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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幽禁(一)

    遥望西方,那一轮血红的夕阳已经沉落大半,皇宫四处的宫宇都半明半暗着,树木梢头仿佛燃烧着一团团明艳的火,贴地的青草褪尽了色彩,远方旷野也变得迷迷糊糊,只有那倚靠着朱墙生长着的老树形成了一副黑白分明的剪影,在那天边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不知谁家柴火通明,生活惬意。

    画面一转,便到了钟粹宫,夏云裳正从外头散步回来,宫女云眠和月朗左右搀扶着,身上衣着首饰也华丽不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娘娘。

    只见不少人出入钟粹宫,夏云裳也觉着自己是不是该去看望看望这钟粹宫的主位娘娘。方才从皇上那儿回来,早就听闻盛妃娘娘如今没落,被褫夺了封号降为了沈嫔,据说是将那芍嫔娘娘推下了千鲤池害得她没了孩子,想不到一向仁慈心善为名的盛妃娘娘竟也会下此狠手,落得个如此下场。这钟粹宫娘娘向来是与盛妃娘娘关系好的,如今她身子也不适,怕是还不知道盛妃娘娘已经被禁足于翊坤宫了吧?

    “云眠,你说,我该去看望那洛嫔娘娘么?”夏云裳驻足在魏沁兰门前,拉着云眠问道。

    云眠恭顺道:“按照规矩,小主确实是该去看望洛嫔娘娘的,方才小主回来时,皇上也叮嘱...啊!!”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那耳光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云眠脸上,只见云眠噙着泪捂着被打红的脸,十分不解地看向自家小主,只听得夏云裳不屑地挑了挑唇,说道:“她与盛妃是一伙的,既然盛妃没落,日后宫里也没人帮着她,我还怕她个洛嫔做什么?”

    “是,小主恕罪,请小主恕罪!奴婢知错了...”

    兴许是屋外吵闹声扰了魏沁兰的清静,只见那钟粹宫大门被人从里边用力推开,就见那魏沁兰正一身素衣,披着发髻站在那门槛之后,她周身流露出来的气质和底蕴,面对这无理取闹的小小夏常在,是发自骨子里的一种淡然和雍容,那气度像是与生俱来,不由得让夏云裳打了个寒颤,她也是从未见过魏沁兰盛怒的样子。

    “嫔妾见过洛嫔娘娘,洛嫔娘娘吉祥。”夏云裳僵着笑,装着恭顺的模样向魏沁兰行了礼。

    魏沁兰冷眼扫了她几眼,便说道:“本宫这钟粹宫还容不得你这小小常在放肆,方才你的无礼之谈本宫都已经听到,本宫也不想让你如何,自己闭门思过去吧。”

    “哼,嫔妾告辞。”

    夏云裳也是胆大,甩着脸子便扭着腰走了,浣墨从里头出来,为魏沁兰披上了斗篷,她眼下也脆得像张纸,也无暇去顾及别人。魏沁兰关上了钟粹宫的门,回到喝茶的榻上,浣墨便将汤药呈了上来。

    一边喝着药,她心里也思索着,事情的大概她已经知晓,没想到她一走竟生出这么多事端,她忽地又放下那已经送到嘴边的汤勺,说道:“盛妃娘娘一定是被冤枉的!本宫得想办法为她洗清冤屈!”

    “娘娘您现在的身子还不适合外出走动啊,太医说过了,得静养才是!”浣墨有些捉急,她本想拦着,可见魏沁兰态度坚决,一想到平日里盛妃娘娘对自家娘娘也不薄,却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娘娘...咱们也没什么法子呀,要如何才能帮盛妃娘娘洗清冤屈?”

    魏沁兰双目微怔着,像是在思索着,她忽地说道:“去找皇上,皇上心里最容得下盛妃娘娘,皇上一定...快!为本宫更衣,去养心殿见皇上!”

    浣墨一路相随,搀扶着身子还有些略显单薄的魏沁兰来到了养心殿,那屋内灯火通明,想必琮珏此刻也正披着折子,说不定也正为沈华莲的事情所烦心。

    魏沁兰稍稍整理着仪态,便往养心殿前走去。

    赵胜德在门前守着,见魏沁兰前来,便立马恭顺有礼地行礼道:“奴才给洛嫔娘娘请安,这么晚了,洛嫔娘娘怎么到养心殿来了?”

    魏沁兰眉目微蹙,面露焦灼,说道:“本宫要见皇上!还请公公允本宫进去!”

    赵胜德说:“奴才斗胆问一句,可是为了沈嫔娘娘的事儿来的?”

    魏沁兰点头,略有忧虑地问道:“怎么,皇上是当真要怪罪娘娘了?”

    赵胜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皇上何曾想怪罪呐,皇上也想给娘娘个台阶下,可沈嫔娘娘她...倔得很!”

    “这定然不是娘娘的错,一定是芍嫔陷害娘娘,公公素日与娘娘往来也甚多,公公也清楚娘娘的为人!”魏沁兰越说越激动,忽地有些眼前发晕,差点儿没站稳。

    浣墨与赵胜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赵胜德跺了跺脚,说道:“奴才也劝了不少了,可皇上就是气不过娘娘那倔脾气,只要娘娘态度不那么强硬,皇上怎会忍着不去追究?”

