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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序幕

    矗立在漫野之上,脚下是无垠的草原,漠过脚踝的青草随着那旷野的风微微摇曳着,掀动着一层又一层翠绿的波纹。辽阔的天空万里无云,偶尔飞过几只雄鹰,绕着那些帐篷盘旋。不远处涌动着一团庞大的白色物群,近看,原是草原上的牧民放羊归来。

    那人一身玄色,一头黝黑的头发高高束成马尾,他虽已不是少年,却依然浑身散发着正义与昂然的气质。他手中握着柄长剑,银铸剑桥,柄上刻着一个“沈”字。这是琮珏亲自为他铸造的剑器,愿他沈将军手握神兵,便能保家护国。

    他眺望着这看似安然的草原,心中不免浮起一丝惆怅,这儿的百姓还算安居乐业,守护着自己的一方天地,不过早出晚归地放牛放羊,日后却要徒增战乱的灾祸。

    沈华堂向来是个心怀正义之人,他实在太光明磊落,无人能挑出他的刺,即便有人想要耍小聪明算计他,也实在找不出他任何污点。便是如此一位正义凛然,心中只为国家荣誉的沈大将军,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大局重要。

    白祁骑着马从不远处赶来,“吁”一声,便勒紧了缰绳,马儿便停在了沈华堂身侧。

    白祁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低头说:“参见将军,盛妃娘娘来信,请将军过目。”

    一听到“盛妃”一词,沈华堂那原本凉薄坚韧的目光便稍稍动容了些许,他抽回飘忽的思绪,从白祁手中接过那支铜制的小桶,抽开密封的木塞,从中滑出一小卷信纸。

    白祁识趣地走到了一旁,扯些草喂马。沈华堂索性盘腿坐下,将那信纸小心翼翼展开铺平,一行一行细细看来。入目的便是沈华莲那扭曲的字迹,沈华堂微微皱眉,却还是耐心着仔细看了下去。

    “哥哥亲启:哥哥北行已有半月,本宫已焚香祷告哥哥安好。近日寝食不安,后宫有变,明嫔暴毙。为明嫔出谋之人也已遭暗杀,弃之于乱葬岗,本宫午后探望明嫔,夜里便误事鹤顶红暴毙身亡。已着江太医相助侦查,但实在寝食难安,故写信给哥哥,望哥哥能给予答复。本宫安好,哥哥无念。”

    沈华堂算是细致地看完了整封信件,只默默将它揉成了团,一会儿便带回营帐将其烧毁。见沈华堂已经阅完了盛妃娘娘的信,白祁这才挪到沈华堂身边挨着坐下。

    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问道:“将军,娘娘可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儿?”

    沈华堂将沈华莲所言在脑中速速过了一遍,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便说道:“明嫔死了,死得蹊跷。”

    白祁愣了愣,随手将口中的狗尾巴草给拿了下来,扔在一旁,惊讶道:“就是先前害了咱们娘娘的那个明嫔?死了好啊!谁让她胆大包天。”

    沈华堂斜眼瞪了他一眼,说道:“那后宫若真只是杀伐这么简洁易了的事情,岂不是人人都能安然过完一生寿终正寝?你动脑子好好想想。”

    白祁吃了瘪,挠了挠脑袋不再做声,只听得沈华堂说道:“我也早已着人打听过,那明嫔是从一个江湖游医那听来的荒谬话,听信盛妃娘娘肚子里怀的是个皇子,心怀妒忌便要痛下杀手。后来,江行慎去寻那游医时,却被告知游医早已被人暗杀仍在了乱葬岗。至于盛妃,大概是去与明嫔当面对质,逼她说出背后之人便可保她一条性命。之后,明嫔便暴毙。”

    “那这不是明摆着的杀人灭口?”白祁惊呼。

    “原来你也不蠢。”沈华堂笑话他,又说道,“不过,盛妃娘娘想来心思单纯,贸然前去与明嫔对峙,实在是打草惊蛇。如今成了这样,也是无可奈何的。盛妃娘娘得皇上宠眷,家中于朝廷又颇有功劳,有人忌惮她日后更加权利庞大,也是常有的事。”

    白祁说道:“那这人无非就是不想让盛妃娘娘生下皇子,避免日后盛妃娘娘权利过大,断了自己的生路。”

