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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桥花

    我已不记得是多少次这样醒来了,每次一睁眼,那些星星点点的画面又仿佛就在昨天发生一样——昨天,我做了什么来着?也是这样睡的么?——昨天是无人和我畅聊的,不出意外,今后也是。

    我故乡很大的,山前山后都是人,山前山后不见你。

    沿着公路一直往南走,沿途都没有什么芳草鲜花,连一株值得称赞的苍松也没有。这么多年以来,许多年纪大的长者们现在夜都长眠于密林或深山之中了,晚辈们各奔东西,这里便再也没有一丝热闹的气氛了。荒凉的村落呵——我于是这般想着。

    一直往南走,是一座废弃的加油站——那里断不是马路尽头,却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归宿来着。

    加油站里面已经结满了蜘蛛网,报废的电动车倒在地上,不会有过路人去扶起来的,这让我充满了决心。

    最美好的归宿,当然不是指加油站里面,指的是它后边的大河,与立于桥上的无栏木桥,置身于桥上……

    听随风潮声,品风花雪月。

    那边是我作为一个“文艺人”最为理想的去处。

    我于是想起很小的时候,那自然要追溯到很多年以前了,最少,也得到十年左右了。

    那时候的冬天,好像还没有我记忆中的那么冷……

    ……

    严寒的冬天,农村的孩子们是不会摒弃与生俱来的野性的,大冬天了,哪怕地上有的地方都结霜了也会骑着自行车争前恐后的,谁若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可乐的,所有孩子们都一窝蜂地涌上去,谁都要夺在手里盘两下,无论四季何时都是如此。那时候的天比现在蓝,热情也永远不会退却。

    小时候我就喜欢去那座无栏桥,因为这座桥在村南,我们便叫它南桥。建桥人是谁已没有记得了,但应该也是个很可爱的人——这是整个杨山唯一没有栏杆的桥。

    父亲早早起了床炒饭,吃过饭后,我和小伙伴们就会抓着几块焦脆的锅巴骑着自行车去南桥那边。有时候还下着小雪,但大人们是不拦着我们的,因为他们也要四处串门,这自然成了孩子们的好机会。

    南桥上的雪永远都不会很深,积到一定厚了就从两边下去或快速融化一些,再由中至外地滑倒河里,落在那软软的、半凝固的水块上,几秒钟便消失了。

    也因此,我们喜欢去那儿打雪仗,而且绝没有人会掉下去,那时候人的眼睛可比现在人尖多了。那时候的人比现在的人可爱多了。

    在冬景之下,桥的轮廓是一片白,而桥上永远是干净的——孩子们每天几乎都会来“清理”。哪怕是外形被玷污了,里面却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很美好,很让人舒服。

    …………

    而在南桥上,一到冬天便会开着一种颜色艳丽的花。

    我不大记得具体什么样了,这次回去也没能看见,但在我记忆里,那是生着发紫的颜色,且枝叶张开,临雪而绽的,而且有一种有些苦的气息,我们都引以为稀奇,所以每次去都会观察一番。

    雪国,南桥,花开,孩子,雪仗……

    那几乎成为我童年美好的代名词。

    …………

    稍微大些后,我在南方读书,偶尔回去两次,正赶上冬季,便叫上曾经儿时的伙伴们,捎上两瓶饮料、托人带点辣条什么的,又去南桥上了,因为这荒凉的村里真的再无别的去处了。

    我们仨那时候还干了一件特别傻逼的事情,说起来现在我还有点想笑。

    最会玩的那个,我们平日都喊他“祥子”,他用雪堆成个屁颠屁颠的雪人,然后把自己的鞋放雪人头上,又找了根棍插它手上,说这玩意是关二爷,咱仨就跟傻逼一样在那“雪源三结义”了艹哈哈哈哈哈。

    另一个,我们平日喊他“曹哥”,这俩年龄都比我略大,但心性都是童真的,而且辈分都比我小。

    曹哥当年还摘了一朵那种紫花,又堆了个小雪人,往雪人那神奇的位置插了上去,然后唱周杰伦的《菊花残》,把我们逗得不亦乐乎,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满颜笑意的。

    我们仨就这样熬过一个又一个冬天。

    祥子上学上的早,比我们都早入学堂,曹哥后来也上学去了。“雪源三结义”后来也几乎没有同时出现过了。直到祥子上初中时我才小学几年级,曹哥那时候比我大一届——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们那时候也都是两地人了。

    我在广东见不到一朵那样的紫花,或许有类似的,但却再也没有看到过那种让人惊艳的美——于一片白芒之下的紫色光辉,最后也终于是快要忘却了,以至于现在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花……