    魏沁兰满脸慌愣,身子也尚未痊愈,脸色也大显苍白,她正要推门进去,却又听到里头传来叶赫那拉的声音,便又止住了手,顿在门前仔细听着:“皇上次次偏袒沈嫔,难道这次也要照旧吗?沈嫔自己也是被明嫔害过的,如今又失手杀了芍嫔的孩子...皇上真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殒命吗?”

    片刻后,便是琮珏那沉闷的声线,他显然也烦躁得很,说道:“此事尚未查清,还不宜轻易处决。”

    叶赫那拉又紧随着说,声调明显也越发激动高昂了几分:“可沈嫔也未曾反驳啊?若是有什么冤屈,大可自证清白!”

    “你以为朕猜不透你们的心思么?全然把朕当傻子糊弄?沈嫔为人向来和善敦厚,性子虽娇惯任性了些,可到底还是个良善之人!倒是你!与芍嫔,处处与她作对,从前沈嫔好歹帮过你,你既这般忘恩负义,朕还能说什么?!”

    “可皇上您已经将她囚禁于翊坤宫了啊!若是事实真相并不如今日所见,皇上以为沈嫔不会心灰意冷吗?”

    屋内两人显然快要吵了起来,魏沁兰再也等不下去,便也不顾赵胜德阻挠,直接推开了养心殿的大门冲了进去!魏沁兰几步走到琮珏与叶赫那拉面前,一直喘着粗气,额上也因为阵阵腹痛而渗出些许冷汗。

    见到魏沁兰忽地到访,琮珏也微微一怔,便敛了敛神色怒气,转头对叶赫那拉说道:“你先回坤宁宫歇着吧,此事朕自会妥善处理。”

    无奈,叶赫那拉也知道自己争不过琮珏一片痴心,便也只好作罢,败下阵来转身打算离开。她经过魏沁兰身旁时,还稍稍放慢了脚步,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眼,眼底的冷冽宛若刀锋般落在魏沁兰身上,像是在警告她一般,魏沁兰却也不屈不挠,毫不示弱地回瞪了一个凌厉的目光。

    待到送走叶赫那拉静莞,赵胜德才从外头躬着身子进来,生怕琮珏责怪他,说道:“皇上,洛嫔娘娘身子单薄,站在外头候着也不是什么事儿,奴才便擅作主张...呃,还请皇上莫要责罚。”

    琮珏并未回答赵胜德的话,而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魏沁兰坐下说话。

    浣墨扶着魏沁兰往一旁坐下,这才刚坐稳,魏沁兰又忽地起身跪在琮珏面前,声泪俱下地说:“皇上!臣妾恳请皇上还沈嫔娘娘一个清白!皇上不能冤枉娘娘啊!”

    “你总是跪着做什么?怀着身孕动不动就跪,也不怕跪坏了自己。有什么事,起来说话!”琮珏是怕她跪着,便赶忙叫浣墨扶她起来。

    魏沁兰又重新坐回那椅子上,却还是抹着泪,说道:“沈嫔娘娘是冤枉的,是芍嫔存心陷害,还要装作一副可怜模样...皇上您不能被她蒙蔽了双眼啊!”

    琮珏又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重重地叹惋道:“朕知晓此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朕就是气!气她倔!气她不肯服软,不肯向朕替自己求情!”

    “皇上,娘娘的脾气,您何尝不清楚啊?”魏沁兰有些激动,她篡着手放在胸前,起身走向琮珏,她双目微波含泪,楚楚动人,宛若两汪清泉,能看透她眼底的一切,“沈嫔娘娘比宫中任何女人都要强,宁可自己面对也不想奢求他人...可皇上原不就是欣赏娘娘这份气节么?皇上亲口对臣妾说的呀!皇上本不该向着芍嫔,冷了娘娘的心,娘便也不想再同皇上辩驳些什么...娘娘是心灰意冷,不想争个是非罢了!”

    赵胜德替魏沁兰捏了把冷汗,这宫里,除了沈华莲,倒是真没有第二个敢如此责备地对天子说话。本以为琮珏定会龙颜大怒大发雷霆,可令赵胜德意外的是,琮珏不但没有怪罪,反而似乎有些自责的松下那一直紧绷的双肩来,像泄了气一般坐回在那书桌气啊。

    屋内的烛火摇晃着,那纸窗上倒映着数人的身影,透过那依稀模糊的烛光,他好似看到了沈华莲此刻正孤独地躺在翊坤宫中的场景,她一定很失望吧?会怪他不信任她?可他原本就不是,真要怪罪自己,反倒是难以压制对沈华莲的爱吧?

    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琮珏打破了宁静,他微微张口,说道:“知道了,朕会命人彻查此事,无论结果,都要还沈嫔一个清白,至少让人知道,她并没有残害芍嫔和她腹中的孩子。”

    魏沁兰目光一闪,那原本失落暗淡的眸子瞬时有了些光亮,她赶忙擦去挂在眼角的泪滴,似笑又不敢笑地扯动着嘴角,起身朝琮珏行了个大礼,说道:“皇上圣明!臣妾替沈嫔娘娘谢过皇上!”

