动静太大。

    朱慈烺暂且打消这个念头,说道:“如今这些只是启蒙,真正两军对战时,所谓奇谋也没那么高明,未必真能用得到,但必须了解。

    在规模较小情况下尚可计略百出。真遇到对面将领是知兵的宿将,带领几万人,双方打堂堂之战时,甚么奇谋至多是双方前期的试探。”

    朱慈炯道:“奇谋不是最紧要,那甚么重要?”

    朱慈烺喃喃道:“战场经验。若平时接触不到战事,调查便更为重要。调查研究是谋事之基,成事之道嘛。

    多与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卒亲近,战斗经验花钱也未必买得到,在血与火淬炼中获得的真知灼见,这些在武经七书只一笔带过。

    只有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方可在天下将倾,四海鼎沸时保护好妻儿老小。”

    朱慈炯似懂非懂,朱慈烺叹道:“早了些,不急还有时间。”

    崇祯十四年四月二十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宜以正兵出击。注:我大明天下无敌!

    此次魔鬼日行军与往日不同。负责押运粮草辎重的民夫换为新招募的辅兵。朱慈烺对于各营行军间隔要求更为严苛。

    不仅如此,行军队列也在朱慈烺军令下时而四列,时而两列,夜不收的侦查半径增致五十里。两日急行军,一日一百四十里,一日一百二十里。

    吴有罴参与过魔鬼日。此次行军在宽阔官道上,一会儿四列一会儿两列,他想了一路,未参悟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