    沈华堂没有吭声,大家都能想到这一点,那么此人的目的便是显而易见了。现下要思考的,是如何处理此事。沈华莲一人在宫中,想必是担惊受怕,何况她一个来历特殊的小姑娘,哪能受得起这些苦。

    白祁又说道:“那,将军,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查,把那人揪出来,皇上自然会处置了他。”

    沈华堂断然摇了摇头,说道:“不,这些事情,不能由我们来做。万一那人不是什么扑通的妃嫔小主,而是亲王等人呢?何况,盛妃娘娘也并非想置人死地,不过是不想敌人在暗,她在明,若真如此也确实是身处险境。”

    “嗯...有道理。”白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沈华堂沉默片刻,问道:“这儿与京城,书信送达最快要几日?”

    白祁稍加思索,回答道:“若是信鸽,至少也得七日吧。”

    “这些事情也已经是大概七日之前发生的,如今再说些什么谋划也是徒劳。走吧,随我回营帐,给盛妃娘娘回信。”

    两人便又起身上马,飞奔往军营的方向去了。

    京城宫中,正又奴才给那故去的明嫔行下葬礼,虽说明嫔娘娘原先因残害盛妃娘娘进了冷宫,可这死因也是在委屈蹊跷。琮珏也念她多年侍奉,又身为长公主生母,便一明妃之礼下葬皇陵,赐了个肃明的谥号。

    明嫔一事告一段落,那日负责给明嫔准备膳食的奴才宫女一律杖杀,只令人蹊跷的是,那下毒之人始终未曾找到,好似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这后宫深海之中。江行慎带人去了那游医的住处,屋内却也不曾

    发现什么行凶的痕迹,这儿似乎像个鬼魅的影子,时而出现,却又令人寻不着踪迹。

    沈华莲也是被吓得病倒,染上几日风寒,卧病在床三日不起。琮珏一时心疼得很,便叫太医院好好诊治,每日从养心殿出来,便往翊坤宫去看望她了。

    这日,叶赫那拉静莞也带了些补品到了翊坤宫,见沈华莲那病怏怏的样子,眼底也只默默暗喜了一番。只等着唤春给沈华莲喂完了汤药,才坐到沈华莲身边同她说话。

    “盛妃妹妹染了风寒数日,今儿总算是看着气色好些了,看来江大人是用了心。”叶赫那拉示意秋叶将东西呈上来,那是一碗姜茶,喝了能暖身驱寒,“本宫熬了碗姜汤给妹妹,妹妹趁热喝了,这寒气也散得快些。”

    沈华莲无力地抬头瞧了眼,想来皇后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害她,便说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方才喝完汤药,劲儿还未下去,怕是这时喝了姜汤会相冲...唤春!”

    “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唤春小步前来,弯着腰问道。

    “皇后娘娘的姜汤先拿去膳房温着,过半个时辰,本宫再喝下。这是皇后娘娘一片心意,可别糟蹋了。”沈华莲说道。

    “是,娘娘。”唤春从秋叶手中端过那碗姜汤,向叶赫那拉行礼后,便拿去了膳房。

    叶赫那拉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她总瞧着是个贤良的女子,也担当得起一国之母这把宝座,她今儿也没穿什么艳丽的衣裳和华贵的首饰,平日里虽瞧不来盛妃,不过今日倒是不曾有什么敌意,也算是为前日子里替她解围的感恩吧。

    叶赫那拉说道:“唉,明嫔的事情真是委屈你,不仅遭她陷害,如今还要担惊受怕。”

    沈华莲虽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努力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明嫔的事情于本宫而言倒是不足为奇,不过是这几日早晚气候差得远了,穿错了衣裳才染上了风寒。”

    叶赫那拉也只顺着她的话说道:“若如此那真是最好的。明嫔的事情没能给妹妹一个交代,皇上心里一直愧疚着。”

    “本就也不是什么大事,此风头过后,想必那人也会收敛几分。还请皇后娘娘替本宫向皇上传达心意,不要太放在心上,以免劳神伤脾。”

    叶赫那拉点点头,说道:“好,那妹妹便好好歇着,本宫就不打搅了。”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秋叶搀着叶赫那拉走了,沈华莲也终于不要再应付谁,总算能躺下好好歇着。她倒是许久没生过这么严重的病了,过去在现代,每年也不过是春夏交替之时有些鼻炎,没想到穿越之后竟也如此,那鼻炎的老毛病到哪儿也好不了。