    “但她的禁足,目前还不能解除,一来让她自己也好好思过,她心里到底装不装的下朕!二来,以防有人趁此机会再对她下手,朕也想尽力护着她。”琮珏抬眼与她对视,魏沁兰眼底的坚决,倒是令他动容,心里那杆秤倒是随之偏向了沈华莲,宁愿相信她是清白的,“你腹痛一事又是怎么回事?可有请太医好好瞧过?”

    魏沁兰道:“太医今日已经来过,但只是把脉看诊并不能查出什么异样,于是便回太医院仔细看了,说是有了结果再来告诉臣妾。”

    “嗯,那你也先回去好好歇着,朕明日去看你。”

    此事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浣墨替魏沁兰拢了拢衣裳,关切地问道:“娘娘,皇上这是愿意相信娘娘和沈嫔娘娘,可之后咱们该做什么?”

    走在回钟粹宫的路上,长街的风贯穿着她的衣襟,虽是初夏,可夜晚却还是有些许凉意,魏沁兰抬头望了望那皎洁的圆月,又低头说道:“可怜娘娘落水生病,在那幽禁着也不能托人好生照顾,只希望江太医能好好照料着娘娘凤体,等皇上什么时候松了口,咱们再去翊坤宫看望娘娘。”

    浣墨点头,又说道:“奴婢看娘娘今日腹泻不止,想必是受了寒,还是赶紧回去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娘娘日后可不能再乱吃东西了...”

    待到魏沁兰回道钟粹宫,已经是夜色朦胧。一弯新月悬于漆黑的夜空,倒映在池水之上,水面犹如一面平整的明镜,夜风吹过,水面泛起阵阵细碎的涟漪,波光粼粼,令人眼花缭乱。时而有几条不识趣儿的鲤鱼翻着肚皮跃出水面,像是也想穿过这水面一探那皎月的芳容,却不想打破了这阵美好的娴静。

    锦鲤大概是不知,这千鲤池畔今日生了些不小的事端,夜色昏沉幽暗,可借着那月光还是能微微看清楚那池畔柳树下残破的一片衣衫布料。小财子恰好路过这千鲤池,他倒是眼尖,一眼就瞟见了地上的布料,便上前去拾起,左右相看也无人,便塞入了自己囊中,赶着回翊坤宫伺候沈华莲去了。

    翊坤宫虽明着灯火,可这屋里却没什么人烟气儿,沈华莲还有些意识昏沉,正卧床修养,也顾不得什么别的。眼下只有养好了身子才是要紧事,至于什么委屈什么冤屈,都还不足为奇。她原是会游水的,本以为能将那佟佳怜玉救上来后再自己爬上岸,却实在是低估了这古人首饰衣裳的繁重,那沉甸甸的金银再加上湿透的衣衫,她一个女子确实有些沉受不住。

    想想今日白天差点儿淹死再鲤鱼池,不由得还是有些害怕,被人陷害冤枉与这生死关头相比倒是显得孰轻孰重了。

    沈华莲裹着被子打了个寒颤,襄萤却以为她受了寒怕冷,便又捂了捂被子,说道:“娘娘可还冷吗?”

    沈华莲吃力地张口,声音有些沙哑,说道:“身子倒是不冷,只是本宫的心,却有些荒凉...”

    襄萤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便只好说道:“娘娘放心,以娘娘与皇上的恩爱,皇上定不会就这么放过此事的,皇上定会查明真相,还娘娘清白。”

    “如今清白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上信了。”她闭上眼,不再去回忆白天那些琐事。

    映雪恰好端了药进来,听到沈华莲如此说,便也相劝:“皇上也并未不信呀,皇上的态度也是想帮娘娘查清楚真相的,皇上只是想...想让娘娘您服个软罢了。”

    襄萤扶着沈华莲坐起身来,沈华莲喝了口这药,苦得慎人,她便将碗搁在一旁,说道:“本宫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么?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宫也好生修养一阵,懒得与她们去争了。”

    “娘娘!娘娘!”唤春忽地从外头跑进来,手里正攒着小财子在千鲤池边找着的那块残破的布料,她一两步跨到沈华莲身边,蹲下身子,给沈华莲看了看这布料,“奴婢方才正要洗衣裳,见娘娘今日穿的衣裳袖子处被撕破了,可破了的那块儿怎么也找不到,正好小财子巡逻回来,就把这东西带了回来!”

    襄萤接过一看,顿时也喜上眉梢,欢呼道:“这不是今日芍嫔拽着娘娘不放的时候撕下来的?还以为娘娘要无迹可寻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小财子慢吞吞得从外头跟着进来,也一脸笑嘻嘻的,沈华莲却只无奈地笑了笑,说:“小财子倒是立功了,可眼下本宫也没什么力气去究查这些事情,既然如此,那衣裳就先不动,这布料也留着,若是能帮上什么忙倒也是不错的了。”

    “嗻!奴才这就去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