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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人伦大案

    第二天晌午,陈贵生吃完饭后从家中走出,来到县衙附近。

    县衙坐北朝南,一块庄严的牌匾高悬在正中央的位置,两侧的八字墙上贴满了朝廷的布告,和人犯的通缉令。

    衙役们腰间配着刀,拿着笔架叉在街口巡逻,看到有货郎路过就叫住他们,在他们的货框里随意挑拣一番。

    倒也不勒索钱财,但是顺手拿一两个果子吃的事情是有的。

    离县衙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茶肆,茶肆外坐满了一群看似无所事事的文士。

    这帮人是讼师,一边饮茶闲聊,一边时刻注意着县衙门口的动向。

    一发现有衣着鲜亮的人来县衙打官司就一拥而上。

    然而大部分都是些升斗小民争鸡抢狗的官司,赚不到多少润笔费,这帮人看上去一个个意兴阑珊的样子。

    陈贵生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管茶博士要了个泡茶慢慢地坐喝,眼睛也时不时地瞅向衙门口。

    这时一个捕快从县衙门口走出,路过茶肆的时候,陈贵生叫住了他。

    “小荣,喝杯茶再忙。”

    钱小荣一回头,看见是陈贵生,直接坐在他对面,抓起桌子上的点心就吃。

    “贵哥儿,你好了不得,听说半男女是被你杀死的?”

    钱小荣嘴里喷着点心渣,问道。

    陈贵生苦笑道:“别说了,晦气得很,哪想到手上会沾人命呢?”

    “你这算是除魔卫道,好事情。”钱小荣说道,“你不知道,这妖人官府抓了多久。

    这贼厮鸟本来是关在平安县衙狱的,这妖人没什么修为,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但是想不到他竟然有好几个子女,身手了得。”

    “这帮人直接杀进了县衙,攻破了衙狱,把这妖人救了出来,平安县的主簿、县丞都因此丧命,县尊还被吓出了癔症,这厮逃狱后从此就不知所踪了。”

    “这妖人像泥鳅一样滑手,官府花费了很多心力,但都抓不到他,没想到竟然栽在你手里,嘿,也算他命里该有一劫。”

    “对了。”

    钱小荣脸上浮起坏笑,“贵儿哥,你知不知道,这厮为啥江湖诨号叫半男女?”

    陈贵生摇头:“有什么讲究?”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人呐,你知道我这人火性弱,本不爱看尸体的,但是这家伙实在是特别了。”

    钱小荣伸出一只手,比作一个圈,又伸出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

    “半男女的意思就是,一半为男,一半做女。男人那话儿和女人那话儿,这妖人都有,浑身上下家伙事儿齐全着呢。”

    陈贵生晃荡着茶杯:“可你还说他有几个子女,这种人能生育吗?”

    “谁知道呢?这种事放他这种妖人身上有什么好奇怪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人也算是个异人,身涉诡谲,半男女生孩子也没啥稀奇。不过说不准是他偷的孩子也不一定,毕竟天水一路人贩子也猖獗得很。”

    钱小荣吸了一口茶水,抬眼望着陈贵生,眼睛处挤出笑纹:“贵儿哥,你该不会是担心杀了这贼厮鸟,县尊老爷会找你麻烦吧?所以来这里等我问详情?”

    “什么都瞒不过钱大人。”陈贵生笑道,“我这心呐,的确惴惴不安的,虽然是个妖人,但毕竟是死在我手上,我怕……”

    钱小荣一摆手道:“怕个鸟,贵儿哥,你脑子好用,身手也好,就是胆子忒小了点。这种妖人就算是多杀几个又有何妨?对了,你想不想看看那半男女下面啥样儿?我今晚带你摸进县衙瞅瞅,明儿个就要下葬了。”

    陈贵生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尸体存放在县衙而不是府衙么?宋推官怎么说?”

    “宋大人?他啥也没说。案情这么清朗,用不着他出手,案卷都没拿走,由我们县衙全权处理。”

    掰扯了半天,陈贵生总算听到一句有用的话,松了口气。

    陈贵生绝不敢小看宋无明,他甚至坚信宋无明一定发现了某些异常,只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钱小荣眼珠子向上翻了翻,笑道:“贵儿哥,你问我问题我都答了,你也再帮我个忙吧。”

    陈贵生放下茶杯:“怎么,又有什么难缠的案子了?”

    “有一桩,我细说给你听。”

    陈贵生和钱小荣算是发小,从小认识,半年前陈贵生来到这里后,借助自己脑海里无数推理小说情节和现代刑侦知识帮助钱小荣破了几起盗窃案。

    钱小荣也因此受到了上官的夸奖,对陈贵生佩服得不行,一旦有了麻烦就第一时间想起陈贵生。

    “肖家的案子你最近听说了吗?就是肖家大老爷扒灰那事儿。”钱小荣一边饮茶一边问道。

    陈贵生想起来了,他的确有耳闻,这种花边新闻,人民群众向来喜闻乐见,他昨天还听家里几个煮饭婆聊起这件事。

    肖家算是井寿县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富户,肖家家主今年七十多了,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常年在外经商,这肖家家主便和大儿媳搅和到了一起。

    大儿媳性格泼辣,再加上攀上了家主的大腿根,就更加跋扈,对二儿子的家眷总是多有欺负,家主心存偏向,也不太管这一档子事。

    久而久之,大儿媳就更加肆无忌惮。二儿子这一脉没有男丁,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大儿媳便动了歪心思,想要把自己的一个亲生儿子过继给二儿子,日后好继承他们一脉的财产。

