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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山有木兮

    “刚才可吓死我了!”雁歌行长吁了一口气,鼓着腮帮子嘟囔道,“我这辈子还从来没和当官的打过交道,谁想到这一闯竟然闯到人家王宫里来了,天啦噜!这可叫个什么事哟!”

    苏越取笑道:“才多大,张嘴就‘这辈子’了。”

    雁歌行不服:“越王比我还小呐!那心眼儿多的……怕不是什么比干转世吧,七窍玲珑心?”

    墨冉道:“隔墙有耳,还在人家的地盘,说话当心。”

    雁歌行道:“我这是在夸他!怎么还不许人说好话了!”

    墨冉叹道:“难怪人道‘伴君如伴虎’,说实话,便到此时,我也没弄明白那个越王到底安的什么‘好心’。”

    苏越应和道:“正是……不过好歹解药到手,风波似乎也已过去……走一步算一步吧。”又牵起轩飞的手,关切地问道:“可累不累?”

    轩飞摇了摇头。

    雁歌行紧接着问道:“笑笑方才竟不怕吗?”

    轩飞又摇了摇头。

    雁歌行赞叹道:“真厉害!你可知道你冲出去那会儿我吓得腿都软了,这心就好像要从嗓子眼里活活蹦出来!当庭挟君,我做梦都不敢想!”

    轩飞避开她炽热的眼神,低声道:“抱歉……”

    雁歌行怪道:“怎么能是怨你呢?我佩服还来不及呢!还有刚刚的比武,玄天君那么强,我怕是都挡不下他一刀,结果你们居然赢了!”

    轩飞道:“我原打不过他,多亏了砚山。”

    雁歌行瞟了苏越一眼,笑道:“某人用不着夸,他自己就能飘上天!”

    轩飞忍俊不禁,又柔声对苏越道:“你怎么……还留着那把刀……”

    苏越又拈起那把飞刀在她面前晃了晃,嘿嘿一笑道:“不仅留着,还每日贴身带着,感动吗?”

    雁歌行揶揄道:“啧啧……真是酸掉大牙!冉哥哥,我可受不了这个人了!”言罢,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双眸一亮,用力拍开苏越的手将轩飞扭到自己面前,故作严肃地说道:“我要审你!”

    “老实交代,怎么学的折柳剑法?”

    轩飞霎时羞红了脸,忙不迭辩解道:“我……我无意中学会的……不是他教的!”

    雁歌行道:“急着否认做什么?我们还能拿他如何?不过是到他爹面前去告一状罢了!”

    “你……”苏越面露不悦,话未出口就叫墨冉压了下去:“喂苏砚山,折柳剑法不传外姓之人,雁叔叔至今藏着掖着连行儿都不肯教。现在我们不过质疑一下,合情合理吧?”

    “就是!”雁歌行附和着,继续拷问道,“折柳剑法博大精深,用心教授都未必学得成,你怎么‘无意’学会的?我看就是某人怀抱私心,一早便认准了你是他苏家的人!”

    “好了!不许欺负她!”苏越显得有些生气,更多的是被人挑破心事的窘迫。

    轩飞百口莫辩,怎一个羞愧难当,雁歌行却又适时补充道:“事到如今你只有嫁给他了!反正堂堂越王也给你们做了回媒人,再也没有人敢再反对啦!”

    “是了。”墨冉也道,“某人这回算是称心如意了,正可谓‘两厢夙愿,一举得偿’!”

    二人一唱一和笑得前俯后仰,轩飞瞪了苏越一眼夺门就往外跑,慌得他一个激灵跳将起来,不留神踩着衣摆,手忙脚乱撞翻了一桌水果。

    “你两个混账!明知道她内向,干什么还要拿她顽笑!”他边整衣裳边骂道。

    墨冉对雁歌行道:“你看他这恼羞成怒的样子,敢情全都让我们言中了!”

    “让你偏心!让你坏!”雁歌行拊掌大笑,挑衅道,“急死你!气死你!”

    苏越就要揪她辫子,墨冉眼疾手快拦下,道:“你就知道欺负行儿!平素里一口一个未婚妻的是谁?当着满朝文武说什么三书六礼的又是谁?回头这又不许人提了?”

    “我说可以,你们说不行!”苏越捶胸顿足。

    “得了吧你,就你那张嘴,想辩还能辩不过我?无非是我说到你心坎上了,你寻思着怎么谢我呢!”见他不说话,雁歌行伸手推了一把,若无其事道:“慌什么呀!哄小姑娘你还不是手到擒来?”

    “胡说!她不一样!”苏越忿然,“回头再来收拾你们!”

    月下花前,秋色与共,桂香满庭,何等惬意。苏越好不容易在繁华深处找到轩飞,那鸢尾化身的姑娘正独立在清涟的夜色里,恰与他最熟悉的梦境一般模样。

    叫雁歌行那么一折腾后又逢着了漫长而盛大的宴席,一整天几乎过去,他还没有机会私下和恋人说几句悄悄话。他有些迫不及待,脚下也不由加快了许多。

    “又躲着我?”