    心里正惆怅着,说着便立刻打了个喷嚏。沈华莲又裹了裹被子,往里头钻了钻,闭上眼又睡去了。

    日子倒是一天天飞转流逝,转眼进了五月也好一阵了,现下已是五月中旬,京城气候回暖,枝头上也多得是鸟儿鸣啼。御花园里花鸟清脆,宫里小主们都趁着这好时节出来走走。

    贾宜欢正同佟佳怜玉一起聊着,不时夸这御花园景色甚美,宫外头远远是比不得的。离这些小主们入宫也有一个多月,有人侍寝承恩,却有人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自从上次在坤宁宫被沈华莲狠狠责骂罚跪,佟佳怜玉便对盛妃娘娘这号人物一直是又怕又恨,虽然只让她跪了两个时辰,却还是让她那娇嫩的膝盖磨掉了一些皮,她这细皮嫩肉的娇贵之身哪儿又受得了这种委屈。可她又能说什么,一个小小贵人,怎敢与盛妃娘娘较劲?

    正走着,就见前头有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她身材高挑,丰润却又不过于丰腴,俯首捏花闻嗅的样子,倒真真是极美的。那满头点翠实在是奢华艳丽,宫里少有几位嫔妃才如此富足。

    佟佳怜玉只顾着羡慕了,一时还未想起眼前之人是谁。直到沈华莲抬头转脸,看到了她们二人,贾宜欢才像是梦中惊醒般,连连晃了晃佟佳怜玉的手臂,轻声提醒道:“佟佳姐姐,是盛妃娘娘!”

    沈华莲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踌躇的步伐,索性就装作没有看清楚她们两人的样子,与唤春笑着这芍药开得甚是鲜艳惹眼。她抬手间满是那不可攀的贵气,那轻慢的余光缓缓打量着上前来的两人,嘴角挑起一丝略带嫌弃的笑意。

    “臣妾给盛妃娘娘请安,盛妃娘娘金安。”

    两人倒是识趣,乖乖蹲下行了大礼。

    沈华莲的目光才不曾停留在她们身上,只目中无人般向上看着,摸了摸那光滑亮泽的蓝石点翠,说道:“起来吧。”

    两人这才站起身来,佟佳怜玉是不敢主动搭话,那贾宜欢也是个被沈华莲警告过的,只是她向来“不拘小节”些,便笑盈盈地说道:“盛妃娘娘今儿兴致好,也来御花园赏花了。”

    “是啊,兴致好。”沈华莲转身轻抚那簇拥在一起的芍药,像是在端详赏玩着什么美人一般,“近来御花园的芍药甚美,都说芍药能与牡丹媲美,本宫便想来瞧瞧。”

    五月正是芍药盛开的季节,御花园负责施肥浇水的奴才们都将这些花照顾得妥当,现下看起来倒也可观。芍药种类颇多,光是这御花园里便有乳白色、粉色和桃红的。芍药总看上去娇滴滴的,外形虽与牡丹相似,可芍药却多妩媚,牡丹总是要大富大贵一些。

    贾宜欢笑笑,瞥了眼佟佳怜玉,见她似乎不太想与沈华莲搭话,便故意说道:“是啊,芍药盛开的样子是美极了。臣妾与佟佳姐姐同住延禧宫中,昨儿见着内务府的人,给姐姐送了好些芍药,说是皇上觉得佟佳姐姐与芍药一般惹人怜爱...就...”

    她边说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沈华莲的神色。

    沈华莲莫非听不出她话里这些小伎俩么,那小眼神滴溜溜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沈华莲心里冷笑,又微微抬眼看了眼佟佳怜玉,一身粉嫩的衣服,倒是与她那粉雕玉琢的小脸挺搭配。

    她说道:“好些日子不见佟佳贵人,这些日子倒是越来越滋润了,瞧这小脸蛋,啧啧啧,仿佛掐得出水来。”

    佟佳怜玉暗暗地白了贾宜欢一眼,看得出来她是耐不住性子,心里想什么都一股脑写在脸上,只见她草草蹲了蹲身子,说道:“臣妾谢盛妃娘娘夸赞,臣妾可担当不起此等容貌,宫中谁不知盛妃娘娘才是国色天香。”

