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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一场雪

    这天夜里,睡梦中的四儿和苏解感觉异常寒冷,不禁都把对方抱得更紧了,幸好这些日子购置了全套的被褥,全身里外也都换了新衣服,此时互相抱在一起,感觉暖暖的,很是舒服。

    黎明时分,苏解先醒了过来,房间里的寒冷让他刚出了被窝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今天怎么这么冷了?他慌忙穿上前两日准备的冬衣,打开房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涌进了屋里,让站在门口的苏解感觉就像待在冰窖里一般,急忙挡住了门。

    “下雪了吗,夫君?”四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带着浓浓的起床腔调问。

    “嗯,下雪了,好大的雪。”苏解走到妻子面前,坐下来,在她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半个多月前,我还以为,我即使不会饿死,也会在第一场雪的夜里冻死,丫头,谢谢你救了我,我想我肯定上辈子救了千万人,所以这辈子才能遇到你……”

    “夫君,你怎么突然会哄女人开心了……”四儿伸出胳膊,伸了个懒腰,撒娇道:“帮我穿衣服,夫君!”

    近些日子这丫头似乎越来越喜欢撒娇了,或许是苏解太宠溺的原因,但如今自己就这一个亲人,不宠她还宠谁呢?给四儿穿好衣服后,苏解叮嘱她在屋里待着,自己去生些柴火来。

    雪大概是后半夜开始下的,难得刚入冬就遇到这样的大雪,整个世界都仿佛披裹着银装,地上的雪一脚下去能没过脚面,北风呼啸着吹过,鹅毛一般大的雪花打着旋涡,四散飘落,一切都被冻住了,木桶里的水同样被冻得结结实实,好在前些日子搭建了一个棚子,把锅灶都放在棚子下面,还堆了几捆柴草,不然现在连做饭都困难。

    苏解敲开木桶里的冰块,倒出一些还没有被冻透的冰水,忍着刺骨的寒冷洗了洗脸,冰冷的水接触到皮肤那一瞬间,真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他先是生了火盆,端到房内,一边取暖,一边热一盆水给四儿梳洗,接着生着灶火,煮起粥来。如此严寒的天气,没有什么比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更好了。四儿本想帮手,但还是被苏解以外面太冷为由劝回去了。

    考虑到天降大雪,也许不会有太多人出来买卖,苏解今天就只做了一百多个馅饼,午时过后,雪逐渐停了,他就挎着篮子出门了。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没过脚踝的积雪让人行动起来格外困难,但苏解还是上路了。他有些担心那两个每天来乞食的孩子,原本他想收留他们,但没想到严寒来得这么快,在他的计划里,再过几天,多挣一点钱,再搭建两间房子……

    那条小路上已经没有人了,或者说已经没有活人了,苏解用树枝拨开积雪,入眼的都是早已经冻毙的难民和流浪者,有老人,也有孩子,其中有一些他还认识,但他没找到那两个孩子……

    当他走近城门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突然映入了他的眼帘,那个酒鬼老头居然还在城墙下睡觉!他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落着满满的积雪,整个人靠在一个狭窄的角落,盘着腿,抱着胳膊,似是在假寐。

    苏解顿时大喜,急忙大步过去,喊道:“老伯,你还在这呢!”走到近前,他逐渐看清了老头的样子,老头的脸上仍然像往日那样红润,不像是冻的,更离奇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乎还冒着微不可察的丝丝热气,看起来完全不惧这严寒。

    老头第一次回应了苏解,他抖了抖浑身的积雪,撑着手上的竹杖,终于站直了身子,苏解从未见过他站立的样子,近一个月来,老头从来都是侧躺在地上,不论周围行人来往,一动不动,竟不知他会这般身材高大,苍劲有力,全然不似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开口道:“小友,老头子我等你多时了……”

    苏解不解,“老丈有什么吩咐?”

    “老头子是来答谢小友的……”从老头身上抖落的雪四处飞扬,有一些打在苏解的脸上,出奇地疼。

    “老丈客气了,小子只是尽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可惜势单力孤,也只能略济一二人,舍饼给老丈,也不过是因为与老丈有缘,老丈实在不必特地答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苏解仍然有一丝好奇,这么一个四处流浪的酒鬼,能有什么答谢的,难不成要传授自己功夫?

    老头听到这番话,貌似颇为欣赏,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之后从腰后摸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紫红色酒葫芦,递给了苏解,说:“小友,不妨尝一尝?”

    这个葫芦苏解却是第一次见,老头平日饮酒的并不是这个葫芦,而是另一个更大的,况且他并没有饮酒的癖好,便谢绝道:“老丈客气了,但小子不好饮酒,就不夺老丈心头之好了!”