    轩飞抬起头来,眼中温柔如水:“哪有,躲个清静罢了。”

    苏越环抱着她,微甜的酒气洇染开来,更为撩人的秋夜平添了几分迷醉。

    “他们说的那些顽笑话,你可千万不要在意。”

    轩飞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故意骗我每日陪你对招拆招,果然是为了偷偷教我折柳剑法?”

    苏越默认。

    轩飞叹道:“既有家法在上,你又何必煞费苦心呢?我又不是非学不可……”

    “因为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很想很想,从我见到你第一眼起,我的整颗心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酒精在胃肠里翻腾,慢慢化作一股热力冲上头脑,许多话忍不住就溜出了口边。“可你总是在拒绝我,一次又一次……今天又拒绝了一次……你究竟还要拒绝我多少次?”苏越喃喃念着,像个撒娇的孩子。与其说轩飞倚靠着他,不如说是他将头埋在了轩飞的香肩上。

    王宫里的酒自然都是至臻上品,他今天心情大好,怕是不自觉多喝了些。眼见着这平日里妙语连珠口若悬河的大少爷用着最朴实笨拙的词汇絮絮叨叨,轩飞备感暖心,也不由自主褪去了坚实的伪装,含情脉脉地袒露肺腑。

    “再也不会了。”

    “什么?”苏越猛然惊醒,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轩飞道:“我说……我愿意做你的妻子,无论欢喜悲伤,都不再与你分离。”

    所有星辰都在这一瞬闪耀,所有烟火都在这一刻绽放,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啊,都仿佛在这一刹那倾尽了芳华。

    苏越就像是魔怔了般呆呆凝望着她,难以置信地一遍一遍咀嚼着她简短的话语,担忧哪怕只言片语的曲解,叫他错认了镜花水月,到底一场空欢喜。

    “我从来都不是故意要拒绝你,我只是……不敢轻易对你承诺。你总喜欢说未来,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未来,哪里又能知道它会是个什么模样?”

    “可你又是那么好,全世间的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你对我好,天底下所有的角落都没有你身边温暖。你和我说话,春风就轻抚大地;你一对我笑,阴霾就烟消云散。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喜欢到便是千难万险都想要去试一试……”

    轩飞从来没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唇齿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个连一句问安都要斟酌再三的孤僻少女依偎在流浪少年的怀里,抛开所有羞涩与不安,平静地立下山盟海誓,如同那些久经传唱的爱情故事一样。是不是正因为心之所往,才让这一切不可能变得自然而然?

    “我也是、我也是!”苏越开怀大笑,手舞足蹈乐得像个傻瓜,“我也那么、那么喜欢你!哈哈!我好开心啊!哈哈哈!”

    轩飞看着好笑,又怕喧哗招来守卫,连声制止他道:“别闹啦!这是王宫内院!”

    “王宫如何?我看不见!”苏越笑够了便渐渐安静下来,又回到深情款款的模样,“我的眼睛好像坏掉了,不信你看,里面是不是只有你?”

    轩飞也情不自禁久久望着他的双眼,苏越的手指在她嫩滑的脸颊上轻轻游走,酥酥痒痒,如痴如醉。突然,她的眼睛也像坏了似得,云和月,花与树,全都在瞬间被黑色笼罩,整个世界空无一物,唯一的知觉竟然是覆上双唇的一股奇异暖流。

    这梦幻稍纵即逝,她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只眨眼间,万物又重回视野,除了那莫名漏掉了半拍的心跳还懵然留在原处,不知该怎么继续。

    片刻的停顿之后,苏越突然发力将她抵在树干上又用力亲了一口,一股酥麻热焰流过她全身,比起刚才全无准备的袭击更加猛烈,直烧得她血脉贲张六神无主。她闭着眼,绷紧全身提着一口气,不敢呼也不敢吸,倘若再多持续一会,剧烈跳动的心脏只怕就要带着那口气冲出胸口。

    幸好始作俑者也同样全无经验,第二次的尝试在狂喜和慌乱中草草结束,十分尴尬。苏越只好故作轻巧地说道:“哎呀,原来女孩子的嘴唇这么好吃啊!我上瘾了,你要负责!”

    轩飞涨红了脸,一拳就朝他心口送去:“你……你这个……”

    苏越嬉皮笑脸地欺身向前,道:“我什么?我就这样。你不让我吃,我就去找别的姑娘!”

    “你敢!”