    沈华莲双指微微用力,便从那枝干上掐下一朵粉白的芍药下来,比划着慢慢别在佟佳怜玉鬓边,又仔细端详着看了看,才笑着夸赞道:“各有各的美,妹妹别顾不上自个儿。贾常在,你瞧,这芍药啊,倒是与你佟佳姐姐十分相配,皇上见了定是喜欢。

    贾宜欢陪着笑了,并未多言,生怕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惹出什么是非来。佟佳怜玉犹豫着摸了摸鬓角那朵鲜嫩的芍药,看盛妃娘娘那得意的笑,虽总觉她没什么恶意,但佟佳怜玉只要一想起那日早晨的屈辱,便气不打一处来,实在是心里痒痒。

    佟佳怜玉说道:“看来娘娘倒是与臣妾喜好相投了,臣妾喜芍药,胜过牡丹。”

    沈华莲深深吸了口气,微微闭着眼,实则是当着人儿的面悄悄翻了个上天的白眼,才说道:“喜欢归喜欢,倒也没必要拿别的来比较。这芍药不过是凭着那与牡丹相似的外表,加上一股子妩媚劲儿才招人喜欢。牡丹永远是花中之首,佟佳贵人可别忘了。”

    说完,沈华莲扭头便走了,也不想再与这双双出现在她面前碍眼的“佟佳跪人”和“假常在”理论些什么。

    等到沈华莲离开后,佟佳怜玉才又愤愤地把那朵芍药从鬓角扯了下来,说着就要怒气冲冲的往地上扔去。

    还好贾宜欢眼疾手快,连忙阻止了她,说道:“姐姐莫冲动!”

    佟佳怜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听她又说道:“这芍药是盛妃娘娘赏的,可皇上也爱看姐姐佩戴芍药啊,若是姐姐就这般将这芍药弃之于地上,岂不是得罪了盛妃娘娘和皇上?”

    佟佳怜玉一愣,心想这话好像不无道理,便缓缓将那抬起的手臂垂了下去,说道:“多亏你提醒,我倒是气头上,忘了这茬。”

    贾宜欢笑笑,说道:“这是小事,眼下只有你我,不曾有他人见着。姐姐不如就戴着这芍药去见见皇上,皇上看着欢喜,自然会宠幸姐姐。”

    “哼,倒是多谢妹妹提醒,日后我盛宠之时,也定然不会忘了妹妹。”佟佳怜玉拉着贾宜欢的手,说道。

    这贾宜欢家中是苏造大户,她虽穿着简朴,但向来都叫人看着舒适清爽,她相貌虽不是上等,可穿衣打扮却也能让她在众人里稍稍突出。佟佳怜玉别了贾宜欢,便要去养心殿找琮珏,顺道带了盒点心,总不能叫皇上见了她还觉得莫名其妙。

    一想到方才沈华莲那股得意的劲儿,佟佳怜玉便在心里暗暗地怨恨,不就是凭着兄长的功劳和皇上的盛宠才如此目中无人,她佟佳怜玉也不是什么出身低微的,何况皇上喜欢她,还怕没有出头的那日?

    心里正想着,便已经到了养心殿门前。赵胜德公公见佟佳贵人来了,手里还拎着个精致的食盒,他面上似乎有些难以察觉的尴尬,却还是躬了躬身子,说道:“奴才见过佟佳贵人,不知贵人来养心殿是找皇上有何事?”

    佟佳怜玉对赵胜德倒是恭敬有礼,便说道:“赵公公好,我那儿小厨房用花蜜做了些甜糕点心,皇上爱吃甜食,便想着带过来让皇上尝尝。”

    “小主一片心意,奴才替皇上收下了。”说着,赵胜德就要接过佟佳怜玉手中的食盒。

    可佟佳怜玉却有些不解,也没将手里的食盒给赵胜德,她问道:“公公,皇上可是与他人商讨政事,才不让我进去?”

    赵胜德有些尴尬,只支吾着说:“小主,皇上他...”

