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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聩耳(下)

    杨复悄悄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昨晚的逃亡,是老师一手安排的吧?”

    没有预料之中的回复,少年偷偷抬了抬头,见自己老师面目慈祥的站在他面前,笑着抬手点了点他的脑袋。

    杨复的胆子略微又大了点,“老师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激发谷内,谷外两者之间的矛盾?而且,今天会议上,老师的斥责也有些过了吧。”

    “复儿,你要明白,这个世界只要有人,就必然有矛盾,矛盾是人内心欲望的综合体现,个体有个体的矛盾,群体有群体的矛盾,这个无法调解的。”少野洒脱一笑,继续道:“有矛盾是好事,说明人还有需求,还有欲望,还有进步的想法。”

    “你看,”少野抬手指了指面前工地上劳作的工人,“有些人想少干点,有些人想多吃点,每个人都会想着法子为自己谋求利益,这样想法的人,越来越多,就形成了体制的漏洞。”

    “但活的总量是有限的,你少干点,必然有人要多干点,他多干了是不是有了怨言,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了矛盾,有些矛盾可以调解,有些不能。”

    “那怎么办呢?我们首先要承认矛盾是客观事实存在,且无法抹平的,那么接下来需要引导。”少野微微抬头瞭望着一丝不染的天空,微微叹道:“引导他们朝着你需求的方向去激化,我可以全盘去接纳他们,一视同仁,那么矛盾就会从原本的群体矛盾,转变成种族矛盾,毕竟谷内有大量的毛人族和野人族,都是谷民了,人的天性就是先会朝着自己宗族靠近,然后朝着自己的种族靠近,当没有人为制造的外界因素的时候,肤色,人种,信仰,这些种种就会变成矛盾,因为人只能不断制造矛盾才能体现自身存在价值,你不可能要求人人是圣人,这个做不到。当矛盾升级到种族矛盾的时候,毛人族跟野人族将会产生激烈的分化从而导致更加难以调和的一种冲突的诞生。我将其这类矛盾命名为种.族.歧.视。”

    “你看现在多好,大家都渴望成为谷民,大家都在提防着别人,都想踩着别人做自己的晋升之资,部落与部落之间变得有了间隙,有了矛盾,谷内与谷外有了间隙,有了矛盾,毛人与野人之间有了间隙,有了矛盾,矛盾种类变得越来越多了,危害却意外的变得越来越小。”少野回头笑了笑。杨复则陷入了沉思。

    合纵分化之术。少野微微摇头,现在教导他这个,是不是还太早了。

    “至于你刚才说的会议上责备太过,其实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一群思想原本顽劣的人,短短不到半年,能够做出这番成绩,也算是人中翘楚之辈了,”说道这里少野嘴角咧了咧,“但官场之上,就是这样子,总要敲打一下,无论对方做到何种水平,总要大棒萝卜一道下,先给予一个极高的期望,其实我的期望根本没那么高,但给下面人做出的样子,就是要这样,当他们拼尽全力依然达不到的时候,你就可以既宽慰鼓励,又斥责引导,总之双管齐下,让他们感恩戴德,并迸发更强的热情去投入到工作上来。”

    “此乃驭人之道!”

    “学生受教了,”杨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

    五月初七,外出征缴两天三夜的队伍回来了,共计袭破千人部落五个,除去逃亡的,杀死的,俘虏人口近三千七百人,各种物资两百车,浩浩荡荡凯旋而归。

    回来的人,比之出去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是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无数的自信化作涓涓细流,流入每个军人的骨子里,磨砺捶打出了一股如有实质的精神——军魂。

    一切的质疑在实战中烟消云散。什么任用降官,什么苛刻训练,什么赏罚不明,一切的怨言都在这一场场极少伤亡,战果烁然的征战中泯灭。军士们内心之中,只余下一颗炙热的拳拳之心。

    白头鸦部落陷落后,对于其铜矿的处置早已安排上日程,王辰留下一百名军士看守着八百名俘虏,日夜不停的挖矿,而后续的工匠,铁匠在河谷部落其他留守官员协调下,一波一波的派遣出去。

    武器,农具,工具。

    河谷地什么都缺,什么都需要补充,尤其目前还有关隘这个大工程在。每天在作业中损毁的工具就以百来计算。

    随着外出威武之师的回归和大量奴隶的补充,建设关隘的劳工们渐渐安稳下来,尤其一车车铜制工具运回营地的时候,工程作业的速度再次拨高到一个新的程度。

    小六子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全权负责与外界联络的他,好巧不巧,几个安排下来的事情刚好凑到了一起,让他顾首不顾尾,好在杨复在少野的授意下,腾出手来协助他。

    几个月前,少野就授意训练自己的细作用于外界的安插破坏,隐匿行动和情报获取等军事行动。

    这些细作一部分是从俘虏队伍里精挑细选些有家室的人或者诚心归附的,另一些是李四协助输送过来的本家人,还有一些是斥资买通或者雇佣的法外之人。

    两个月前少野安排细作们将被俘军官的家眷们妥善安置过来,当然了,这里必然会产生些不入流的手段,这也是难免的,好在大部分亲眷比较配合,安安稳稳被带进了河谷地内。

    随着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些收拢来的孤儿,足足有两百多人,大部分已然失去了双亲,也有些是被人贩子恶意拐骗,贩卖过来的,当然,河谷地不介意他们的来途是什么,这些孤儿会被培养成新一批更加忠心,更加优秀的细作。