    苏越趁机道:“那你让我再试试……”

    轩飞自然不肯,挣扎开来就往外逃,才跑出几步却猝然停了下来。

    “有人。”她说。

    苏越四下探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动静,只好感慨道:“有时我真怀疑你是老鹰变的。”然后便将她护在身后,率先沿着花径走了出去。

    几回曲折之后花林渐稀,终于能够看清院子的概况,拱门下的那个高洁的影子也随之变得清晰。

    越王?二人面面相觑,快步走近。

    越王回过身来,微微一笑,先行了个标准的汉人揖礼,招呼道:“两位好。”

    二人受宠若惊,匆忙回以大礼,越王却不肯受,只是笑道:“朝堂之礼已经够我受了,下了朝就请放过我吧。”

    他说话时温和谦恭,恰如一个修养极高的大家公子,与朝堂之上那个虎视鹰扬、威仪万丈的少年君王判若两人。

    “小弟姓白,单名一个隐字,表字游仙。职责在身,怠慢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纵然他言辞轻松,考量到此人深于城府,两人并不敢当真放下身份之别与他称兄道弟,苏越也仅仅不深不浅地道了一句:“不敢当,承蒙款待,不胜荣幸。”

    轩飞暗中观察了一番,发现仅有的几名侍卫都被留在了十丈开外的另一重院门外,不由思索道:好大胆子,明明不会武功,竟然敢孤身一人来见我们,却不怕我再要你的命么?

    白隐好像完全无视他们的小心思,不过微眯起眼惬意地深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气,稚气尚存的脸上显露出了几分陶醉:“月桂香芬与秋夜却是绝配,这蓬莱阁的桂花最多最好,可惜我不能常来,含光殿可要冷清得多了。”

    苏越道:“阁下心系社稷,是乃百越黎民之幸。”

    白隐朗笑:“非也,我心寄山水,但愿能似苏兄弟一般携手佳人、天涯游历。”

    苏越道:“胸无大志,叫阁下见笑了。”

    白隐道:“苏兄弟一口一个‘阁下’如此见外,想来必是方才筵席上多有拘谨,酒未尽兴吧?今夜月色正好,小弟已命人略备薄酒,不知两位可否赏脸同酌?”

    苏越应着“恭敬不如从命”,便随着他于石凳处坐下,等待下人排开酒菜。白隐也料到了轩飞并不会给他这个面子,是故没有替她备酒,而是拿来一个看似朴实的木杯,亲自斟了半杯清澈诱人的淡黄色浆液推到她面前,道:“这是我们越人的桂花酿,口感清新、滋味绵甜,尝一尝?”

    轩飞也不好再推却,遂举杯与二人轻碰,浅酌了一口,果然清甜非常,甚是好喝。见她都不再抱有那么强的敌意,苏越更是放下了迟疑,举杯敬道:“在下借花献佛,先敬白兄弟一杯。”

    苏越心地纯良,一向不愿把人往坏处想,何况白隐出类拔萃,更算得上是他的恩人,机会在前,他当然乐意结交。

    “我便说这情谊尽在酒里。”白隐欣然一笑饮尽杯酒,便问道,“两位是哪里人?”

    敢情他不知道姑苏苏氏,越人对绝尘的下落还真是漠不关心。轩飞想着,便听苏越回道:“在下苏州人士。”

    白隐道:“人人尽说江南好,若有机会我也想去走走。”

    苏越道:“尧山山明水秀,更有天落泉之奇观,也非他处所能比拟。”

    白隐叹道:“我自出生便困在这里,再好的风光只怕也看腻了。”

    苏越道:“冒昧一问,不知贵国何以选择留居深山?”

    白隐道:“你弄错了,这里并不是整个越国,只是越人共拥的王都——尧山部。越人氏族众多,素来有‘百越’之称,在漫长的过去里,东瓯、吴越、南越等诸部都相继没落,直至汉武年间,闽越也不幸遭逢国灭,为求永除后患,汉皇更是尽遣我族百姓散入江淮。然而越人以骁勇称世,岂愿俯首称臣任人宰割,尧山部便首当其冲举起大旗,百越遂推举尧山部首领白氏——即吾之先祖为新的百越之王率兵反抗。无奈大汉兵强马壮实难匹敌,百越再一次遭遇重创、大伤根本,先祖们只得隐忍退兵,各自率部匿入山林养精蓄锐,以图日后东山再起。”

    白隐又举起酒杯,似笑非笑地望着苏越,道:“听我这么一说,苏兄弟还喝得下这杯酒吗?”

    苏越只犹豫了一瞬,仍是举杯道:“在下仰慕白兄弟之胸襟气魄,岂有推却之理。”便一饮而尽,再轻描淡写道:“自汉至今,朝廷几经更替,某一介江湖草莽,无心更无力过问,只不敢忘自己身为汉人罢了。”

    白隐笑问:“如此,若有一日兵戎相向,苏兄弟当如何处之?”

