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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祥庆伯

    第二天中午,王公武在府邸为燕行云设宴,席上为燕行云引荐了大宁府的知府方之望及地方上的一些主政官员,方之望是天盛十四年的二甲进士出身,第二年就赶上大虞兴兵北伐,打下河北后就被外放到河北香河任知县,三年后又被调往辽西任兴中州的知州,前年被提拔为大宁府的知府,是正四品的知府,十四年的时间从一个没有背景的正七品的知县升到了正四品的知府,这位方大人的能力可见甚为出众。

    因为燕行云顶着巡抚辽西地方总督提调辽西一切军政事的名头,按道理来说他现在是辽西的主事之人,无论军政官员都是燕行云的下属,所以酒宴之上,方之望对燕行云说大宁府一切公文档案皆已整理妥当,等着燕行云审阅。但燕行云却没有应下来,直接跟方之望等官员说到自己来辽西主要是在定远侯帐下研习军事,等到日后有机会再向诸位主政之人讨教民政之事,在这之前,各级官佐如往常样各司其职就可,他不会插手地方事务。

    燕行云的这种表态让他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方之望有什么贪污舞弊之举,辽西这片地方想贪污也着实没什么油水可捞,再说还有王公武这位辽西防御使看着,他方之望真敢胡作非为妨碍辽西的大局早就被王公武砍了,也不可能做到大宁府知府的位置上。方之望担心的是这位世子殿下想着一来辽西就大展拳脚,毕竟他也年少轻狂过,当年读了基本圣贤书当了二甲进士,觉得天下事无可不为,也十分鄙夷朝廷里庸碌无为的昏官,觉得要是换由自己来,定能廓清四海,辅佐皇帝开创千古盛世。可知道自己外放了知县,才知道小小一县想要治理好就能耗尽心力,世间事往往都是看起来容易,可真轮到自己去做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了。

    方之望最担心的就是这位世子殿下一来,就忍不住这也管管那也管管,辽西不比关内,境内汉人,蒙古人,女真人混居,各路行商盗匪来往流窜,本就贫苦还要尽力支撑驻扎在这的五万大军,这些年方之望的日子过的可是不好,万一这位世子殿下随心所欲一意孤行,捅出了篓子来,燕行云无非是被叫回燕京训斥一顿,这黑锅还得他方之望来背,为此自打听说燕行云这位世子殿下要来辽西,方之望就没睡过一天的好觉,愁的头发都掉了不少。此时听到燕行云如此理智,并不想立即插手大宁民政,方之望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是落了地,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起来,酒宴上一通向燕行云敬酒,好一通马屁,方大人的马屁也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只要燕行云不瞎折腾,让他把燕行云供起来每日磕一百个响头他也乐意。

    第二日,王公武又带燕行云见了辽西四品以上的武将,而且大概王公武也认可了燕行云那晚所说的话,当众向众将说了燕行云带来五十万两白银还拿出自己私库的四万两黄金作为军饷,过几日就会将这两年的欠饷全部发下去,在场众将看向这位世子殿下的眼神顿时真挚了几分,毕竟谁不喜欢一来就给自己发钱的上司呢。

    这就样后几日燕行云也都是听王公武介绍辽西的大致情况,因为已经接近年节,所以王公武也只是大致跟燕行云介绍了一下辽西的情况,其他事等到年后再说。

    腊月二十九,燕京西城安庆坊,此坊紧挨着王城,此间住的都是一些勋贵大臣和武将,而文官士大夫和一些河北大族一般在东城居住。安庆坊内,最大的一处宅邸就是当今燕王的大舅兄,左御史大夫秦驰的府邸,本来秦驰被燕王提拔进入朝堂时,燕王只赏给了他一套中规中矩的宅院,在安庆坊内并不显眼,但这些年随着秦弛得势,紧挨着秦府的几处宅邸主人都把宅邸送给了秦弛,秦弛将这些府院打通,就形成了如今安庆坊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秦府。

    自从腊月二十五各府衙封印罢朝,各府就开始相互走动拜访,这几天来秦府走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但今日秦府却罕见的大开中门,秦弛的公子秦松穿着一身华服亲自在门口迎客,一辆双驾马车缓缓停在秦府门口,车夫放下垫脚的凳子,掀开马车的帘子,一位衣着朴素,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拿着拐杖从车里钻了出来,在车夫的搀扶下缓缓下车。秦松看到这位老者,立刻满脸堆笑的赢了上去行礼,“小子秦松见过祥庆伯。”