    当然,其中不出意外的掺杂了几个“意料之外”的来客。

    第一次冲突中战死的校官曹阳的遗孀,这几个人被赶出公孙大宅后,居无定所,那妇人又不会一技之长,只能带着孩子乞讨,间或不得已,做些难以启齿的皮肉生意,勉强图个糊口。

    也是恰巧被一个投降来的士卒发现,也不知其用意如何,被带了过来,这种有安排的算计,一介妇人又怎么有法子抵挡,只能任他们施为,就这样,四个人被装进货运柜子里,偷运进了山里。

    十一岁的长子曹豹,七岁的幼子曹婴,及胞妹曹莺儿。

    一身褴褛的曹郭氏左手护着两个幼子,右手提了提破了个洞的布袋行囊,步履蹒跚。

    十一岁的曹豹,在最青春美好的年纪却经历世事变故,人生沉浮之后,整个人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干练,他脚步轻快的走在母亲,弟妹面前,双手攥紧着,似要抵挡世间一切的苦难,替身后的家人撑起一片天地。

    当他们几个被刻意安排与少野会面的时候,洞明世事的少野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朝着死去对手的遗孀宣泄怒火,这么幼稚的行为,少野怎么会去做,好言宽慰了几句,安排下面的人找一间二进的院子安置曹郭氏,又大手一挥,批了二十亩地给她,招呼学堂给了两个名额让他们读书,又联络衙署,提了个杂役的名额给曹豹,好让他们自食其力。

    怎么说来,都是份厚待了。

    少野这么做,也是做给手下人看的,我连当初的对手都能容得下,都能厚待他们,何况你们呢。

    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山外又来了一队风尘仆仆的旅人。

    两辆牛车,十七个人,紧赶慢赶,在这一天下午进了工地外搭建的大院子里。

    为首之人是个粗鄙的汉子,风霜在其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为人谦卑低调,对着谁都点头哈腰。

    一伙人进了院子,卸货,归类安置道具,煮饭打扫等各人各行其事。

    正忙着,一个小个子渡着方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胡班头,交代给你的事儿,练得如何了?”

    “嘿,原来是六爷啊。六爷放心,您老安排下的事儿,俺老胡敢不尽力,你呐,就把心放肚子里,等着看今晚我们的手艺。”那汉子赶忙过来,一阵哈腰。

    这唱班是外面找的,虽说是下贱行业,但也不是说请就能请得来的,原本出了三倍的价钱,胡班头也是不敢来这深山老林子里的,奈何刀架脖子上,不来也得来。

    可能出身的原因,自小卑微的小六子,在少野身畔尝到了人前的滋味,何况此人机灵鬼变,在少野身上学了不少通变的本事,自此,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行事乖戾狠绝,杀伐决绝。往往只追求结果,不讲究过程。但计划又偏偏面面俱到,圆润周详,也是个十足怪才。

    这一手的安排,不用讲,自然出自小六子的手段。

    少野拿了一套自编的剧本,让他找些人,照着演奏演奏,看看效果,寻常之人哪有唱班的专业,二话不说,带了十几个刀客,去“请”了外面四里八乡颇有能耐的胡家班过来排演。

    小六子不懂少野嘴里的文化侵蚀啊,底蕴啊,文明体现啥的名词代表的意思,他就知道在其面前图表现,上面交代怎么做,就不留余力,做到最好。

    小六子迈着闲情的步子,在院子里走走看看,拍拍这个,动动那个,偶尔动手将武架上的木制兵器类道具拿起来挥舞两下。

    他自然是不懂武艺的,跟着护院们练得也是架子式,况且投机行诡之人,往往吃不得打熬筋骨的苦。

    “胡班头,要不来两段试试。”小六子好整以暇的自个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正中间,翘着二郎腿,“也让本官见识见识呗。”

    “爷,瞧您说的,咋就不信俺老胡呢,俺难不成还能拿脖子上的玩意,戏耍您老?得了,六爷说走两段,那就走两段吧,您且慢坐,我去安排安排。”

    那胡班头使了个眼色,下面一小厮赶忙得了命令,去了后厨,不一会儿,端了几碟零嘴,一壶清茶过来,恭恭敬敬放在一旁矮几上。

    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化妆,几个男女戏子穿着寻常布衣,踩着小碎步,咿呀咿呀边唱边跳起来。

    娱乐极其匮乏的时代里,这种没什么伎俩的表演,也能让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小六子看得陶醉,一手拍着大腿合着对方的唱腔,一边自己跟着合着两句戏腔唱词。

    后面屋舍大门缓缓打开,一身红衣的台柱儿以手掩面,扭动着杨柳细腰,渡着小步子,张嘴清了清嗓子,一开腔,温婉,幽怨的声音徐徐荡来,那戏文中的相思之苦,爱而不得的寸断心肠,如实质般揪得心心疼。

    那红衣一边舞一边唱,其余几位戏子识趣的缓缓退了下去让出空间给她尽情发挥表演。

    小六子眼睛瞪得通红,戏文中的柔肠寸断,女子的掩面哭泣,悲叹时运不公,惹得他心头难受,颇有种冲上去拥女子在怀,好生疼爱一番的冲动,再怎么也好过她此刻尘世受苦。

    鬼使神差,小六子起身走了两步,忽觉不妥,正欲回去,一阵香风袭来,那女子化作七尺柔情,缠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