    苏越道:“昔日南北朝并立,战乱连天、纷争不止,及至大隋一统、百废俱兴,百姓方得安居乐业。在下不敢问朝堂之事,只是烽烟一起生灵涂炭,受难的终是黎民百姓,届时倘有效力之处,我当义不容辞。”

    轩飞轻轻一笑,心想道:你倒是一点空子也不给他钻,怎样的伶牙俐齿才能说出这番话来?管他天下一智还是诸葛武侯,在我看来都不及你。

    “苏兄弟果然高风亮节,小弟不胜钦佩。”白隐表示赞誉,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其实几百年过去,多数越人早已起了安定之愿,你看这尧山部,山清水秀物产丰饶,族人安居乐业,不入世却能知世间事,又何尝不好?但沂山等好战之部却不肯善罢甘休,欺我即位时日尚浅,彼宵小之辈竟意图取我白氏王位而代之,进而驱兵向汉,逐鹿中原。尧山表面平静,实则危机四伏啊。”

    原来这些高手和重兵是用来对付内患的,他年纪轻轻背负却如此之重,也难怪能如此优异。苏越想着,遂起身拜道:“白兄弟赐药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此间若有需要,愿效犬马之劳。”

    白隐按下他来,笑道:“举手之劳苏兄弟亦念念不忘,拳拳赤诚在下心领。只是我们越人的大业自当躬行践履,倘若假借汉人之手,莫说别部,只怕在小小尧山也难服众。”

    苏越恍悟,忙道:“思虑不周,在下汗颜,当自罚三杯。”

    白隐道:“承君美意,小弟也当陪三杯。”

    轩飞心下叹道:人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俩旗鼓相当,这一宿可是别想停了。百无聊赖之际,只好夹起一块玲珑袖珍的点心细细品尝。

    白隐像是怕冷落了她,便转而介绍道:“这是岭南的马蹄糕,以马蹄山楂等物制成,酸甜不腻,我一向很喜欢。”遂也夹了一块送入嘴里。

    苏越也尝了一块,的确别有风味,正想试试别的,却见轩飞惊诧地盯着白隐站了起来。他也急忙扭头看去,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越王此时正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目光游离飘忽,面色已然铁青。

    “白兄弟!”苏越唤道。

    他开始猛烈地咳嗽,伴随而来的是急促而不绝的深喘,二人始觉事态危急不容小觑,一面匆匆叫人,一面搀起白隐努力帮他顺气。黄二一马当先冲了进来,见此情形忙遣人将其抬入室内,急传御医。

    “越王阁下他……”苏越对黄二道,“此事并无先兆,我们也猝不及防。”

    黄二面色阴沉,只说道:“是殿下的痼疾发作了。”

    两人暗吃了一惊,轩飞指着马蹄糕道:“他吃了这个,但我们也吃了,没有毒。”

    黄二蹙起眉头吃了一块,神色徒然变得更加难看:“烦请二位守着王驾,黄某失陪!”

    苏越一头雾水,盯着马蹄糕对轩飞道:“这糕点里有什么玄机?”

    轩飞道:“他看起来是突发哮喘,或许这里面混入了本不该有的东西。”

    苏越遂又仔细品味了一番,严肃地说道:“像是松子粉末,哮喘病人不能吃这些,王宫上下本该烂熟于心……莫非真如越王所言,是有人谋逆?”

    打量周围无人,轩飞方低声道:“很难说……我还是觉得这个越王没那么简单,他的话不可全信。”

    苏越道:“我倒是觉得他不像妄言。”

    轩飞道:“我只是奇怪——他与你聊了这么久,在自称上竟一次都没有出过差错,他该是说惯了‘寡人’才对,是不是有点刻意为之了?”

    苏越一愣,道:“这个……或许他平日下了朝也这般随性,总不好以此为凭轻易去质疑。左右先去看看他情况如何吧。”

    御医诊治了好一阵子,白隐的急喘才渐渐平复,守在偏殿的二人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又过了一会,方见陆达、梁衣等一众大臣渐次退出,各自散去,也不见谁来与他们打声招呼,说明情况。

    “看来除了越王殿下和玄天君,我们还真是不招人待见啊。”苏越自嘲道。

    轩飞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苏越悄声问道:“在琢磨什么?”

    “我一向不怎么相信巧合。”轩飞答道,“这里面定有名堂,最好不要是冲我们来的。”

    话音才落,终于有宫人过来相请,二人便随之入内觐见,殿里只剩一二內官,而白隐独坐在薄纱帷幕之后,仍保持着君王仪态。

    二人行了礼,苏越便问候道:“殿下安好?”

    “寡人无碍。”他的声调又变回那个一国之君,而声音却起了不小的变化,看来刚刚的哮喘的确折磨得他够呛。

    苏越心中不平,便仗义执言道:“殿下,马蹄糕里混入了松子粉末,或许正如您所料,是有人图谋不轨。”

    白隐冷笑了一声,不做应答。

    苏越又道:“玄天君已知晓此事,想来正在排查,请殿下恩准,许在下与笑笑前去帮忙。”

    白隐嗤道:“杀一两个人,又有何用?”

