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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青树坪山间木屋一片狼籍,少年梁俊卿震惊不已站在门口呆若木鸡,刘驼子亦找不出安慰的话语,唯有拴住骡子一堆堆的往满是火烧灰烬的地上卸下大包小包的礼物。

    门前大树上,邹老先生当时帮马福益寄病的七颗铁钉依然清晰如故,两扇门板现在却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历经多日四处仍散发着烧焦的恶臭,刘驼子是老江湖了,闻着这味道越想越不对劲,便拔腿进入内堂搜寻,这一进去不打紧,老江湖刘驼子喊了一声娘哪便被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见邹老先生房内一具尸骨被铁链穿透,头朝下的倒吊在半空,尸体已被烧成黑碳状,焦枯萎缩得如同一只猴子大小。

    地面东南方向摆着一个百十斤重的大石磨,磨上又牵出一根玄铁链子,一头绑在尸体的脖子上,便将尸体牵引成一个诡异的四十五度斜角直冲圆磨,细细再看那头顶居然还插着三根铁钉,那一阵阵恶心难闻的烧焦味道,便是从这具尸体上不断散发出来的。

    刘驼子纵横江湖数十载,自己又身兼回龙山洪江会香主与洪江排教教主,黑白两道也好,玄门巫毒也罢,这一生扛过的风浪见过的世面何其之多,但眼前如此诡谲恶毒的画面赤裸裸吊在面前的时候,也难免惊慌失措大惊失色,回过神来正想暂时阻止我爷爷进来,却听到后面我爷爷哇的一声朝天就开始呕吐,然后听到啪的一声,那是我爷爷被吓得直挺挺的晕死在地了。

    刘驼子只有强忍住不适,先将我爷爷背出门外靠着大树放好,再取出酒来冲他脸上连喷几口,少年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你且记住,现在不是怕的时候,更不是哭的时候,我一个人无法将尸体取下,你是男人,更是受过他们恩惠的人,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你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一起好好将尸体取下,察勘后掩埋,才是一个男人,你明白没有?”刘驼子红着眼睛,对少年说道。

    梁俊卿咬紧牙关点点头,刘驼子又拿白酒沾湿了毛巾,二人掩鼻再次慢慢进入内室。

    这次二人有了经验,虽然不至于像之前那么惊慌恐惧,但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尸体从半空中卸下抬到屋外地上,刘驼子嘱托梁俊卿仔细辨认,奈何火烧实在严重加之时间久远,除了分辨出是一个男人之外再也没有了线索。

    梁俊卿心中明白这具尸体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那邹老先生,却也不再悲伤恐惧,麻木的起身去屋外找了个空地,又进屋寻了些工具出来,跪在地上开始挖坑,刘驼子则趁着天色尚亮,一个人又进屋去细细查询线索。

    这堂屋之布置分明就是梅山教众之私家坛场,墙面祖师神位虽然被大火烧焦,下方墙面掏空供奉的阴兵神坛却幸还有些许未烧尽之残余,日常炼兵供奉的鸡蛋被火烤炸掉,残留的蛋液却又生出了一堆堆细白如粟米般大小的蛆虫,不停的向地面一条缝隙挪动着。

    刘驼子拿了根树枝过来,细细趴开蛆虫,便看到了一条细小的缝隙,撬开一看,地底果然是掏空的,露出一个长方形楠木方函来,刘驼子面露喜色,将方函打开一看,却是一部用黑布包裹的手抄法本,上书“岣嶁神书”四个大字,旁边是两行小字“礼亲王府秘藏梅山邹怀德宝之”

    刘驼子这一下已不能用惊叹来形容了,思想了半天后一把将书塞进怀里,又踉踉跄跄的冲进铁链吊尸体的内堂,掏出罗盘以内堂为中心立下太极,奈何此时他已惊惧得冷汗直冒浑身颤抖,罗盘都险些跌落在地,只有暂且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在外刨坑的梁俊卿听到内屋响动异常,生怕刘驼子再出什么变故,急急忙忙又跑了进来,这次轮到少年抱住了吓得半死坐在地上的刘驼子了。

    刘驼子一把抓住梁俊卿道“我且问你,这件屋的主人是不是姓邹,口音是不是当地人?”