    二儿媳自然是不愿意,和大儿媳争斗不休,大儿媳便怀恨在心,于是在二儿媳的汤药中下了药性相克的药,害死了二儿媳。

    二儿媳的女儿怀疑母亲被伯母害死,却苦于没有证据,便整日在祠堂跪拜叫骂,甚至还捅出了伯母和祖父的不伦之事。

    这肖家家主知晓后,便起了杀心,封锁祠堂大门,用一根尖木棍直接刺死了孙女。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公公与儿媳通奸,还谋夺二儿子的家产,让肖氏一族的其他子孙气愤不已,于是事情便越闹越大。

    大儿子听说自己父亲和妻子勾搭成奸,羞愤之下跳了河,二儿子更是恨毒了自己的父亲,于是一纸诉状状告父亲和嫂子谋财害命。

    “但是这个事情只是乡里的流言,肖家的那个老东西始终不承认自己扒灰,也不承认害死了二儿媳,但是却承认了杀死孙女的事情。”

    陈贵生问道:“既然承认杀人,为何只认一半。”

    “这就是那老东西狡诈的地方。”钱小荣笑道,“他不认不行呐,他孙女的尸体被人挖出来了,凶器也在祠堂找到了,上面还有残留血迹,当天还有不少人看到他进出祠堂,他赖不掉的。”

    “那直接拿着牌票羁押好了,杀人不要偿命的?”

    钱小荣又咬了口糕点,“这有时候,还真是不用……”

    “怎说?”

    “这老东西在堂上指控自己孙女和自家长工通奸,说自己之所以杀死孙女,是不忿于孙女这种败坏门风的行径。他们家的一个长工也承认了,甚至说肖家孙女死前三天刚刚诞下一个死胎,埋于某处。”

    “我们去实地挖掘了,还真找出了一具婴儿尸体……时间什么的也都对得上……”

    陈贵生皱了皱眉,他明白那个肖家家主的算计了。

    和大儿媳通奸,只要不被捉奸在床,就无法证实,大儿子自杀可以说成是三人成虎,听信了流言;

    用药杀死大儿媳,药渣估计已经找不到了,尸体的话只要用的不是砒霜类的毒素,这个时代的验尸技术根本不太可能验出毒来。如果用的是药性相克的原理,那就更没有办法了。

    若流言是真的,想要制裁肖家家主,就只有通过杀死孙女这一条线。

    然而,这肖家家主却刚好利用了这个时代的特有风俗来逃脱罪责,那就是,长者尤其是一族之长,有着一定程度对子孙的生杀大权。

    只要子孙做出了类似通奸、乱伦、伤害父母之类的行径,长者是可以将他们杀死的。

    虽然大颂朝的律法在明面上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权力,但实际上,官府对于治下的这类事件,一般都采取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

    每年都有因通奸而被浸猪笼杀死的男女,但是官府从来不会主动为这些人讨什么公道。

    公道?

    你睡嫂子还要公道?

    你给丈夫戴绿帽子还要公道?

    猪笼就是公道。

    所以别说民不举官不究,很多时候甚至民举了,官也不究。

    这种放权给宗族的管理方式,并不只是暇州特有,举国皆然。

    如果肖家孙女真的和长工通奸,那么肖家家主杀人的举动,即使违背律法,但却合乎了情理,大概率不会被判刑。

    甚至还有可能会因为“大义灭亲”在族中赢得美名。

    陈贵生对在这个世界传播法治观念不感兴趣,通过钱小荣的讲述,对这个案子也有了自己的猜测。

    有极大可能,流言为真。

    贿赂一个长工,买一具死婴,对于一个富户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舆情汹汹,不敢不谨慎对待啊。”钱小荣模仿着主簿的口气说道,“很多人都不相信肖家孙女通奸,但是长工一口咬死自己就是奸夫,我们也没办法。

    要我说啊,把我和那个长工关在同一间牢房一个晚上,我保证……”

    “你保证什么?严刑逼供,你不怕挨宋推官的排头?”

    “我也就是说说。”钱小荣两手一摊,“虽然这事还是疑点重重,但再这么下去,官府对此案的查办也要终止了。肖家毕竟也挺有钱势,如果不能找到家主杀人的铁证,也就不好得罪狠了……”

    “其实我也就随口和你一说,你要能想到招儿对付那不知廉耻的老东西自然最好,找不到也合情合理。”

    陈贵生揉搓着耳垂,缓缓闭上双眼,回忆着刚刚和钱小荣聊天时听来的每一个字。

    他在脑海中摊开一个空白笔记本,将重要的内容记录上去。

    祠堂,尖木棍……

    通奸,长工……

    怀孕,死婴……

    真相,流言……

    陈贵生盯着笔记本上的几个字眼,目光在“死婴”上停留了甚久。

    忽然,仿佛一阵清风贯过灵台,他想起了什么,缓缓睁开双眼。

    “小荣,这个案子的卷宗你有吗?”

    “没带手上,你要看吗?我回去拿,不过卷宗上写的和我说的差不离,卷宗的内容我记得蛮牢固。”

    “好,我问你,挖出来的那个死婴,是流胎吗?看上去多大?”

    陈贵生盯着钱小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