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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我亦可往

    过了许久,崇祯沉声道:“洪承畴连日迟迟不肯进兵,把陈新甲叫过来。”王承恩闻言去通传。

    龙骧营驻地。朱慈烺正闭目养神,张世遵走进帐内,唤道:“殿下?将军?”朱慈烺缓缓睁眼,问道:“世遵,何事?”张世遵笑道:“没什么事,殿下与我去个好去处吧。朱慈烺起身道:“还卖关子,走罢。”

    朱慈烺、张世遵、耿郅三人策马疾驰,来到不知名的河畔,周围芳草萋萋,幽雅恬静,早有几名奴仆等候在那。

    张世遵跃下马背,朝奴仆要来三杆鱼竿,耿郅躬身接过,朱慈烺也拽过来杆鱼竿,发觉鱼饵早已经挂好,河边还摆了三个小方凳。三人甩钩钓开始钓鱼,几名奴仆知趣地退到稍远地方等候。

    并不算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过了半个时辰,三人一条鱼也没钓到。耿郅有些分心,张世遵忍不住说道:“怪了,前几日一会儿就钓上来一条,今日怎地没动静。”

    朱慈烺倒是气定神闲,听到张世遵抱怨,说道:“姜太公八十岁才钓到周文王,钓鱼无非是钓心。

    又过半个时辰,张世遵开口道:“殿下最近总是怏怏不乐,可是有心事?”

    朱慈烺淡淡道:“心事嘛,有,而且很多。”

    张世遵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心道,不愿说就不说吧。半个时辰后,鱼仍未上钩。张世遵实在熬不住了,起身道:“殿下,我受不了了,去旁边活动活动。”

    耿郅眼巴巴看向朱慈烺。朱慈烺道:“你也去罢。”张世遵和耿郅并未走远,只是在周围溜了几圈马。不久,二人返回,看到朱慈烺提起鱼竿,将鱼从鱼钩上取下。

    朱慈烺道:“鱼儿,你真幸运,我不喜欢吃鱼。”随即将鱼放生。

    之后,一行人返回京师。

    是日黄昏,朱慈烺搬来小方凳,坐下听李仲都说书。台下聚集不少人,蚊虫叮咬也难以抵挡众人的热情。

    听了几句,朱慈烺就意识到李仲都在讲“博望坡军师初用兵”那段,心道,讲得还挺快。

    李仲都讲得比较细致,既有演义内容又有正史记载。

    李仲都道:“以上,是民间演义而来,其实是玄德公刘备定下火攻之计。荆州豪杰知刘备仁义之名著于四海,纷纷归附。刘表却心生疑忌,暗中提防刘备,遂遣他抵御夏侯惇、于禁等将领于博望。

    刘备长期筹备,提前设下伏兵,自燃营地,佯装败逃。夏侯惇等人不知是计,急追其后,反遭伏兵痛击。”

    众人连声喝彩,李仲都拱拱手继续讲下去……

    数赵守时嗓门大,朱慈烺在远处听见后,拎起小方凳挨着他坐下。赵守时察觉到异样,转头瞧见朱慈烺,并未起身,一拱手道:“殿下又来听李先生讲书了。”

    并非赵守时不讲尊卑,而是朱慈烺早已定下规矩。李先生讲书时,若朱慈烺前来,众人不必起身。若恰巧遇见,坐着行礼便好,亦不可惊扰旁人。

    朱慈烺道:“我听说生员教习识字,你去两月就不去了?”赵守时道:“殿下,人过三十不学艺,我都二十九了,可别为难我。”