    梁俊卿道“你怎么知道老先生姓邹?他一把年纪头发胡子都白了,说着好听的外地口音,个个字说得都像卷着舌子一样,马山主当时还说他是什么京骗子呢。

    刘驼子叹道“什么京骗子,那叫京片子。”

    梁俊卿奇道“京骗子和京骗子有区别吗?”

    刘驼子一把推开了少年,骂道“你个不学无术的狗东西,还不快扶我起来!”

    许是有人谈话壮了胆气,刘驼子终于恢复了些许的理智,平稳了气息便命梁俊卿点燃了火折子,站到中宫出拿罗盘一打,喃喃自语道“开天门闭地户,留人门塞鬼路,果然是巽卦巽山,果然是巽卦巽山!”

    梁俊卿凑过来道“巽为风为地户,这人将尸体头部用铁链引至巽卦,又用个磨盘镇住,莫非是有什么玄虚不成?”

    刘驼子凛然道“吾师曾经提过,此为京城巽王府高手之独门杀人手法,在人死之前以铁链穿骨吊离地面,又以三枚铁钉拍入头骨封住其人之三魂,令其魄散魂封,其人死后上不能归天,下不得入地,更不得附体肉身,如此残暴之手法驼子也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今天竟亲眼见到!“

    梁俊卿闻言瑟瑟发抖道“那头指巽卦又是什么鬼把戏?”

    刘驼子道“传说巽王府历代供养着世间绝顶的高手家族,与王府一样世代受袭供养,这群人研习的法脉与法本从来都是皇室秘藏,常年闭门精修儒释道三家精华,轻易不会出山更不会出手,但一动手则必以尸体头朝东南为印信标识,今天看来真实如斯,哪里是传说哦”

    梁俊卿道“我却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存在?”

    刘驼子苦笑道“你当时是不是把那邹老先生也当成神仙?结果怎样?”

    二人正谈话间,梁俊卿手中的火折子猛跳了几下之后突然变得暗淡,刘驼子心中一凛,伸出左手排了一个马前课看完道“糟了,有人在查我们,须得马上离开才好。”迅疾拉着梁俊卿就跑出门去,两人一起动手,咬着牙抓紧时间刨出了一个浅浅的坑,便把那尸体埋了。

    这是少年梁俊卿第一次亲眼目睹自己爱戴的人以如此可怕之方式在眼前死去,甲辰年除夕夜那温暖的场景就如此迅速的土崩瓦解变成了一地灰烬与一具焦尸,更不要说那少年心中第一次初开的莫名情窦对象又去向不明生死未卜,人生第一课来得如此迅猛惨烈而又突然,就连悲痛与哭泣的时间都吝啬到不能给出一分。

    就在这高压下的麻木刨坑动作之间,我爷爷完成了从懵懂少年到男人的初次蜕变,在这之后他的人生经历更多更大的血海波涛,他的眼泪与悲痛却日益变得稀少而珍贵,而梁俊卿这三个字,却慢慢的淬炼凸显出来了。

    少年梁俊卿面无表情的跪在地上,削了一根木棍插在坟堆前面,便开始麻木机械的磕着响头。上一次也是在这半山腰,他磕头不舍的是从未拥有过的家庭温暖,而这一次磕头永别的,却是少年在心底曾经无数次构建过的对这人间的美好希望。

    刘驼子牵过骡子,匆匆把梁俊卿拉起身来,二人迅疾下山离去,消失在一片血海似的黄昏之中。

    青树坪的山林之间起风了,随风远远的仿佛又飘来一阵清幽的少女歌声

    “奴在河边洗菜心,跌落一个戒指一钱八九分,小妹子好伤心哪,小妹子好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