    “她要进来,赵公公便让她进来就是了,佟佳贵人一片心意,总不能叫她扑了空。”

    那熟悉的声音从养心殿内传出,像是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佟佳怜玉心里那团蓄意依旧的怒火。她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缓缓从养心殿里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那脸上还是那副轻狂傲慢的笑容,让她好一阵恼怒。

    佟佳怜玉早已在心里咬牙切齿了一番,想要争执些什么,可这是养心殿。

    佟佳怜玉稍稍平复了她那暴怒的心情,规规矩矩蹲下行礼,说道:“臣妾见过盛妃娘娘,方才在御花园见着娘娘,竟不知娘娘也往养心殿来了。”

    “皇上一早用早膳的时候就同本宫说好了,午后批折子无趣,让本宫来伺候着研墨聊着。怎么,莫非皇上也同妹妹说了?本宫倒是不知道呢。”

    佟佳怜玉内心正愤恨着,却并未回答沈华莲的话。眼见着两人之间已经冒起了无形的火花,赵胜德连忙出声打断,说道:“那就快请佟佳小主进去吧,别在外头站久了。”

    沈华莲轻哼一声,便转身进了养心殿的书房。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琮珏所在的屋内,沈华莲顺其自然地往琮珏身旁站了过去,继续替他研着墨。

    佟佳怜玉半蹲下身子,这会儿同皇上说话的声音倒是不像先前那般冷漠生硬:“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琮珏头也不抬,只张了张口,说道:“起来吧,你向来身子虚,别动不动就跪。不过,你怎么来了。”

    佟佳怜玉嫣然含蓄地笑着,露出几分假意的犹豫,才上前将手中食盒放在了琮珏的桌上,说道:“臣妾念皇上批折子劳累,正好臣妾宫里的小厨房新做了些甜口的点心,便想着捎来给皇上尝尝...”

    她双手捧起那盒盖子,里面装着的正是几块外表鲜嫩可爱的唐果子,有些制成花朵的模样,看上去倒还清甜可口,是会叫人忍不住垂涎三尺。

    琮珏这才有功夫抬眼看几眼,那盒中果子的确精致可口,可琮珏稍稍犹豫,见她那副满心欢喜期待的样子,一时又不想叫她失望,便捏起一块放进嘴中浅浅品尝了一番,而后点了点头,说道:“问道的确不错,你的小厨房倒是很有长进。不过朕这会儿正批奏折,手上也不干净,就先搁在一边,等朕忙完了,再好好品尝。”

    佟佳怜玉自然是听信了的,她那双通透而明亮的眼睛,正充斥着欣喜与甜蜜,如同一泓清泉,又像水汪汪的葡萄,总叫人百看不厌。

    沈华莲心中暗笑着,这佟佳怜玉倒是个惯会拿她那张脸讨人喜的狐媚子,也难怪能魏沁兰手里把皇上勾了去。

    沈华莲放下手中的墨,心里面又有了盘算,琮珏早已看出她的小心思,虽明了,却也不曾戳穿,索性让她去了。

    只见沈华莲缓缓走到琮珏桌前,与佟佳怜玉并肩站着,向琮珏微微行礼,说道:“皇上方才尝了臣妾宫里的糖蒸酥酪,觉得味道甚是甜美,倒不如也让佟佳妹妹尝尝。”

    “好啊。”琮珏一口答应,两人像是越好了一般,配合十分默契,“佟佳妹妹许是没吃过翊坤宫小厨房的点心吧?皇上每每去了本宫那儿,都得尝个新鲜,妹妹若是不嫌弃,方可一试。”

    沈华莲唇角微扬,浅浅一笑,便从一旁的另一只食盒中捧出一碗糖蒸酥酪给了佟佳怜玉。她显然是脸色铁青,却又不敢放肆,她来时竟没注意这屋子里竟然还有另一个食盒,原来是盛妃娘娘早就算着她会来养心殿找皇上,便引她上了钩,自己反而先发制人,叫她好一阵没面子。

    琮珏倒觉得眼前两个女子争来争去的样子甚是有趣,他便索性放下笔,倒想看看二人该如何个说法,尤其是那沈华莲,给人使绊子的样子他倒还真是少见。先前就听赵胜德说起过,盛妃娘娘那日在坤宁宫可没给佟佳贵人好脸色看,今日他倒是想亲眼瞧瞧,自己这手心里宠着的盛妃就见是如何“刁难”各位妃嫔的。

    佟佳怜玉低头看着手中这碗糖蒸酥酪,模样是莹润如脂,吹气胜兰而沁入肺腑。光是外表就足矣让人注目留心,光滑的奶白色软膏体,上头点缀着几颗枸杞和细碎的桂花瓣儿,模样虽简单,看上去却实在是甜美清爽。佟佳怜玉也真想试试,这酥酪本就是难求之物,曾经在佟佳府时也很难得才尝过一回。可她又总碍着面子,觉得这是沈华莲那儿的东西,吃了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琮珏薄唇微抿,眼神深邃幽冷,似乎已经洞察了佟佳怜玉那些想法,毕竟她向来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若说她不懂规矩任性娇蛮,可也算是个里外如一的人。