    朱慈烺低声道:“你打算当一辈子把总?”赵守时说道:“卑职必定奋勇杀敌,可识字……”朱慈烺偏头去听李仲都说书。

    时光荏苒,日复一日。朱慈烺闲暇之时总往龙骧营驻地溜达,时而盯视手绘舆图沈思,时而与战兵一齐习练长枪。

    自五月份始,遵朱慈烺将令,部分骑兵练习马上投掷火蒺藜的升级版蒺藜陶弹,如今投掷得有些准头。

    可效果不尽如人意,指望黑火药蒺藜陶弹扭转战局那是痴人说梦,勉强可以制造些骚乱。直径不足四寸的蒺藜陶弹也掷不太远,三十余步顶天。

    不知在何处得到的灵感,朱慈烺下令购置一批蒙古诸部使用的勒勒车,作为转运粮草的主力器械。

    崇祯十四年年七月初六天气晴转多云。宜,步步为营。忌,外行指导内行。注:他劫掠,我捣巢。

    是日,朱慈烺尚在帐中养精蓄锐,耿郅入帐急报:“洪承畴动了。”

    前段时间洪承畴筹划得当,麾下八总兵亦实心任事,连“飞将军”王朴都能率部血战攻山,几次小规模冲突有来有回,形势似是一片大好。

    给事中张若麒亲自查阅近期塘报,发觉打得不错。张若麒备好答案,假模假式去询问此前参战士兵敢不敢决战。

    上官问话,普通士兵怎地回答?说不敢?畏敌如虎大帽子呼你脑门上。“敢!”一个敢答,一个敢问敢信。

    张若麒心满意足,心想:军心可用啊,此时不决战更待何时?不断写信往兵部尚书陈新甲那送。

    同时密报崇祯,言松锦前线官兵异常悍勇,士气大盛,绝非内地官兵可比,鞑子并非那般可怖。如今洪承畴和祖大寿一直要求相持,皆因他二人用兵保守持重,倘若与清军决战,大明天兵未必会输。

    远在京师的崇祯和陈新甲收到书信、密报后,君臣二人人生到达了顶点。

    崇祯一直致力于催促关宁锦前线与清军决战,以减轻财政压力,好腾出手来解决内忧——农民军。

    崇祯未轻易决断,梭哈这等事,输多赢少。再者,如今遍地塘报战神,诸如集大成者毛文龙,天启、崇祯年间著名海岛大亨离岸诈骗鼻祖,可是在崇祯初年被他识破的。

    之前那套行不通,塘报战神们更新打法迭代,整日大捷,水分大的海绵都能飘起来,此时本已被剿灭的西营仍在湖广流窜。

    崇祯三番五次向陈新甲、洪承畴索要军事计划。如今收到张若麒密报,得知乳峰山石门大捷居然是真的。崇祯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松了。

    朱慈烺幽幽道:“总想毕其功于一役,你不输谁输。”

    近些时日,朱慈烺私下数次劝谏,言辞激烈,有几次崇祯几近吹胡子瞪眼,可朱慈烺又变不出粮食。

    耿郅道:“那我们需要做些甚么?”

    朱慈烺怅然道:“加紧练兵。”顿了顿道:“将世遵、张安、仲都寻来,时间差开一盏茶功夫,去罢。”

    不多时,张世遵前来,朱慈烺不绕弯子,问道:“世遵,店铺典卖行情如何?”

    张世遵看朱慈烺神情肃然,说道:“大概折出来二十多万两,殿下急用么?”

    朱慈烺道:“调配十万两银钱,你去寻魏收,准备好马车,召集些可信的辅兵待命。”

    张世遵风风火火走出军帐。朱慈烺下意识呷了口茶水,嘀咕道:“介绿茶怎地还烫嘴?”

