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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绿色

    记得先前小时候,那时候爷爷还在世,常常起早贪黑地干活、务农,插秧的时候,有时一直从大早上忙到黄昏。爷爷也就晚上的时候有点休息时间,倘若有了大雨,有时候甚至要忙活一晚上。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有着黄得发黑的皮肤,长得很高大而结实,但脸色显得很苍老,头发也白花花的,但他不驼背,也没有一些老年人的外疾。他平日里特别忙,几乎每天都是在我醒来不久,他便烧好了饭菜,一个人就出去了,有时候我甚至一天都看不到他。

    但爷爷休息下来的时候,就很喜欢泡一壶绿茶,然后一个人在院子的躺椅上躺着,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摇着扇子,像极了他给我们讲书时,书里的大家官人。爷爷的绿茶,仅仅只是把茶叶倒进热水里边,然后泡个几分钟,便开始喝,也不像那些专业的品茶人那样,爷爷不喜欢花里胡哨。

    爷爷种的绿茶大都是在后山,那里阳光好,还有小溪,孩子们也喜欢去哪里玩,冬暖夏凉的。我的父母长期在外打工,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几乎都是和爷爷在一起。有时候,爷爷务农时也会把我带着,然后津津乐道地讲着他以前的故事,爷爷以前参过军,打过仗,每当讲到解放战争那会的时候都会特别自豪,有时候甚至还像个孩子一个拿段木头当枪,然后给我演示各种动作。

    同村的几个孩子们,出来玩时,经常去村头的小店买饮料喝,有时候遇见爷爷下山来,也会买些水给他,但爷爷历来不喜欢喝那些杂七杂八的饮料,他唯独钟爱他的绿茶。每天一到晚上,院子里就聚满了孩子,爷爷也煮好了绿茶,然后一杯一杯地摆在桌子上,其实孩子们哪里是来喝茶的,都是来听爷爷讲故事的,有时候茶一杯都没动,爷爷倒讲得口干舌燥。

    爷爷的学识并不是很好,他以前没怎么上过学。但也是碰巧赶上了那个年代了吧,他最风光的时候,就是穿着一身共产党的军服,腰间别着把盒子枪,听父亲偶尔说起他的时候,他以前回乡时还时不时掏出盒子枪炫耀几下,神气的很。

    但到了后来,爷爷在解放战争的时候,因为和部队在山里作战的时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枪给搞丢了,那时候部队少枪,上头就一口咬定是他把枪给敌人了,说他投敌,要枪毙他。那时候全村人几乎都站起来抗议,都为他打抱不平,差点没吵到官家家里去。大伯甚至扛着个铲子就跑到那官的一个什么室门口,纠缠了老半天。直到后来邓小平的时候才平了反,给了他一个县长做。但爷爷也不想再干这些事了,没做几年就辞官了。

    爷爷不喜欢太热闹,这好像是老年后的一个常理心态,他不喜欢往人太多的地方去,村里有时候的文艺汇演他也只是看几眼就走了,如果有人给他上茶,他就多坐坐,也不多留。

    后来,村里搞建设发展,每户人可以自愿捐出点钱,每家不管有钱没钱,都会交一点,奶奶走得早,爷爷家里只有他一个,按理讲的话单人户是可以少交些钱的,但爷爷交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一辈子积蓄掏空。到了后来开始建设时,才知道全村人都没他捐得多。

    转眼间又是一年,父母接我去城里上学,爷爷在我快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些什么,跑到屋里翻了又翻,才翻出来那一袋子绿茶叶,还是刚包好不久的,叶子还嫩着,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父亲推托了半天,又说不好带,又说让他老人家一个人留着喝,但爷爷态度很坚定,我们就带着了。

    在快走的时候,凡是认识我的,不管影响好坏还是远亲近邻,都来目送我们离开,只有爷爷去了后山继续种他的绿茶,我直到他离开,也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实实在在地说声再见。

    霓虹闪烁的城市容易让人迷失自我,失去方向,久而远之,忘掉自己的初衷。在这里待了几年,对于离别的悲伤和回忆的忧愁,我大都淡忘的差不多了,直到许多年后,父亲突然说要回老家一趟,我们来到这里后可是好几年没回去过,我感到很疑惑:“为什么突然要回去?”父亲答我:“你爷爷,走了快五六年了,我们刚来深圳那会儿,他就患病了。再过几天该去上坟了。”

    我如同遇着一个惊天闷雷,声势浩大,却又不知如何形容。我已不知道如何表达悲伤——又或许是表达不出?五六年了,我对此事居然浑然不知,我在和爷爷一起的时候,曾想过无数次生离死别,而我却没想到偏偏是在这样一个点上......

    回去后,那天正巧,下着小雨,最终那天也只有五六个人上山去,都打着清一色的绿伞。父母辈们用砖围了个圈,烧起了黄纸和冥币,大多人都是抽噎着,说着悼念的话。我却看着眼前的土坟,说不出话来,我难在我说不出话来......往事却如天云一般难追回,我甚至有些忘了老人的脸。人群散后,我的心中却尽是悔恨,又不知为何而悔恨,只是这样想着,仿佛亏欠着什么事一般。

    下山时,大嫂突然看见山上的小溪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片茶绿色,雨越下越稀,要知道,那里可是有一段时间没发过草了。我们一群人走过去,迎着风走去。“是绿茶,是绿茶!”大嫂叫起来,我们又跟上她,待仔细看时....眼前,尽是一片绿,那是生命绽放的绿,那是激情的绿,那是自由的绿......那又是无私的绿,哀伤的绿,那绿茶长的很盛,但我们都没有去摘它——大嫂说这绿茶好像是爷爷几年前种的,爷爷走了之后,没有人再来管它,它竟能长的这么旺。

    但不知怎的,我看着这一片茶绿色,脑海中的一月小雪、二月天寒、三月初春、四月扎根.........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但我没有哭出声,我还在静默着,还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绿色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