    “试试吧,盛妃宫里的小食一向被人夸赞,你也是有这口福,能吃到翊坤宫的酥酪。”琮珏坐起身来,挺了挺腰板,他的确是久坐,腰间脊椎属实有些劳损,这季节里细雨绵绵,也经常会腰疼。

    佟佳怜玉本也是个贪吃的,禁不住两人这一言一语,便也不再芥蒂,拿着那金匙便小小的舀起一块放入嘴中,口感是如预料的一样细腻爽滑,入口即化,散发着牛乳的香甜,还有些微微的酒味儿。

    还真是可口...

    佟佳怜玉边细嚼慢咽着,边用她那清澈的眸子偷偷瞟了沈华莲几眼,不想沈华莲也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美美品尝这碗糖蒸酥酪,浑身似乎总散发着一种母性光辉,可也总少不了那几分傲慢的气息。

    不知怎的,佟佳怜玉的脸蛋有些发烫,不起眼的两朵红云便慢慢浮现。

    沈华莲也觉得她偶尔有些可爱,便问道:“佟佳妹妹尝着如何?”

    她没说话,只犹豫地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确实很美味。

    琮珏手中把玩着一串檀木佛珠,他也见两人并未过多争论,心中也稍稍安下来,便说道:“玉儿性子是可爱的,莲儿也和善,你二人又何必总是针锋相对。”

    “是啊,妹妹生得漂亮性格也活泼明媚,谁瞧了都喜欢。哟,不仔细看还没注意呢,就说妹妹今日怎么格外好看,原是鬓角佩了朵芍药。”

    沈华莲故作惊喜,这话自然是对着琮珏说的,琮珏先前也并未多注意,只是沈华莲这么惊呼,他也才注意到佟佳怜玉鬓角那朵粉嫩的芍药,他眉目间舒展了些,唇角一勾,含笑轻叹道:“是朕的不好,朕先前忙着看折子,倒忽略了玉儿这份心。朕记得你是喜欢芍药的,昨儿内务府送去的那些芍药可还喜欢?”

    佟佳怜玉眼神闪躲几分,却又很快弯了弯眼眸,说道:“皇上赏的自然是最好的,臣妾喜不自胜。”

    “嗯,朕也认为,玉儿与芍药很相配。芍药向来是真诚、美丽,情有独钟而用心不移,甚好、甚好...”

    沈华莲那双不似清水秋瞳的眼微微上挑微眯着,烟波流转,现在似乎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氛围,便又微微倾了倾身子,说道:“既如此,妹妹便留在养心殿陪着皇上,本宫也有些乏了,便先回了翊坤宫歇息。”

    琮珏眉毛一皱,似有些不解,平静而莫名地抬头问道:“怎突然要回去?先前可是说好要同朕一起用晚膳,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华莲眨巴着眼睛,鲜少装得这般无辜,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说道:“臣妾是有些不舒服,一会儿请江太医来瞧瞧,休息片刻便是了。佟佳妹妹难得来陪着皇上,臣妾也该明事理一些,让着些。”

    听她这语气,大抵是裝的,琮珏便也不再皱着眉头,反而挑了挑一边的眉,似笑非笑地说道:“那莲儿就先回去吧,这儿又玉儿伺候着。”

    沈华莲微微蹲着,说:“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佟佳怜玉心里一阵欢喜,这让她厌烦的盛妃娘娘总算是走了,便也乖乖向沈华莲欠身行礼,告别了沈华莲。

    沈华莲走后,这养心殿却瞬时冷清了许多,琮珏也没有找她说话,佟佳怜玉也只是呆呆地杵在那儿,不知该做些什么。琮珏纳闷着,抬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说:“愣在那儿做什么?过来研墨。”

    “是。”

    唤春扶着沈华莲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翊坤宫,见自家娘娘嘴角还含着笑,就知道她今日心情不错,看似虽没有刻意刁难佟佳贵人,可这事情总会按照沈华莲的心思往后发展。唤春是懂的,这三个宫女里边,就属唤春是最灵敏的。

    唤春问:“娘娘,一会儿的晚膳,可要准备皇上的?”