    张安步入军帐见礼,朱慈烺道:“张安,存银可以动了。一会儿你点齐侦察营后去找副总兵待命,去罢。”张安领命出军帐。

    李仲都疾步行至帐外,整理衣襟后进入中军军帐。朱慈烺道:“仲都,必前几次魔鬼日协助运送粮草的民夫名单还有罢?”李仲都应了声。

    朱慈烺继续道:“书吏们最近辛苦些,挑出最近三次前来应征的民夫,三日内通知到位,具体时间听安排。

    一会儿张世遵、张安负责押运银钱,现下去挑选些干练的书吏随行。”

    待李仲都奉命去挑选书吏,耿郅回到帐中。朱慈烺又抿了口茶,喃喃道:“这回茶水不烫了。”

    耿郅道:“少主,是要有大动作么?”朱慈烺道:“没多大,几千而已。”

    耿郅道:“不会是要驰援洪承畴吧?”朱慈烺笑道:“再猜。”耿郅沉吟片刻,道:“那是要去中原围剿流贼?”

    朱慈烺道:“驰援松锦前线么……就咱几千兵士不够皇太极塞牙缝的;至于去围剿农民军,唯恐沿途州县禁止龙骧营入城,我总不能下令攻城或者抢掠百姓罢。”

    耿郅道:“那是去哪?”朱慈烺道:“辽东镇。”

    耿郅问道:“那不就是去协助洪承畴祖大寿攻城或者守城么?”朱慈烺道:“不,我要去捣巢。”

    耿郅心道,要舍命陪君子?说道:“辽东镇如今宛如烈火坑堑,几千人马过去,怕是火星子也溅不起来。”

    朱慈烺道:“我且问你,若洪承畴带领十三万军士与八旗决战,皇太极是否会率大部分清兵迎战?”

    耿郅道:“关宁锦一线几乎集结国朝大部分精锐,皇太极不敢托大。”

    朱慈烺道:“如此一来,大清除关宁锦一线以外的防区……防守兵力必定相对薄弱空虚。我龙骧营不走山海关,以曲为直,避实击虚,绕道奇袭大清后方。”

    耿郅道:“且不说绕道长途行军艰险,那盛京乃清军老巢,必定会留有兵丁扼守……”

    朱慈烺道:“捣巢不必非选盛京,现今大清疆域辽阔,打其他地方未尝不可。只是……同样九死一生。”

    耿郅忐忑不安,观朱慈烺募兵、练兵、排兵布阵,难以昧着良心说他不知兵,可终究与阵前交战不同。

    朱慈烺笑道:“吓到了?”耿郅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练兵日久,银钱一车一车往里砸,能来吃这碗饭,应有心里准备。

    可初次上阵便直面清军,将士们难免会有畏战情绪。”

    朱慈烺道:“那是必然的,多半有人不想去,直白些说绝大多数人不愿意去冒这个险。耿郅,他们三应该准备差不多了,你带着五十军法司人员跟随。”耿郅领命而去。

    之所以告诉耿郅,一是耿郅可以被信任,从见他第一眼,最迟在朱慈烺跳御河那会儿,耿郅便被朱慈烺划入可信任的圈子。

    二是朱慈烺如此大动作,营中将士早晚知晓,瞒不住的。安排完工作,朱慈烺笔走龙蛇写下两封书信,分别装入信封,并加盖漆印。

    翌日,耿郅前来汇报工作。耿郅道:“少主,四十万两白银已全部入库。”朱慈烺道:“但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崇祯十四年七月初十日天气多云转晴。宜誓师出征。忌告密。注:一个近乎癫狂的计划。

    龙骧营驻地,七月初九日。

    最近几日,数十万两白银入营的消息不胫而走。而透露消息的朱慈烺此时却在京师与众人喝的乱醉如泥。

    吴襄、吴三辅、张世遵、吴有忠、吴有义、吴有熊等人东倒西歪,朱慈烺与耿郅却清醒得很。

    朱慈烺取出封信,塞进张世遵怀里。另一封于七月初八日已交与黄伴伴,朱慈烺还交待道:“七月十六日交于我母后,迟一日不行,早一日不可,谁敢提前偷看,我扣谁眼珠子。”