    轩飞意外开口道:“未必无用。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彼方首领,他们必能消停一阵。”

    白隐道:“寡人何尝不想?然沂山氏族以游猎为生,族人个个骁勇,深谙丛林战术,要与之为敌,谈何容易。”

    苏越道:“殿下既知己知彼,想来早有应对之策。”

    白隐缄默片刻,方叹道:“未能留住两位,实乃寡人生平一大憾事。”遂遣散宫人,只留他二人说话。

    “沂山之乱由来已久,早在先王即位之时,两部就已交恶多年。先王深谋远虑,认为强壮我部才是平患之根本,是以一面大量推行武道、提拔人才,一面暗遣心腹大臣朱天君率众前往西域,以突厥人为师,习胡服骑射。”

    突厥人?苏越吃惊不小,问道:“殿下所指,可是‘鸣沙之月’?”

    “鸣沙之月”是西域赫赫有名的异教,其信徒众多,实力强劲,在西北遮天蔽日翻云覆雨,汉人往往冠以邪教之名。

    白隐却毫不避讳地回答:“正是。”

    轩飞及时出言打断了谈话:“军国机密,足下不必吿与我等外人知晓吧?”

    “若是寡人有求于二位呢?”

    白隐脱口而出,竟然显出了几分激动,苏越急忙拉住了轩飞,自己则长拜道:“殿下言重,不才已有言在先,请直接吩咐便是。”

    那边一语不发,似乎在等待轩飞表态,她只好说道:“尽力为之,直言无妨。”

    白隐这才说道:“朱天君去往敦煌已有十余载,因长路迢迢联络困难,往来的消息实在少得可怜。两年前,寡人以为到了动用这支力量的时候,便派遣了精锐前去调动,岂料一连三次竟是全无回音。寡人怀疑信使均遭到了沂山氏族的阻截,遂又将这份差使交付给了武功高强的炎天君。”

    “炎天君也没有回来?”两人已然猜到了结果。

    “石沉大海。”白隐叹道。

    轩飞道:“阁下可曾想过——也许问题并不出在沂山部?”

    苏越也道:“斗胆冒犯,有没有可能祸起萧墙?”

    白隐道:“这正是寡人委托之事。”

    轩飞道:“阁下之意是要我们去敦煌调查朱天君,能用则召之,不能则除之?”

    白隐道:“便是希望渺茫,寡人也不愿就此放弃。此危急存亡之际正遇上二位来访,实在是天赐良机。只要两位应允,寡人愿……”

    苏越忙道:“言出必行,殿下无需多虑。只是我们要如何找到朱天君?”

    白隐缓步走出帷帐,将一个精雕细琢的玉鲤鱼递给了苏越,道:“找到认识它的人。”

    苏越颔首,道:“多谢殿下信任,请安心休养,我们明日便启程。在下久慕西域风光,想不到这回竟是有缘了。”

    “什么?你们要去敦煌?”雁歌行大为震惊,“刚刚王宫上下突然戒严,这会你们又莫名其妙多了份差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越便将前因后果说了,又道:“我就不回家了,免得让我哥扣下,误了大事。你们帮我把药带回去吧。”

    墨冉道:“这又何难,不过敦煌一事……竟是如此匆忙。”

    雁歌行道:“那个比干——我是说越王,我一点儿也弄不懂他。现在我更怀疑这整件事根本就是个大圈套,我们全都给他骗得团团转!”

    墨冉沉吟了一会,又问苏越道:“此间的确诸多巧合,却也都难定论,你自己怎么看?”

    苏越若无其事地道:“反正我已经答应了,再说人家也没要我做什么,寻个人罢了,就当是去玩咯!”

    “只要能不回家,你哪都愿意去!”墨冉嗤之以鼻。

    雁歌行道:“你别说的那么轻松!四队人马全都没了下落,不论是沂山部还是鸣沙之月,哪一个能是好惹的主儿?”又对轩飞道:“笑笑啊,这种事你就别依着他了!”

    轩飞只是说道:“不还了这个人情债,他怕是更不开心。”

    “言之有理。”墨冉难得对她表示认同。

    雁歌行气恼不已,嚷道:“行行行!你们都是好人!就我坏心眼!”

    苏越连忙追上去哄她,墨冉悄悄看着轩飞,沉思道:我一定听说过你,到底是在哪……

    叩门声适时响起,轩飞前去应门,外头站着的竟是黄二。

    “冒昧打扰。”他说。“可否耽误上卿大人一点时间?”

    轩飞应允,随他到了院中,先开口问道:“人抓到了?”

    黄二道:“替死鬼已经找到,刑部正在顺藤摸瓜,往深处挖掘。姑娘放心,此乃黄某职责所在,必不负王恩。”

    轩飞看了他一眼,方问道:“找我何事?”

    黄二道:“奉吾王殿下之命,送上卿一份礼物。”说罢双手一动,将“鸿雁”奉到她面前。

    轩飞显得有些犹豫,黄二便笑道:“拿吧,鸿雁才配得上绝尘。”

    想起苏越在朝堂上的种种作为,她不由得含羞一笑,脸已红到了脖子根,遂接过了宝剑,轻声说了句:“谢谢。”

    黄二换了个轻松的站姿,似乎觉得她的反应甚是有趣,又试探地说道:“黄某有几个疑问,想请姑娘指教。”

    “我不保证能回答。”话虽如此,语气却已十足友善。

    黄二便问道:“姑娘的剑法颇为奇特,不知师从哪位高人?”