    沈华莲悠然自得地挑了挑眉,一副“那不然呢”的表情。唤春会了她的意思,便小跑着去告诉了映雪与襄萤,三人便往小厨房忙活去了。沈华莲独自坐在宫里,往常此刻,洛贵人常会来与她闲聊,现下魏沁兰搬去了钟粹宫,她竟然也觉得有些无趣。

    到底是性子缓和了些,从前她总是习惯独来独往,若是人多了,她倒觉得烦躁。

    沈华莲微微叹了口气,正要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一口,却见桌上正放着个铜制的小筒。

    她正拿起来,恰好小财子从外头进来,说道:“娘娘,大将军回信了。放在...啊,娘娘已经看见了。”

    “嗯,本宫知道了,你去小厨房帮衬着些。”

    “是!”

    小财子又退了出去。沈华莲摘下手指上戴着的鎏金翡翠护甲,拔出那木塞,从中抽出沈华堂的信纸。她心正砰砰地跳动着,已经许久没有与沈华堂说话,虽然是书信,可也还是止不住有些激动。

    将信纸展开来,引入眼帘的是沈华堂那手大气潇洒的字体,属实是比她那鬼画符看着舒服多了:“娘娘亲启,本将一切安好,娘娘勿念。”

    虽是家常话,可总听着温暖。信里也无非是先前她着急之时问过的一些问题的回话,与她所料,沈华堂是懂她心思的,他也早已料到,自己的信抵达京城后,明嫔之事怕是已经被皇上处置妥当,且先不论结果是否称心,但他的建议在此时也已经无用。信中时颇为亲近的话语,就如同沈华堂在她面前,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一般。习武之人,待人却如此温柔,世间少有这样的男人,沈亦舒很难不为他动心。

    继续往下看着,她眉目间才稍稍严肃了些,沈华堂虽无法帮她查清楚前因后果,却也给出了相对安全又有用的法子,不过这却与她和江行慎所想相差无几。即便她不想从沈华堂口中或者看到这样的办法,可仔细一想,无论是谁,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来顾全大局。

    “娘娘若是不想身在明处敌人却于暗处,便可以己为诱,引蛇出洞。那人无非是不想让娘娘诞下龙嗣,不如娘娘便以此为饵,若那人再次下手,娘娘便可掌握线索证据,找出此人。”

    她那眉目忽地一松,呆呆坐在那檀木椅上,茫然了许久,眼眸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抬手抹了抹,又低头看了眼那信上的字眼,心头阵阵抽动,仿佛有一双无形却有力的手将她困住。虽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办法,可她还是有些抵触,也许是永远无法改变刻在骨子里的现代人的思想,她自幼受到的道德教育一直在排斥这样不伦不类的关系。所以,每当琮珏对她有所欲望之时,她都糊弄着骗了过去,连哄带骗地安了琮珏的心。

    他真的不会介意么,自己心里的女子却要为其他的男人生儿育女,何况这其他的男人,是他的上司,并且无法忤逆反驳。

    沈华莲有些劳累地闭上了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她正要将手中那信放入香炉的微火中焚烧,却在险要关头瞥见那信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她又立刻收回手,仔仔细细地看着:“娘娘,臣自是万般不情愿,但生养皇家子嗣是盛妃娘娘的责任,娘娘不必担心我会不会介意。只要娘娘心意在,臣愿意护佑娘娘与阿哥、公主一生平安。臣惟愿娘娘安好,如此比什么都好。”

    那努力噙着的泪终是不争气地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到了衣襟,她不舍得伸手拭去,只一边流着泪,一边捏着这信将它放在火中烧成灰烬。

    沈华堂,他不难受是假的吧。

    你若是有心,何必这么规规矩矩呢。征战过后,不如想个法子让我假死出宫,便能与你相守一生。

    可很快,沈华莲便承认自己是异想天开了。这儿不是电视剧,也不是小说,而是真实的古代后宫,哪有那么多荒谬的想法。人总该是要顾全大局,格局打开,方能成大事。

    她抹去最后那滴泪,便打算将沈华堂深埋在心底,永远不要被别人发现。也许,这一切才刚刚拉开序幕,沈华莲与沈华堂在这个世界永远无法以恋人的身份相守一生,但若是能平安到老,也算是安然无恙了。但求不要伤害彼此,只要都能在这世上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