    朱慈烺私下向来和善,此言一出,黄伴伴吓得一哆嗦。

    塞好书信,朱慈烺示意,耿郅近前搀扶,两人离离歪斜地推门而出。朱慈烺脚步虚浮,醉醺醺嘟囔道:“没喝尽兴,再来,浮一大白。”

    屋内,听得推门响动,等了一会儿,吴襄抬头缓缓睁开醉眼,心思急转,思量几息,又趴回酒桌上,鼾声复起。

    耿郅对候在门外的众家丁、奴仆说道:“把老爷们安全送回家,记住,太子殿下交待过,明日下午到营即可。”

    开宴前朱慈烺有言在先,言明今日喝尽兴,明日晚些再去营中。耿郅再次重申过后,扶着朱慈烺向远处走去。

    朱慈烺与耿郅来到东城黄华坊张安的宅院。

    屋内,朱慈烺、耿郅、李仲都、张安讨论起明日计划。

    昨日,李仲都知晓计划后都麻了。言出法随?他恍惚记得年前与朱慈烺雪夜围炉夜话,朱慈烺说过要在七个月进行一次军事冒险。当时他还没理会,以为是酒后胡言乱语。

    如今看着朱慈烺亲自手绘舆图,李仲都才敢确信朱慈烺至少谋划七个月,不,或许……自巫蛊之案前便在布局,心念至此,李仲都登觉后脊背发凉。

    这位偶尔语出惊人,时常一副癔症未好利索的太子殿下,原来心中藏掖如此多心事。

    朱慈烺执笔划出一条他推演不知多少次的路线。

    李仲都道:“卢龙道?”朱慈烺道:“你再细看看。”李仲都道:“却有不同之处。可此道怕是废置已久,不好走吧。”

    朱慈烺道:“所以要提前动身。”

    李仲都心道,山路难行,难怪购置那许多勒勒车。

    朱慈烺道:“张安,你率侦查营前出五十里并清除沿途乱石、树枝、杂草等路障,留好标记。”

    张安道:“遵命!”

    朱慈烺道:“耿郅,此次长途奔袭,军法司主要负责督军,次要负责维持秩序。”

    耿郅道:“少主放心吧。”

    “仲都,你负责带领那些书吏以及军医。还有,魏收、马戡口风探得如何?”

    “基本没问题,都能跟着走。”

    朱慈烺道:“都休息去罢,明日还要早起。”

    七月初十日,龙骧营驻地。一通鼓之后,众将士集结完毕。

    将台上,朱慈烺长身玉立,朗声道:“诸位入我龙骧营八九个月吃的用的可还好?不亏心的说一句,想必汝等清楚在大明地界,你们各方面待遇都是排的上号的。”

    将台下,上百军法司人员扯着嗓子,复述朱慈烺每一句话。

    “今日本宫,本将军,有求于你们。后金从万历年间崛起,此前五次入寇国朝,在辽东、在北直隶、在山东所做之事,我不说,你们也都清楚。”

    “你们中有人从辽东逃难而来,有人家乡遭受过洗劫。如今,机会摆在面前,可以报仇雪恨,可以升官发财,机会只属于龙骧营,属于你们。”

    “说难也不难,无非绕到鞑子薄弱后方杀旗丁、砍屯丁。本将军不为难你们,有怕死怕苦的,可以退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也不比谁差。你们可是血气方刚,千里挑一的棒小伙子,如何选择,遵从本心。”

    “谁不想去,本将军不勉强,武器装备留下,三日之内全家搬出龙骧营,咱彼此之间缘分就算尽了。”

    “只望念在本将军微薄恩情,三日内,龙骧营外任何人问询,都咬紧牙关甭透露今日之事。”

    “要与本将军龙潭虎穴走一遭,去辽东镇挣来官职、新房、田产、娘子的,不多,每人一百两。去前发三十两,回来再发七十两。本次出征战死者,每家抚恤五十两,此外,连发十年饷银。”

    “一个时辰后,想去的听到鼓声来此集合,即日出发!都回家与亲人商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