    城市的灯火阑珊让人沉醉其中的同时又忘却了自我……

    我学了吉他,走上了文艺路。

    去了很多的地方,山也好,海也好,但也再没有见到过任何一处荒凉的村落,而且那里没有雪,于是我也未用过“雪国”这个词。

    马路上车辆来往,车灯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每晚过两条街,买瓶罐装热咖啡,提上两包威化饼,这便是我冬天的全部。街道上人很多,每晚都是,可没有一个人是我的……

    如此沉沦几年,这种心灵上的孤寂造就了灵魂上的孤独。

    再度回到家乡——我阔别多年的家乡呵——

    老人们几乎走尽了,辈分大些的也不爱在冬天出门了,今年临过年时,村里有个老人因为查出了癌症,怕拖累孩子们,在自家的井上绑了一根绳子,然后一跃而下,吊死在井里——于是我们一个年都生活在黑白的色调里。雪是白的,丧服是黑的……

    这一次我不回广东了,要长期住在这边了。

    祥子高中都毕业了,已是大一的人了,年龄也就比我大了两岁,差距却这么大了,我还是个初三的学生。曹哥也高中了,常年不回村里一次。不巧的是,今年雪下的迟,南桥也是冷清的一片。

    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但貌似相比她喜欢我,我更喜欢她,感情一直不温不火,也可能是因为我总会想的狠复杂和糟糕,且做事手段偏优柔寡断,以至于她一直没有什么激烈的好感。

    我们也就这样马马虎虎在一起了。我们说将来会结婚,但似乎希望渺茫,照这样下去,可能一年都无法持续。

    我的爱情观,是要么不在一起,要么永远在一起的。

    但我始终不懂的还是有很多……

    我处理不好我的人际关系,大概可以理解为表面上的现充,我和以前认识的人关系都保持得很好啦……但是和新认识的人们却一个都无法理解。特殊时候,我甚至无法和我的父母对上话。

    我是一个奇怪的人,喜欢吃甜食,成袋的吃。我是一个奇怪的人,喜欢喝咖啡,挑苦的喝……

    我是带着忐忑的心情骑上自行车的。

    骑在村头。不多的老人们拄着拐杖,走在结霜的路上,有的看见我,会笨拙地举起手摇两下,然后便是无声的寒暄……

    骑在村中,中年人们开着汽车来来往往,口中说着亲情和思念,待气氛稍暖一点,便开始借钱或是谈事了。好像……人们都没有以前那般天真了?还是说……

    他们都长大了。

    骑在村南,好多东西都不在了。那座废弃的加油站也被整改为了简单的民宿,有那么几个人住在那里,偶尔出来擦擦车、除除灰。我知道要不了几年他们就都不在这里了……

    骑过那里,上了南桥,风声迎面吹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雨中没有人,雪是我扫的。

    这时候也只有我一个人了,河水还没有变成软软的水块,但桥上已经结霜了。我把手按在上面,却能感受到生命的温度。

    拾起一块石头,带着我的愤怒、不安、懊悔、恐惧和我的思念、回忆,我将它扔进河中,可随着扑通一声,水花其得异常高,石头沉入水中了,可水还是溅到了我的身上……

    桥前桥后,都是废弃的屋子,他们都不在了,这前后也没有什么大的建筑物或建筑群什么的,所有也不会再有人来了……不会再有任何人来了,这里只有我了。

    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仿佛闻到了一阵苦涩的气息。

    好像,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是谁来着?我要找的人是谁来着?我是来找谁的?

    是谁来着?我要爱的人是谁来着?我是来爱谁的?

    是谁来着?我要送的人是谁来着?我是来送谁的?

    ——我不记得了……

    不经意的一瞥,我看见了枯草败叶之中有那么一点紫。

    是生命的温度来着……

    我喜欢有云,有山,有河,有雪,有桥,有你的,荒凉的村落。可如今,有云,有山,有河,有桥。却没有雪了,也没有你了……

    那花开在南桥,如建桥人的名字一样,没有人知道是什么花,大人们也不记得有这样的花,只有孩子们知道、看到。可现在只有我看到了……

    啊,流行的云,沉默的山,柔弱的河,纯洁的雪,空灵的桥,深爱的你,荒凉的村落……

    ——我不记得了……

    南桥花开了,我却什么都忘却了。雪源三结义,菊花残的雪人,灯火阑珊的城市,我深爱的女孩,祥子,曹哥……

    但倒不如说,正因此,本人才永远不是孑然一身的。

    正是因为花开了,所以雪一定会下的。天黑的时候人是会自私的,天一亮他们就都回来了。

    我在雨中,自行车倒在一旁,桥上无其他人,桥下的河接受着天空的细润。

    我把回忆的美好藏在那一枝花里了呢?

    回答我吧,南桥花。

    回过头,也没有人等我了。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被一个最熟悉的人忘却,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落雨,我害怕……

    我爱你,所以你一定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