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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幽禁(二)

    远方传来肃穆的号角声,那沉闷的声音带着些许硝烟的气息。广茂的原野上掀起一阵风浪,千军万马齐军列阵,锣鼓熏天,伺机待发。战马驮着士兵将领,也都高傲地昂着头颅,似乎是在为这场胜劵在握的战争耀武扬威着。

    沈华堂身披铠甲手握重剑,他目中寒光乍现,正等待着战争打响。他向来是不畏惧战争与死亡,从他出生武家,手握兵权那一刻开始,他沈华堂便已经是半条腿踏入黄泉之人。

    风沙四起,这草原虽平整广阔,一眼望去毫无遮掩,虽能清楚看清楚敌军的意图,可对方也如此。

    身侧白祁也穿戴这盔甲,他望了望前方那乌泱泱的一片,重重地从鼻中喷洒出一缕气息,转头对沈华堂道:“将军,此一战尤为重要,无论奠定先机,或是鼓舞士气,后头那部落首领和皇上也都等着这一战的捷讯,将军不可掉以轻心。”

    沈华堂淡然道:“本将从不轻敌,每一个上场杀敌的士兵都是晓勇之辈。”

    “沈将军!白将军!”

    两人正商讨着战事,后方便传来一阵明亮高亢的女子的呼唤,沈华堂回过头,只见那北凉部落的小公主正骑着她那毛发油亮的黑马朝他们奔驰而来。

    沈华堂甚是诧异,一双剑眉微微蹙起,有些责问般说道:“丹华公主?您来这儿做什么?”

    来人正是北凉部落首领的掌上明珠,她名叫乃曼丹华,自幼跟随父乃曼尤布在草原部落间长大。

    丹华笑靥若春风,拉紧了缰绳,勒令这战马缓缓驻足于沈华堂和白祁身旁,她挑着唇扬着眉,一脸骄傲,目中坚毅不难看出她是个信心十足的女子。

    丹华微微眯了眯眼,往那前方数万大军看去,嘴中赞叹道:“这就是要入侵我朝的人?看起来也不怎么厉害嘛!”

    白祁一脸佩服,说道:“丹华公主,这是战场,可不是儿戏!你若是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丹华满脸不悦与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嘟囔着嘴说道:“白将军这是看不起本公主?我自幼跟随父亲出入军营,可是练就了一身本事!这些个敌人还是不怕的!”

    “公主父亲可知晓您来这儿了?”沈华堂问道。

    丹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就是父亲一口答应,本公主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若是此战告捷,还有本公主一份功劳呢!”

    沈华堂挑起眉梢,嘴角露出一抹鬼魅冷峻的笑,他说道:“既如此,公主就只能好好保护自己了。”

    话音刚落,一阵整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都在轻轻颤抖。三人敛去了嬉笑的神色,换儿立马绷紧了神经,举目无亲,但见那草原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鲜艳的枣红色旌旗在苍穹之下迎风飘扬。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剑直插天际,顿时寒光乍现,令人生惧。战萧的风声呼啸而过,漫过脚踝的青草不断摇摆着身姿,似乎也正萧瑟迎战。

    只听轰隆的炮声一响,原野四处狼烟四起,千军万马一齐冲向那敌军阵营,忽听喊杀声四起,整个旷野间霎时充满了刀剑相击的刺耳声响,震天的声浪里夹杂着哭喊惨叫,原本纯净的空气中瞬时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儿!四野肃杀,血染大地。

    三人各自占领了一方战场,只见沈华堂手提重刃,尽力挥舞着臂膀,刀光剑影之间便解决了几个蜂拥而上的敌军。四溅的血液沾染了他的刀锋和铠甲,他整个人瞬时像极了自修罗地狱一步步走出的煞神,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戾气,他几乎是杀红了眼,那血丝已经布满双瞳,将士出征,心中想的都只有精忠报国守护家国儿女。

    白祁也以刀剑拳脚干掉了十几个敌人,他那身银亮的铠甲也早已沾染上了血色,不知何时他本洁净的面颊上也有了些许伤痕,正往外渗着些鲜血。白祁咳了两声,往外突出一粒断掉的牙,便有奋力嘶吼一声,继续向前冲出一挑杀路!

    丹华手持细剑,这剑虽轻盈纤细,可实在是锋利过人,只见她咬住机会将这剑往那人脖子上一抹,看似并未接触到,可下一秒那人便皮开肉绽血流成河,直直地跪倒在地捂着脖子抽搐了两下便咽了气。她方准备骑马前去支援被围困的步兵,可转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十几个人包围过来,她有些慌了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冲破这重围。正在这危急关头,前方那列人却齐齐地从马上倒了下去!