    轩飞只是说道:“我从来如此。”

    黄二点了点头,道:“实在别具一格,叫黄某大开眼界。”

    轩飞道:“过誉,我不是你的对手。”

    黄二笑道:“但姑娘总能有法子杀了我。”

    轩飞暗吃了一惊,移开眼神,未置可否。

    幸好黄二并未追着不放,转而说道:“‘风行云落’虽是越族先人所创,但即便是在王都只怕也没有几人能胜过姑娘,想必中原更无敌手吧。”

    轩飞同样没有正面回答,仅仅半开玩笑地应道:“未曾关心,我又不与人赛跑。”

    黄二笑道:“天下人都好争这‘第一’的名头,倘若都似姑娘这般淡泊,却要免去多少纷争。”

    “‘第一’有什么好……”轩飞突然心生悲戚,暗自念道:除了种种舍弃与身不由己,你又得到了什么,洵哥哥?

    又听黄二道:“黄某也备了一点薄礼,还望姑娘笑纳。”

    轩飞回过神来,略显出几分好奇。一本新书递到了面前,扫见封面上的字,她大为惊讶:“这……”

    黄二笑道:“姑娘似乎并未学全,想必因为流传中原的皆是残本,这是誊录的原版,姑娘拿去参考吧。”

    “风行云落”堪称稀世秘籍,中原武林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天知道刘洵花了多少功夫才弄到了她现有的残本,可他竟说得如此轻巧,好像随手送出的不过一本通俗杂记。

    “我不能收。”轩飞断然拒绝,“无功不受禄,我不想欠你情。”

    不想黄二却道:“其实倒是黄某欠了姑娘的人,不得已借花献佛,赚个两清。”

    轩飞好奇道:“此话怎讲?”

    黄二叹道:“姑娘有所不知,吾王殿下从小喜爱武学,其实深谙其道、远超常人,惜因顽疾之累始终不能身体力行。黄某曾屡设擂台,遍邀我族英雄于王都较量,却始终未能叫殿下尽兴。呵呵,想不到今日有幸遇到姑娘与苏公子,总算是一偿吾王殿下与在下的夙愿了。”

    “这并非……”

    黄二把书册往她手里一塞,笑道:“更是黄某私心,喜好寻觅对手。今日打得畅快,期待日后还能有机会再与姑娘切磋较量。夜色已深,便不再打扰了,后会有期。”

    “最好无期。”轩飞莞尔,“否则你输定了。”

    众人第二日晨间即辞别尧山原路返回,轩飞心中计算着时日,心事重重地落在后面,苏越察觉出异样,故意放慢脚步跟在她身边。

    “一会儿……可能有些麻烦。”

    苏越道:“你昨晚起便有些恍惚,是什么事?”

    轩飞道:“我先行一步,你能否找些理由应付应付冉公子?”

    “那边的事?”

    轩飞点点头:“前几日遇到了故人……我得去了结。”见苏越一脸担忧,她又说道,“放心,我的胜算更大。”

    苏越摇头:“不行,我得陪你。”

    轩飞还想说什么,忽听到雁歌行在前边说道:“奇怪,这荒山野岭也能见着人影。”

    轩飞愕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果然见林沉星候在岔道口无聊地抛着腰牌。

    “你……你不该……”

    林沉星哼道:“小妞,可以走了吗?”

    雁歌行刚想开口却被墨冉拦下,轩飞回头看着苏越,他遂上前来拜道:“这位兄台……”

    林沉星一扬手:“老子找她,不想和你们打交道。”

    轩飞只好道:“砚山,你们先走。”

    “真啰嗦!”林沉星一手抓在轩飞肩上提起她便走,留下三人面面相觑,苏越正要跟去,墨冉拦下他来,终于忍不住开口:“苏砚山,你瞒不了多久,现在还来得及。”

    苏越道:“我不能说。”

    “很好。”墨冉冷冷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说罢便自行追那二人去,雁歌行左右为难,一边唤着“冉哥哥”一边焦急地追问苏越:“砚山哥哥,怎么回事?”

    苏越蹙眉叹息:“行妹妹,请勿再问了。”

    “但冉哥哥他……”

    苏越苦笑:“说不说又如何呢……走吧,我们快追上去看看。”

    林沉星自语道:“原来那两人不知你的身份,是我疏忽了。”

    轩飞道:“他心里有数,你不用管。”

    林沉星不齿:“笑话,老子来取你性命,为何要关心你情郎的烂事?”

    “非打不可?”

    “非死不可!”

    话音未落刀已出鞘向轩飞切去,轩飞只得出手应战,交手十余回合,林沉星嘲讽道:“十几年来从没把你当女人,想不到如今拖泥带水倒真像个娘儿们!”