    “尝尝,小友若是饮过酒,一尝便知。”老头的脸上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伸出的胳膊没有收回,坚持让苏解喝上一口。

    对方的举止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卖的什么关子,但苏解也不担心他会害自己,真要是寻仇的,哪里用得到在这葫芦里下毒?于是他带着疑惑,接过了酒葫芦,可刚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酒香就从葫芦里飘了出来,这种酒香他毕生都没有闻到过,迫不及待地仰起脖子,狠狠饮了一大口……

    “我的酒!”老头看到他这么喝,立马心疼地跳脚大骂起来,嘴里不停叫嚷着:“牛嚼牡丹,牛嚼牡丹!你这小子,暴殄天物啊!”

    还不等苏解弄清老头的意思,一股辛辣就从喉咙里传开了,接着是鼻腔和剧烈的咳嗽带来的窒息感,他感觉要喘不过气来,这是什么烈酒,他虽然不好酒,但也饮过一些,可哪有这样的烈酒?

    “你这小子,似你这般饮法,岂能品出其中美味!”老头说着,一把将那葫芦夺了过来,一脸肉疼地盯着苏解,“老头子辛苦了四五个时辰就酿出这么点,结果被你小子一口喝掉一大半,哼,小子,你可品出了什么味道?”

    “烈,这酒太烈了!”苏解终于稍稍缓解了一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回道。

    “还有呢?”

    “还有?”他慢慢品着口中余味,那口酒的味道这才慢慢感觉出来,甘洌浓郁,似乎还有一丝甘甜,哪怕是不喜饮酒的苏解也知道,这是不世出的佳酿啊!“这酒余味清洌醇香,真是酒中精品,若是此酒出世,想必天下的酒庄都要做不成生意了!”

    老头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说道:“老头子四海漂泊,常困于衣食,唯有这两口美酒最为珍贵,这些天来多受小友恩惠,自觉与小友有缘,想将此酒相赠,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苏解先是一愣,接着就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对方,又盯着那只酒葫芦看了半天……

    老头见他这副神情,立马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顿时用那根竹杖敲着地面,骂道:“臭小子,你当老头子这般无品!某纵然身无长物,也断不至于拿这两口酒搪塞于你!某欲将这酿酒之法传授给你,你可愿意?”

    苏解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小子会错老丈的好意,实在是无礼,在这给老丈赔罪了,不过这等妙方,也太过贵重了,小子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老头余怒稍稍平复,又将那口酒交到苏解手上,继续说:“你无需推辞,老夫也说了,这法子是偶然得来的,算是个半通,倘若你能将这法子精进,大量酿造此等佳酿,他日再会,送与老夫几坛,也不枉老夫这番心思了……”

    感情是个半吊子啊!苏解在心里接连向对方翻了好几个白眼,不过老头说的也没错,这佳酿真要是大批量酿造出来,那自己就再也不愁吃喝了,于是也就不再推辞,下拜道:“既然如此,小子也就不推托了,请老丈赐教!”

    老头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笑意,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然后,就把这两口酒的来历娓娓道了出来……

    这还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当天夜里,老头酒瘾又上来了,馋得浑身难受,就翻到一个大户家里,寻了一壶酒,本想美美喝上一顿,但秋夜凉如水,美酒也彻骨寒,他便找了个厨房,想把这壶酒拿去加热加热,谁知刚放进蒸笼,就进来几个下人,忙里忙外半天也不走,老头只好躲在房梁上,等着他们离开,这一等,他就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天已经快要亮了,厨房里也早就没有了人影,他急忙跳下来,去掀开那只蒸笼,完了,酒也没了,正当他无比沮丧的时候,一股微不可察地奇异酒香却飘进了他的鼻腔,如此浓郁,从未闻到过,虽然只有一点点,还被其他食物的味道混杂了,但他依然可以辨认出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来源,这酒香就来自蒸盖,那上面沾染的湿气,老头用舌头尝了一下,那是之前完全没有品尝过的烈度,只有一点点,如若不是他嗜酒如命,又感官敏锐,是断然察觉不到的。

    后来,老头自己用一壶酒放在蒸笼里,试图再蒸出那种美味的烈酒,忙活了一整个下午,也只得到了两口酒,最终老头得到了一个答案,火候是影响酿造烈酒的关键,但他自己是弄不明白了,于是把这个难题交给了苏解,希望这小子能让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大口品尝那种佳酿。

    听完老头的讲述,苏解也算是弄明白了个中玄机,问道:“敢问老丈,这用来蒸的酒,有什么玄妙吗?”

    老头摇了摇头,说:“并没有,某两次所蒸之酒虽有不同,但烈度却差别不大,口味略有差异,却都比之普通美酒都要好上数倍,你可先用劣酒尝试,获悉个中玄机再换上好酒试试。”

    “多谢老丈传授秘方,若来日幸有所得,必献美酒于老丈!”苏解弯腰行了一个大大的抱手礼,表示感谢。

    “走吧,走吧,哈哈哈哈……”那老者念叨着,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大踏步朝着外城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快,似是踏雪无痕,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那天地间,只剩下老者的酒号,和飞溅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