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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日清晨四人吃过了早餐,老者便将马福益叫到了跟前,对巧姑说“这人的病症有点古怪,你且在旁好好学习。”又对马福益道“你先去门前溪涧里,把脚洗得干净再过来瞧病”

    我爷爷便扶着马福益一瘸一拐的去到溪涧洗脚,那马福益心情高兴,一个劲的划算等脚好了要带我爷爷去潭州见识花天酒地,待得洗完脚,马福益抬头看见我爷爷眼睛上的吊疹居然不翼而飞,奇道“见了鬼了,你吊疹呢?”我爷爷苦笑不语,径直把马福益扶进了堂屋坐下。

    那老者细细的查看马福益肿胀巨大的双脚,却并无任何任何外伤痕迹,又搭脉寻根半响,依然一无所获,老者摸着胡须道“奇哉,怪也,下肢血脉闭塞如此严重,却不得任何缘由,当真是古怪至极”

    老者道“既如此那就先治标再说罢”嘱托巧姑去内屋拿了七根竹钉一个铁锤,又去溪涧里打了一碗无根水,在神坛点上一柱线香,将水碗在香上左右各绕了三圈,令马福益在旁边站定。

    只见老者左手使三山诀托住水碗肃然而立,右手化剑诀照碗内不住的写讳字,口里朗朗有声道“日出东方毒似蝎,不作脓来不作血,随着口气自消灭”便向碗内呼出一口真气。

    回头又向地面画出一个十字,转身用脚踏定了,面朝东方又咒曰“天门煞地门煞,老君留下破秽法”迅疾冲马福益双脚各喷水三口,命令各人快步走到门前大松树下,用剑指虚画出两双脚的形状来。

    那巧姑迅疾上前递过一枚竹钉,老者接过后用左手将竹钉按入树内,右手持铁锤,吩咐马福益大口咳嗽一声。

    但见马福益这边咳嗽一声,那边老者便吸气一口吹于竹钉之上,再用铁锤敲入树干深处,如此往复七次,那树上便依北斗形状敲入了七枚竹钉。

    老者又对着马福益,怒目圆睁厉声喝道“跳起来!”那边马福益一惊,本能反应双脚向上一跳,落地之后才发现居然不再疼痛,低头细看那双脚也缩小了大半,心中惊喜满满,连连冲老者作揖道谢。

    那老者摆手道“马掌门切勿多礼,老头子只望你身体早日康复,带领洪门数万兄弟能做出一番改天换地的丰功伟绩,你与俊卿的脚伤,三日内必定完好如初,如果不嫌寒舍简陋,就请二位留下暂住两天,一起过个新年罢”

    马福益大喜,赶紧吩咐我爷爷骑上骡子去青树坪采买酒菜,自己拖着老者就进堂屋聊天不表。

    却说我爷爷牵着骡子下山,半路上巧姑却又追上来要求带路同去赶年集,两人便说说笑笑一起走到了青树坪。

    我爷爷身上还剩了三百铜钱,沉甸甸暖乎乎的压在胸前甚感满足,两人一路采买了五斤茶油,十斤大米,一只老母鸡,一条大草鱼,巧姑又去熟识的肉铺割了几斤猪肉与牛肉,买了一堆小菜,满满的驮在骡子上,我爷爷又寻得一间杂货铺,在里面找了半天终于买到了一根红头巾送给巧姑。

    “昨天把你的头巾弄坏了,我现在赔一根新的给你”我爷爷一脸认真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巧姑接过红头巾脸羞红得比头巾还红,口里却不服软道“算你识趣,今晚给你换药我就让你少受点罪罢”说完牵着骡子就跑,留下我爷爷一瘸一瘸的在后面追赶。

    一个人倘若从小就习惯了欢笑和快乐,那么最终还能促进他继续成长与向上的,必然是偶尔出现的某一次挫折与悲伤;反之一个人如果习惯了沉默与苦难,那么一丁点阳光与欢乐必然成为他改变人生的最大动力,那第一缕阳光与第一次欢愉,也成为他人生最顶端最美好的珍贵回忆。

    若干年后我爷爷几次濒临死亡,脑海中回现的,就是这青树坪几天的点点滴滴。

    转眼到了腊月三十,巧姑与我爷爷忙活了一天准备年夜饭,我爷爷打下手,巧姑主厨,那晚按新化的规矩最终上的是八个大碗满满的摆了一桌,老者也是兴致高昂,在马福益的怂恿下搬出了一趟十多年的新化水酒,那水酒开坛即是异香扑鼻,倒在碗里呈深墨色,浓稠得如同蜂蜜状。

    那晚四人开怀畅饮,巧姑怕我爷爷喝醉,提前在厨房里用剑指在他左掌心虚写了五个水字,随后让他用左手在后脑勺来回抚摸三次,迅疾将左手紧握成拳头,巧姑叮嘱我爷爷说切勿松开拳头,一旦松开那法就会散掉酒就不能化成水了。

    我爷爷起初还能牢记,始终握紧那左手的拳头,后来喝得两碗水酒下肚便是忘了,最终的结果又是醉的一塌糊涂,以至于他最终的人生美好回忆定格截止在那晚巧姑用白葱一样细嫩的手指,在他手板心上写了五个水字。

    次日清早,甲辰年正月初一,巧姑扎着红头巾敲开了两人的房门,堂屋八仙桌上早早的摆好了两大碗面条,上面各自卧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煮荷包蛋,邹老爷子一身长袍马褂正襟危坐,众人都知道这是告别的时辰了。

    我爷爷与马福益风卷残云般将面条吃得干净,放下碗筷时少年梁俊卿眼中已是泪水汪汪,他几步跑到邹老先生面前,狠狠的磕起响头。

    “给老爷子拜年了!”

    “祝老爷子身体康健!”

    “祝老爷子寿比南山”

    少年梁俊卿不停的磕着头报着吉利,每一次磕头每一声报吉都是这个十四年来犹如野草般无人关心无人疼爱的少年对关心与疼爱的狠狠追求。

    梁家桥的坟山梁家桥的石头土地庙,梁长满与梁恕效偶尔的有心或无心的帮扶,这十四年来少年内心构建出的可怜的屈指可数的却唯一真实存在的人间美好,在这几天朝夕相处的真实美满中因强烈对比而瞬间土崩瓦解。

    少年梁俊卿不停的磕着头报着吉利,只因为他知道他只要一抬头,这几天的真实美好又将如风般消散变成虚幻的回忆。巧姑早已泪流满面,一跺脚一转身就跑进了内房,马福益抹了抹泛红的眼眶,将我爷爷从地上拖将起来,冲着长者抱拳道“恩同再造不言谢,山高水长有相逢”

    老者肃然起身拱手道“一路好走”

    马福益转身将我爷爷扔到骡子上,大步流星的下山而去,望着前方山林之间春意盎然,马福益吼将起来“乡里妹子你进城来,乡里妹子你冒穿鞋”骡子上的少年梁俊卿亦眼泪横流,扯着嗓子一起吼唱起来“何不嫁到我城里切,上穿旗袍下穿鞋”

    远远的山间穿来银铃般的回响:

    “城里的伢子你莫笑我,我打赤脚好得多,上山跳得那百斤担,下河能摸水田螺”

    二人哈哈大笑,竟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山间止不住的空谷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