    轩飞不还嘴也不亮剑,举手投足仍是应付,林沉星又再挑衅:“你真活够了?好啊,老子送你见阎王!”

    小妞,我们来玩游戏吧!

    渺远的记忆喷涌而出,比迎面切来的刀锋更叫她措手不及。那单薄的火堆和洒落在墙根下的月光在心田里交相辉映,为早已泛黄的过往重新染上了颜色。

    就比谁死的更有趣,如何?

    谁要和你打这种赌,林沉星,我凭什么要领你的情,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滚回去!”轩飞脱口喝道。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笔直的刀锋指着轩飞的鼻尖,林沉星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几时需要你来置喙?”

    争辩从来不是轩飞的强项,她只能生气地拨开长刀,咬唇缄默。

    “你说过你不能死。”

    轩飞一怔,面如死灰。

    林沉星道:“是那个人消磨了你的意志,还是他根本不值得你一往无前?”

    她猛然扭头,迎上了刚刚赶到的苏越焦灼的目光。

    “拔剑,或者跟我回去。时辰已到,轩飞,别让我看不起你!”

    难道他不值得我一往无前?

    “我不回去。”她终于开口,伴随而来是鸿雁出鞘的微鸣,“我也不能死。”

    林沉星转嗔为喜,轻笑道:“你可不要食言。”

    三成不到的胜率,三月为期的新月令,没有人知道林沉星为什么欣然选择了这条绝路,一个人的生命为什么可以如此轻率地交付他人?是因为随口而言的赌约,或是缥缈虚无的友情?爱情?

    我不能死。也不会和你打这个赌。

    是吗?难道你从来没有觉得生活无聊得令人发狂吗?

    不论无聊还是凶险我都必须活着,否则……就剩他一个人了……

    哈哈。

    有什么可笑?

    岂止可笑,简直可笑至极。

    鸿雁穿膛而过,最大程度减少目标死亡时的痛苦,是她能够给予的全部善心。

    “我赢了……”林沉星努力抬起左手,脸上竟露出迷离的笑意,“哈哈哈……真是可笑……”

    “岂止可笑,简直可笑至极。”

    墨冉始终在旁看着,目睹了全部经过。“扶风轩飞……果然是你,苏越啊苏越,你可真够哥们……”

    这么多年还是初次听到墨冉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雁歌行一筹莫展,急得清泪盈眶:“冉哥哥,砚山他……”

    “他做了什么他心里清楚,别来问我!”墨冉忿然离去,留她一人在原地梨花带雨,苏越走上前去替她拭去泪痕,轻声道:“谢谢。”

    “讨厌你!”雁歌行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哽咽道,“我先劝他回客栈,你们……哎呀不管你们了!”说罢便反身追墨冉去了。

    林沉星的脸上还挂着笑意,身子却在一点点冷去,轩飞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似乎担心一点点风吹草动将他吵醒。

    “如果难过,哭一哭也无妨。”苏越说。

    “我不难过。”轩飞道,“新月令出,必见血光。我不想死,所以他注定活不过今天,这是他的选择,我没有权利干涉。”

    苏越不知如何接话,轩飞却又喃喃低语道:“我不难过,但我为什么还是难过?同样的情形我还要面对多少次?今日是林沉星,下一个会是谁?”

    苏越嗟然,帮忙将林沉星的遗体放平在地,又取了块帕子覆在他面上。

    “是我的错,自始至终我都太过轻忽望月宫,太过低估这件事的影响。我以为我可以一手遮天,结果却还是屡屡将你置于狂风恶浪。”

    轩飞道:“这不怪你。”

    苏越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斥责我,说我并没有想要帮谁的忙?”

    轩飞面露困窘,急忙说道:“当时生你的气,随口胡说的……”

    苏越摇头道:“从前我也断不肯认,可现在想来,我哪有我以为的那么高尚?恰恰如你所言,我只不过在努力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阿越……”

    他笑了笑,又道:“虽然我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在你面前如此自白,还真有些难堪……”

    轩飞靠在他肩头呢喃道:“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更加成熟而周全了,左右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好的。”

    苏越道:“走完这一趟,和我回家住一段时间好吗?”

    “你想回家了?”

    苏越道:“以后的路需要更周全的安排,我感到力所不逮,或许还得仰仗我哥帮忙。”

    轩飞颔首:“都听你的,先帮我葬了他吧。”

    墨冉一袖扫开案面杂物,怒不可遏地坐在榻上,雁歌行无从开口,唯有怯生生地收拾一地狼藉。“别动!”墨冉冲她喊道,歌行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看得他心都要化了,忙伸手要拉她起来:“仔细伤了手。”

    雁歌行不依,撅着小嘴嘟囔:“冉哥哥怨我向着砚山,左右也不疼行儿了。”

    墨冉哑然失笑,只得蹲下身子扶起她来抱在怀里:“谁让你净帮他说话?”