    看清楚了来人,丹华目中骤然一缩!随即咧嘴绽放着一个甜美之中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

    “你真是胡闹!”说话之人的声音之中充斥着一股少年英勇的气息,只见一个身姿高大的少年骑着马握着弓从不远处朝丹华驰来,方才正是他一箭贯穿数人,替丹华解了围。

    眼下两人也无暇吵闹,只配合着把将他们围困的敌军杀了个精光。敌军已经被消灭过半,也不知是他们毫无自知之明,还是沈华堂这方太过英勇善战,一队丢盔卸甲的兵卒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一个个满身血污,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混战过后,空气之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半空的硝烟和低垂的灰白云影混杂一处,将地上那片片闪着幽光的血泊映得斑驳昏黑。

    见局势战况已然分明,沈华堂便也收回了剑刃,不再斩杀那些狼狈而逃的战士。战场上刮起了一阵狂风,天空本就灰暗,如今更是昏沉了下来。那夹杂着血腥味的风倒灌入他鼻腔之中,他虽已在战场纷争多年,可也还是难以接受这刺鼻的气味。沈华堂捂了捂鼻,拉了拉缰绳,便骑着马离开了这狼藉之处。

    硝烟过后难免有些悲凉,又不知多少人家的丈夫和孩子就这么命丧黄泉,若是天下泰安没有纷乱,世间昌平四海皆平该有多好?

    每每这时,他总是会忍不住湿润眼眶,忽地有些向往沈亦舒那和平的世界。

    白祁见他有些落寞地回来,便知道他又是老毛病犯了,便劝说道:“将军,心太仁慈,有时候也未必是件好事。”

    “我知道。”沈华堂将剑收入剑鞘,又回望那远处遍地横躺的尸体和成流的血泊,他眼底血色褪去,却被凉薄与无奈侵占,“但我还是不忍。”

    “沈将军真是好心肠,怎还会心疼敌人?”丹华在一旁打趣,她旁边马上坐着的正是她的青梅竹马,名叫蒙琅。

    沈华堂不作声地摇了摇头,他微微眯了眯眸,再睁开时,他缓缓望向天空,脸庞清晰骨感的轮廓被那微弱的光描绘着,一滴雨落下,顺着他的脸颊缓缓落在马背上。

    “下雨了,快些回去吧。”蒙琅牵着丹华的马儿,与自己一同往部落的方向离去,才没走出几步,又回头对沈华堂说,“沈将军,京城那边有你的信,将军快些回去看看吧。”

    沈华堂目光微微亮了亮,可蒙琅已经与丹华走远了。他也只好不再陷入情绪的自责之中,便要与白祁一同离开。

    白祁走在他身侧,时不时悄然打量着沈华堂的神色,他依旧是一副漠然低落的样子,白祁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将军,您是将军,菩萨心肠会害死人的。”

    沈华堂道:“可本将也从未打过败仗。好了,回去传书回朝,就说驻扎两月,首战告捷。”

    “知道了。”

    等到军队回了部落,乃曼尤布早已携妃嫔一同迎接他们回来,见蒙琅带着丹华平安归来,尤布心里也踏实了许多。沈华堂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以北凉之礼向尤布和大妃娘娘行了礼。

    尤布亲自扶了他起身,语气颇为赞赏地说道:“本王一直以为中原人在战争一块儿平庸无能,直到如今与将军结识,才知道你们也是晓勇的英雄!”

    沈华堂脸上淡淡的地笑着,说道:“王谬赞了,我不过是心有牵挂,才如此奋力一搏罢了。”

    “你的衷心,中原皇上必定知晓。好了,打了一仗也累了,先回去梳洗,待黄昏之时便出来一起吃全羊宴。”乃曼尤布拍了拍沈华堂的肩膀,便带着大妃与丹华一同离开了。

    沈华堂也没有太过纠结,便直接回了营帐冲凉,洗去身上血污泥泞,换了身干净的玄袍,身披大氅,一副月下清冷的贵公子模样。他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粉玉般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他捏起那封信时,看清了署名,眼底的凌厉和锋锐也渐渐褪了去。

    他出了营帐,寻了处清静的地方盘膝坐下。不知何时停了雨,地上稍稍有些湿润,云层也渐渐散开,几束微暖的光落在他身上,描绘着他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的脸庞,一头乌密的长发用金冠高高挽起,随着微风轻轻的拂动着。

    沈华堂将那信纸从固封的皮革之中取出,展开来,竟不是那熟悉的字眼,他忽地又蹙起眉来,细看这字迹流畅、顿挫有力,大概是江行慎以盛妃之名写来的。可等到他往下读了,他脸上更是惊恐与不可置信,他的目光反复流离在这封书信上,可信里的内容却依旧不能按照他的心思来改变。

    得知沈华莲被人陷害禁足,还褫夺了封号降为了沈嫔,沈华堂一时怒不知从何而起,一股脑将这信撕得粉碎!他蓦地起身,又突然坐下,胸膛起伏着,像是焦急万分。

    “沈将军?何时如此生气?”

