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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而讽刺

    陈昭心神巨震。

    心头恍然有一层迷雾,正在被缓缓拨开。

    花朝伸手捻起陈昭放在他床头柜上那一坨奇形怪状的软管,将那朵并不怎么形象的六瓣莲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打量。

    编织的六瓣莲有些失真,所有经过二次创作的东西,往往都会失真。

    无论是手工,还是一个世界。

    花朝沉默半晌方才再次开口,“师兄。”

    这一次,他没再称呼对方少将,而是用了“师兄”这个相对柔和的称谓。

    认真的时候,花朝其实可以不那么棒槌。

    他神色柔和地望着这个在迷茫边缘徘徊,可能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足以坠落深渊的男人,并不想做那只推他坠落的手。

    如果可以,他甚至是想尽力拉他一把的。

    这个时代,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不容易,尤其是肩头担着更多东西的陈昭。

    一名军人,一名担负一座孤岛上所有幸存者性命的军人,能够在迷茫与绝望的冲击下一路走到现在,一定有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坚忍。

    人类的命运和未来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加诸在他肩上,那种重量,不是谁都能担的住的。

    这曾是一个心性坚定的人,可那坚定此时正在缓缓崩塌。

    他应该一直是个令人敬佩的前行者,而不应该站在深渊里迷茫的仰望。

    “我并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一定尽力。至于我自己的问题,我想,目前的状态下,你可能并不适合做我的心理医生。不过你放心,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陈昭有些挫败,“师弟,我……”

    “求证真理的路上,痛苦的存在是一定的。但,不要被一时的现象蒙蔽你的双眼,有时候,经验和直觉,可能胜过所谓的真理曲线。师兄,你需要给自己做心理重建了。”

    陈昭是心事重重的离开的。

    走之前,他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样东西,郑重地放在了雪白的床单上,“我想这个,应该是你的。”

    正是花朝那枚心心念念的硬币。

    硬币正面朝上,一圈六瓣的尖角花纹环绕着一座线条抽象的雕像,看不出是什么,被他的手指经年碾磨,轮廓已经开始模糊。

    雕像的底座上是一串数字。

    9305036901。

    “另外,”花朝轻轻叫住了拉开病房门的陈昭,“我需要再去一次长生生物,回来之后,你们就可以把记忆还给我了。”

    陈昭闻言皱了皱眉,“你的头痛……”

    “我会自己把握的,何况,老白和奚晨不是一直在盯着吗?有他们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陈昭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好,等这次潮汐过去,你随时可以出发。”

    病房门轻轻合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本就沉寂的病房,瞬间更沉寂了。

    红日西斜,已近黄昏。

    光线已经无法直射进这间空荡荡的病房,显得整个空间都有些昏沉沉的。

    窗外潮水依旧不知疲惫的汹涌,好像不一口吞没掉这座孤岛,始终都无法甘心。

    花朝利落的起身,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金属的硬币在他指尖打了个旋儿,他看了眼那坨被他顺手编成的六瓣莲,转身也离开了这个房间。

    说是病房,其实是隶属于神殿内部的一个小型医疗区,平时基本没什么人。

    直到他离开,整个区域内都没有人上来询问过什么。

    应该是陈昭提前交代过了。

    神殿位于山巅的东区。

    西区是真正的神殿,能烧香的那个。

    一边是科学,一边是迷信。

    科学的门口门可罗雀,迷信的大殿里人群熙攘。

    站在东区的门口,西区大殿里浓浓香烛的味道清晰的飘过来,混杂在海拔四千多米高空稀薄的空气里,既神圣,又讽刺。

    这是个神奇的时代。

    末日的来临让深陷绝望的人们不愿放弃丝毫蛛丝马迹的抓住一切可能的希望,哪怕是虚无飘渺的神。

    人们一方面寄希望于科学给绝路上的人指出一点迷津,又怕科学并不那么有效,转而两手抓毫不耽误的烧着高香,希望能够得到神的怜悯,给出一条不一样的明路。

    传说不都是有迹可循的吗?

    神被传了这么多年,虽然并没有谁真的见过神迹,可万一真的有呢?

    谢绝了岗哨处摆渡车送他下山的好意,花朝背对着即将落山的夕阳,背对着裹着香烛味道的两座“神殿”,一步步慢悠悠向山下走去。

    此刻的他,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无论是陈昭描述的,还是他所看到的。

    而长生生物里,应该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这世上大多事情,其实都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

    比如,为什么当年他宁可跳桥也要离开“机构”?

    比如,为什么仅仅只是放弃了记忆,机构就肯放他离开?

    比如,他读了和陈昭所在的同一所大学,这真的只是机缘巧合?

    比如,记忆里那段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生,那是幻象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又比如,当年的那场参观,如今回头想想,他一个心理学院的学生,导师为什么要组织他们去参观一个生物机构?自己和秦深的相遇……真的只是普通的因缘际会吗?

    就像他自己说的,这世上的每一件事情每一种行为,都一定是有迹可循的。

    只看你是不是想去“循”。

    “秦深,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在他的心头舌尖打了无数个滚,滚的他一颗心无限荒凉。

    秦深是他的底线,也是逆鳞。

    这个时候,他居然无限期望起秦深的出现来。

    哪怕那是个幻象,是他不正常的象征。

    可这漫长而沮丧的三年里,他无形之中已经对这幻象里的秦深生出了依赖。

    绝望的时候,悲伤的时候,迷惘的时候。

    他想见她。

    神镜山这颗“小菠萝”上的盘山路很长,弯道很多,夕阳西下,整个世界被陇上了一层淡淡的昏黄,哪怕是在这样的大风天,依旧神奇的柔和宁静着。

    过了这个弯道,就彻底出了神殿的范围。

    前面是错落的住宅区,远远的,已经能够感受到热闹的烟火气。

    花朝却突然停住了脚。

    急转弯处有片开阔的平台,旧日叫观景台,末日之后,在这处观景台的基础上进行扩建改造,建了一座瞭望塔,同时也是出海探险队归航的灯塔。

    垂直向下看的话,朦胧间能够看到海岸边简陋的码头,如果用上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到停泊在岸边的应龙九。

    而此刻,瞭望塔下的护栏边,站着一个人。

    她的头发挽在脑后,耳侧的头发在狂风里翻飞,瘦瘦的身影好似没有什么重量,随时都会跟着在大风里飘走一样。

    “秦深?”

    自己的这个病症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变好还是变坏,现在幻象的出现,都不再需要漫长而惨烈的头痛症状前摇了。

    那“人”闻声回头,神色安静疏离,“你没事了?”

    花朝觑着她的神色,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丝疏离,“你……”

    他才刚刚开口,就被已经重新转回头仿佛身后长眼的秦深打断,“我就是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我……”

    秦深再次打断了他,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如果可以,尽量不要去长生生物。”

    “你知道我要去长生?”

    刚问出这个问题,花朝就忍不住失笑。

    自己幻想出来的影子,当然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只是很多时候,幻象中的秦深实在太真实,让他不由自主就会将她当成是真实的存在。

    秦深却慢条斯理的拢了拢乱飞的头发,“花朝,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幸福的,没有必要去追寻那些所谓的真相,真相,很多时候只会让人不幸。”

    “长生内部究竟有什么?”

    秦深的声音淡淡的,“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些疯狂的妄念和谎言罢了。”

    “如果我必须去呢?”

    “那就做好心理重建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