    雁歌行道:“冉哥哥你也忒小气了,不管笑笑是谁,那是人家的私事,你何苦要咄咄相逼?”

    “但她偏偏是轩飞!”墨冉怒道,“当初江湖中人将王元希的命案强行扣在我头上,全天下的口诛笔伐都指着我,原本只需他一句话,他苏二少爷一句话就能还我清白!可你看他为了维护那个轩飞都做了些什么!”

    雁歌行十分意外:“冉哥哥言下之意——王元希是她杀的?”

    墨冉道:“王元希死于匕首穿肺一剑毙命,藕花别院防卫森严,非轻功绝世之人又怎能无声无息地取他性命又全身而退?更何况苏砚山当晚就在藕花别院,我想不出别的让他结识轩飞的契机。”

    “这只是你的猜测……”

    “是,我没有证据!”墨冉道,“但你去问问苏砚山,看他小子有没有胆子否认!”

    雁歌行沉吟,良久才说:“可后来他不也替你翻案了吗?幕后主使是魏杨,证据确凿,冉哥哥的嫌疑早就洗清了。事过境迁就别和他计较了吧……”

    墨冉不屑:“哼!”

    雁歌行只得埋怨道:“砚山哥哥也真是!这点事儿有什么好瞒的,若是一早就说清道明,哪至于……”

    墨冉啐道:“说清?怎么说的清!堂堂苏家二少爷勾结邪教妖女,这种事你让他和谁说清?依苏伯伯和晋哥的脾气,他就算在自己家里也不敢吐露半个字眼。你我若不是今日撞破,只怕一辈子也别想听他说出个实话,这小子,真是鬼迷了心窍!”

    “冉哥哥你……别妖女长妖女短的……”

    “反正你一向都是偏袒他的。”墨冉长叹,又道,“生气归生气,这事你可千万守口如瓶。但凡给我爹听得一点风声,我俩就死定了,知道吗?”

    “知道啦!”雁歌行嘻嘻一笑,“我去看看他回来没有,还拉他来给你道歉。”

    墨冉急急阻止:“别!见着他就火大,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自个儿逍遥去!”

    一个时辰后苏越二人方赶回客栈,老远便望见雁歌行在门外候着,赶忙紧走几步迎了上去。

    “我想和砚山哥哥聊一会儿。”

    轩飞遂先回房了,苏越随雁歌行到院中角落坐下,两人沉默许久,都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雁歌行先开了口:“砚山哥哥,你也很辛苦吧。”

    苏越摇了摇头:“求仁得仁,亦复得怨?”

    雁歌行道:“冉哥哥说的不错,你呀,真是鬼迷心窍。”

    二人相视,继而会心一笑,雁歌行说道:“爹爹游山玩水丢下我不管,这么些年来我多数时间都住在冉哥哥家里,他素来憨厚耿直,古板认真,不比你机灵风趣,从前还在苏州的时候我们就成天盼着你来墨府一起玩儿。后来你离家修行,我们也迁到了鄱阳,虽然相去千里,我和冉哥哥始终将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想不到时至今日你终究是与我们生分了,不知大哥还记不记得金兰之契呢……”

    苏越忙道:“行妹妹何出此言!除了你,我可有曾唤过别家姑娘‘妹妹’?此次欺瞒实是迫不得已,绝非忘了旧情。”

    雁歌行问:“你一个人藏着那么多秘密,亲人朋友都信不过?”

    苏越叹道:“并非信不过,事关望月宫,我不想把你们都扯进来。”

    雁歌行不能理解:“区区望月宫真有这么可怕?”

    “笑笑和那个林沉星的武功你都见识过了,他们年纪还小尚且如此卓越,那地方又有多少老奸巨猾之辈?实乃龙潭虎穴。”苏越揉了揉眉心说道,“呵,不小心陷入了这个泥沼,我似乎出不去了。”

    歌行担忧地望着他,他又说道:“我愈发觉得棘手,举步维艰,况且这件事更关乎我苏家一门荣辱……”

    “我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知多少人守着盼着要抓你们苏家的把柄。”歌行道。

    “多谢行妹妹体谅。”

    “放心吧砚山哥哥,冉哥哥他只是一时气不过,若不是今日提起,这事他早就淡忘了。他比我了解你,我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苏越轻笑,从包袱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歌行:“方才在路上买了你最喜欢的梅花糕,就当是砚山哥哥收买你可好?”

    “你就光记着这些有的没的。”雁歌行噗嗤一笑收下了糕点,又说道:“若是现下不好意思见冉哥哥呢,就先去西域吧,我们在江南等你回来。”

    “也好,那么一切就交给行妹妹了。”

    雁歌行道:“长途漫漫一路小心,若有困难别忘了派人通知我们。还有呀,我看得出来笑笑是个好姑娘,砚山哥哥,回来后能和我说说她的故事么?”

    苏越点头应允,歌行随即开怀:“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