    是丹华。

    她从后边骑马而来,在靠近沈华堂稍近些的地方下了马,牵着马儿一边吃些嫩草,一边问着沈华堂。

    “京城后宫之事,公主无需过多知晓。”沈华堂并未看她,只依旧目含冷光。

    丹华耸了耸肩,撇嘴说道:“本公主怎的就不知了?我父王也有几个妃妾,又不是没见过她们争争抢抢的。”

    见沈华堂依旧不言不语,丹华索性在沈华堂身旁坐下,将那散落在地上的碎纸拼凑完整,便看了看纸上的内容,一下子恍然大悟了:“原是娘娘的事情。我早就听白祁说过,将军一直牵挂着娘娘,是么?”

    沈华堂不言,丹华就当他是默认了,便双手撑着头,抬头望着蔚蓝广阔的天际,目中含着少女情怀,说道:“若有机会,丹华倒是想去皇宫看看,我在草原长大,都不曾见过皇宫是什么样子呢!”

    沈华堂这才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纯善天真,便说道:“在这挺好的,去什么皇宫?”

    丹华诧异道:“去看望娘娘呀!白祁说盛妃娘娘风仪万千国色天香,人也温柔善良,丹华当然想认识她!而且都说皇帝宫里佳丽三千,我倒要看看都有些什么货色!”

    沈华堂随手从地上拽了把青草,那草上还挂着些许雨滴,他抬手喂给了那还正在咀嚼着的马儿,说道:“都是不得已才入宫,你倒是想往那深宫里钻。”

    丹华转过头面向他,没好气地说:“我才不想去做皇帝的妃子呢,我只是想去玩玩。”

    听了这话,沈华堂只轻轻哼笑了一声,全当她是年幼的笑话,不值得放在心上。何况,这北凉的小公主,怎会说送就送给中原皇帝?

    “我可是旷野上最自由的风!本公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拦得住!”丹华说着,满脸骄傲与任性。

    她这副模样倒是让沈华堂想起了那被困在宫中的沈亦舒,她不也是如此么?本不被束缚,自由如风,来去自由。想到这里,沈华堂的神色又暗淡了下去,他正苦恼着该如何帮沈亦舒解围。

    丹华看出他心情有些低落,又瞄了眼地上那七零八落的信,便安慰道:“白祁说,盛妃娘娘不是将军的亲妹妹...所以,将军是对娘娘...另有情愫吧?”

    沈华堂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道白祁这货怎么什么都说。

    丹华像是看出沈华堂的疑虑,便连忙解释道:“这只是我猜到的!若只是寻常兄妹,将军叹口气也就罢了,怎会这也忧心忧虑的?丹华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若是告诉了,就让草原被火烧了!”

    “瞎说什么。”沈华堂瞪了她一眼,“奈何我身为她的哥哥,她又身为皇帝的宠妃,实在无法一直守护她。”

    丹华沉默了片刻,才又缓缓开口,说道:“其实这件事很好办。娘娘本就受皇上宠爱,这么看来,皇上也只是气娘娘不愿服软罢了,只要念及娘娘一些好,这禁足便是说解就解的。”

    “哦?”

    丹华道:“将军此次功劳,也定能让皇上宽恕娘娘,直等到捷报传回京城就好,只是娘娘被陷害这事,还得有人帮着娘娘查明真相呀,按照女人的心思,大概就是那什么芍嫔与娘娘在湖边推就不止,让旁人看起来像是娘娘将她推下水罢了。”

    沈华堂心中对她多了几分敬佩,眼底的疑虑渐渐散去,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说道:“公主倒像是颇有经验。”

    丹华得意地昂了昂脖子,说道:“怎么说也是混迹在这些娘娘之间的,莫非这些小伎俩还看不破吗?其实皇上也未必猜不到这些,只是娘娘怄气罢了,若是为了大局着想,将军还是得劝着娘娘与皇上冰释前嫌,若是再能诞下一两个皇子公主...”

    她有意不再说下去,怕是担心沈华堂不愿意听到这些,她瞟了眼沈华堂,见他面色之中好像也并未有过多的抵触,便试探着问道:“将军,您不介意啊?”

    “我固然是介意,可也没有法子,我自愧无能,无法挣脱这沈将军的名号,不能陪在她身边。”沈华堂说话时有几分落寞,丹华大概也能听懂他的意思,这是在恨自己无能摆脱这一切莫须有的东西,或是大概背负了太多,早已经被生了锈的枷锁困住了手脚。

    不知何时,那暖阳又从云层之中探出了身子,像是一只发着光亮的蛋黄般橙黄刺眼,渐渐往那远方的地平线沉了下去。橙黄的日光洒落在两人的背影上,那油光发亮的马背也笼罩上了一层闪烁的金光。

    不远处的风中夹杂这些许羊肉的熏香,丹华一闻到这香味便立马起身上了马,对沈华堂笑着说道:“走吧沈将军!吃完羊肉,就赶紧书信一封回京城,你的娘娘还在等着将军救驾呢!”

    丹华驾着马飞驰而去,沈华堂也爽朗地一笑,收拾好了地上的纸片,便往营帐那边走去了。

    篝火与晚风,都显得像是忘记了那场血腥厮杀的战役,那信纸也随着白鸽飞往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