    祥庆伯牛万里,牛家的当家家主,也是山海军指挥同知牛奎的老父,今年已经七十有二,可谓高寿,当年其帮助燕骥拿下燕京城,并未入仕,燕骥为他求了一个祥庆伯的封爵,但只有诰命没有世劵,只得他这一世不得世袭,所以后来又荫蒙其子进入军中任职。牛家世代经商,颇有家资,但一直不受王公贵戚们的重视,其祥庆伯的封号也经常被私下里叫做‘请降伯’,所以往年,牛家也很少在年节时王贵戚重臣家走动。

    昨日秦府突然接到牛家的拜帖,说是祥庆伯想于明日拜访秦府,当时秦弛在书房接到拜帖思考了一会儿,就让下人回话说秦府恭候祥庆伯大驾光临,还推掉了所有定于二十九日上午的访客。随后秦弛将秦松叫来书房,告诉他明日一早到府门前开中门迎候祥庆伯的大驾,秦松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心想父亲怎么了,什么牛啊马的也要自己到府门前迎候,但是犹豫前两个月刚被父亲打了顿狠的,所以秦松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没敢说出口。大概秦弛也看出了秦松的小心思,特意又警告了他一次,让他好生接待,秦松立刻不敢有半点马虎,今日一早就换好了华服,提前半个时辰就跑到门口迎接,这大冬天的冻得秦松直流鼻涕。

    七十多岁佝偻着腰的祥庆伯抬头看了看秦松,笑着说道:“哦,可是秦大人的公子,哎呀,老夫何德何能,竟敢劳驾秦公子在门外迎候,真是折煞老夫了。”

    秦松心想‘你当我愿意来迎你这么个糟老头子啊’,不过心里这么想秦松却不敢忘了父亲的叮嘱,脸上的笑容更盛,弯腰扶着祥庆伯的胳膊说道:“祥庆伯,您这么说才真是折煞我了,您老德高望重,父亲特意交代我要大开中门亲自迎候您老人家,您老快里边请吧,父亲正在大厅候着您呢。”

    秦松扶着祥庆伯走进府内,秦弛看见祥庆伯进来就走出大厅,到院中亲自迎接,“祥庆伯,您老能来我秦府真是令我秦府蓬荜生辉啊,也怪我这些年琐事繁多,多有疏漏,其实我早就应该去拜会老大人,如今劳动您亲自登门,真是罪过啊。”

    祥庆伯拄着拐杖笑着说道:“秦大人这么说可让老夫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老朽本就是一介贱商,蒙先王恩赐,得了个爵位,能来拜会秦大人,才是老朽的荣幸啊。”

    秦弛上前一步挥退秦松,亲自扶着祥庆伯的胳膊往大厅里走,“老大人说的哪里话,您对燕国对大虞都是有功之臣,是我们这些后生小子的前辈,老大人身体还康健吧?”

    祥庆伯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喽,老夫今年已经七十有二了,过了年就七十三了,民间不有句老话吗,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收自己去,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散架喽。”

    秦弛哈哈一笑:“老大人说笑了,看老大人这身子骨,不要说七十三八十四,一百岁也挡不住您呐。”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大厅,秦弛刚想松手请祥庆伯坐下,牛万里就拉住他的手说道:“非是与秦大人说笑,您摸摸我这手,一到这冬天,无论穿多少衣服,这手脚啊都跟冰块似得,看来啊,注定是不长久喽。”

    秦弛握住牛万里的手说道:“诶呀,还真是,是晚辈疏漏了,这大厅四面漏风,怎能在此招待老大人,走我扶老大人到书房去,那里门窗密实,不透风,还有铺有火道,那里暖和。”说完扶着牛万里向后面的书房走去,还吩咐秦松让人送来手炉和热茶。

