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歌尽繁花

    在很多日常生活的点滴中，你曾经和奶奶有过很深的矛盾，你受不了她每次吃饭的时候，永远要给你夹菜。你受不了她每次吃饭的时候，永远她吃的是你的剩饭剩菜，而给你的永远是最新做的。你受不了她身上弥漫开的老人的气味，而她虽然在你要求下每天要洗两次澡，却依旧笑着看你。你受不了她每年都给你用毛线织的毛衣，永远都是大红色一种颜色。你受不了她每次出门永远扣扣嗖嗖，一块钱的纯净水在她眼里就是巨款了。你受不了她每次尴尬的找你聊天，却永远说的只有那么几个话题，互联网，游戏，高中，大学，网购等等一些系列新世纪的产物，她通通跟你说不到一点上去。你出生在香港回归的新时代，而奶奶出生的那个年代却还处于炮火连天，国家动乱之际，没有人知道奶奶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在你的记忆中你没问过，父亲也没问过，父亲的兄弟们好像对此也跟你一样并不感兴趣，直到很多年以后，你才会想要问奶奶：她的童年是怎么样的呢？有幸福的家庭和可以吃饱穿暖的一切嘛？然而等你理解的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只是从很多老人零星的口中，你才知道奶奶的父亲，献身于那个伟大的战争年代，奶奶的妈妈为了养活女儿四处改嫁，一连改嫁了三次，最后一次嫁给了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且死了三个媳妇的老头，只是因为老头家里有吃不完的糠皮和枣核，母女两人一路成长的颠沛流离，饥肠辘辘，生活艰辛从简单的这几句话中就可以得到。当你知道后，你再次想起奶奶每次见到你，第一句永远都是：“宝宝，你吃了嘛？”，第二句话永远都是：“宝宝，你冷不冷啊？”这一刻，你像是真正跨过了时间长河，在河的对岸拥抱了你的奶奶。可惜这一切都明白的太晚了，当时的你每次听到奶奶不厌其烦地问这两句的时候，你永远的回答都是不耐烦的说：“吃了，不用你管。”“不冷，你别管我。”如果可以，真的可以的话，你很想再次跨过时间长河听奶奶问你“宝宝，你吃了嘛？”这一次你一定会狠狠抱住她，然后亲亲她，跟她说：“奶奶，我吃了，你吃了吗？吃的好不好？吃饱了嘛？”，等她问你：“宝宝，你冷不冷啊？”的时候，这一次你一定会脱下自己的衣服，郑重的给奶奶穿上。只是当你想这么做的时候，这一切却都已经时过境迁，都已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在那年的中秋节后，你开始和奶奶关系越加亲切。奶奶老了，她每天除了给你洗衣做饭，供你吃穿外，最大的爱好便是唱歌，她在街道老年中心哪里有一群亲切的老年合唱团朋友，当然，当时的你是看不上他们唱的那些老年歌曲的，你觉得那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直到那一年年底，奶奶喜笑颜开地一路小跑过来找你说：“宝宝，我给咱们家报名了一个合唱活动，只要我们家所有人一起在老年活动中心合唱一首歌，人家就给咱们发奖品，两包大米一桶油呢！”你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便附和到：“好啊，奶奶，我们一起去。”奶奶听完后很高兴，她一个个给儿子媳妇们打电话，邀请他们一起来合唱，其中也包括你的父母，你看着她一个个电话打过去，听着电话里面统一不耐烦的声音：好的，妈。到时候我看看。”心中一阵五味杂陈，而奶奶似乎只听到了好的这两个字，认定他们都会来。直到活动的那天真正到来。你知道老人家为了唱好这首歌，在家里每天勤奋练习整整唱了一个多月。她破天荒在去活动中心买了一箱矿泉水，说是等会儿子们来了唱久了会渴。你抱着这箱子水，跌跌撞撞进到了屋子，里面一家又一家，唱歌的声音，开心的笑声不绝于耳。而时间一点点过，奶奶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她开始愈加频繁地去看手机。直到活动主持人开始叫到奶奶的名字。奶奶讨好地笑着让他再等一下。于是你看见奶奶拿出她的大头手机，一个个电话打过去:

    “妈，我开会呢！”

    “妈，我今天有事呢！”

    还有“嘟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未接通。”

    奶奶的眼神愈加失落，最后你拉着奶奶，帮着奶奶梳理好了衣服，你知道这是奶奶为了今天的活动特地穿来的，她最喜欢的大红毛衣。你鼻子一酸，什么话都没说，你帮她整理好衣服后，直接拉着她上了台，你让她坐在你的前面，你在她背后站着，你们一起唱完了那首歌，直到很多年后的你，依旧记着那天你们两个人唱的歌词：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

    大海就是我故乡

    海边出生海里成长

    大海呀大海

    是我生活的地方

    海风吹海浪涌

    随我漂流四方

    .......

    在唱歌的时候，你看着勉强笑着的奶奶，似乎眼里有泪光。后来的后来，奶奶再也没有穿过那件她最喜欢的大红毛衣，也很少再去老年中心唱歌了。

    昏黄的灯光下，你躺在床上拿出了那张你童年时的全家福。上面是五岁的你。两边是你曾经的父母。老照片的后面是你儿时的笔迹，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这就是我的家。你用手触摸了下那行青涩的字迹。随即，你拿起了剪刀，剪去了两边的人。从此老照片上的三个人分开了。这张曾经能证明你幸福过的照片，被你剪成了三份，支离破碎，像你曾经的家一样。暗淡的光线将照片描绘出了一缕灰白色的凄凉。你笑了，将两边的人都扔在了垃圾袋里，只留下了中间的你，带着五岁孩童的笑容，孤伶伶的躺在你的手心……

    从今以后，你就只是你了，你就只是和你自己了。奶奶就是你唯一的家人。你对你自己这么说。不会再有别的色彩，在你的世界里繁衍了。因为在你最需要爱的时候。老人用自己那颗最质朴的心告诉了你春天的颜色。从那一刻起，你的世界开始有一缕阳光穿透你心灵上的层层黑雾，洒落在了你的心灵海洋之中。

    生命的经历，其实是一个挺让人绝望的过程，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人就注定有一天可能会在某个日落西山，夕阳西下的某个时辰，就此随风飘散，可以说生命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在一点点地死亡，但是人类的存在并不是为了终结。正是因为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上，也许可能会看到最美好的风景，所以人类才会相信了明天的存在，至此生命才有了前进的动力。这是你多年以后，当你再面对那心墙上铭刻下的所有痕迹时，所能感受到的生命的重量。那一年的中秋之夜的场景，至今仍在你心头缠绕，仿佛与你的灵魂紧紧纠缠在了一起。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