    秦府书房内,下人们送来手炉和茶水后,秦弛就让下人们退下了,只留下秦松帮着煮茶添水,秦松和牛万里两人自打进了书房,就开始东拉西扯谈天说地,秦松在一旁听得头昏脑胀,两人硬生生聊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要结束的迹象,秦松在一旁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弛心中也在暗骂,自打燕行云出了燕京,他自然一路注意着燕行云的动向,虽然辽西那地方他没什么眼线,这些年他也没在意过大宁府那片地方,但在山海关以内,发生什么事,他秦弛还是知道的,他自然知道牛奎讨好燕行云不成当众吃瘪的事,看到线报他还笑燕行云到底还是个毛头小子,没吃过苦,没经过事,跟那些读了几年书就自命清高的愣头青一样,总看不起溜须拍马之人,觉得他们没有骨气,却不知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他的利用价值,就算他牛奎是个只会溜须拍马的草包,那也是个从三品的草包,上赶着送上门尽然不要,还往外推,真是迂腐。

    所以当秦弛看到牛家的拜帖,就明白这是牛家看燕行云这条大腿抱不上,转过来想要投靠自己,秦弛自然不会厌恶更不会拒绝这种事,他本来就觉得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适时而变本就是聪明人的处事之道。正如燕行云所说,他也正在头疼怎么把山海关握在手里,他深知自己这些年能够平步青云,完全是燕维疆为了制衡沈熙之在朝堂内的势力,所以他可以随便拉拢朝堂内的文官,但他不能去主动结交武将,否则就会招致燕维疆的猜忌,而燕维疆一旦猜忌他,他秦弛在朝堂的基石就荡然无存。牛家能投靠于他无异于雪中送炭,所以他才会打开中门迎接牛万里。

    不过虽然秦弛现在急需牛家这个军中助力,但他决不能先开口,否则就成了他有求于牛家,万一牛家得寸进尺,将来就不好操控了,只是秦弛没想到牛万里这老家伙如此能耗,秦弛陪着他闲扯了一个时辰,茶水喝了好几杯,肚子里憋了一泡尿,这老家伙还是不提正事,秦弛心想,“这老家伙喝这么多水,还能憋的住,他还这能忍啊。”

    就在秦弛牛万里两人还在拉扯之际,秦松终于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秦弛立刻瞪了他一眼,秦松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不过这也给牛万里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牛万里看着秦松说道:“秦公子今年多少年岁了?”

    秦弛闻弦而知雅意,立刻也顺势递上一个台阶,只见秦弛叹了一口气说道:“哎!这个不孝子过了年就二十岁了,到了加冠的年纪,却整日不学无术,如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真是让我头痛不已,远比不上老大人家的公子。”

    牛万里笑着说道:“秦大人莫要太过苛责,年轻人嘛,都好个玩儿,老朽年轻时也是一样,我那犬子,更是不成器,当初送他从军,至今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功绩,这辈子恐怕也就是个指挥同知了。”

    秦弛哈哈大笑:“老大人也太过谦虚了,指挥同知可是从三品的武将,是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位置,而且牛奎大人正值壮年,将来立功受赏,当个指挥使岂不是手到拈来的事,漫说指挥使,就算是行在枢密使也未尝不可啊。”

    牛万里拱手说道:“那就承秦大人的吉言了,不过我那犬子没什么出息,我倒是听说他的上官,山海军的指挥使江麟江大人可是个难得的将才,前几年虽然升授了从二品的镇国将军,却还是当着一军的指挥使,真是屈才了。”

    秦弛立刻接着说道:“是啊,多亏老大人提醒,江麟大人这些年确实劳苦功高,守在山海关着实屈才了,这也是我们这些人的失误,竟没想着提醒王上,等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提醒王上,对江大人委以重任。”

    两人对视一笑,双方的交易就在这一来一回中达成了,牛万里见事已经说完了,就起身说道:“哎呀,扯远了,人一老啊,这话就多,东一块西一块的,秦大人别介意,叨扰许久,老朽就告辞了,秦大人事务繁忙,莫要误了秦大人的要事。”

    秦弛笑着扶住牛万里,说道:“老大人说的哪里话,这天下除了王上的事,哪还有什么事能重要过老大人。”两人接着一路笑着来到院子中,牛万里请秦弛留步,秦弛让秦松亲自送牛万里到府外上车,待到牛万里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秦弛收敛了笑容,暗骂了一句:“难缠的老匹夫。”然后急匆匆的到后院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