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暗丛林

    人！真是个神奇的动物，你花了十年把自己和父母切割开来，花了五年把自己的青春埋葬，让自己心死，而现在，你却要为了那个已经切割开来的父母，再次做起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仿佛终究是要和自己和解一样，看厌人生的你，终于也要走向和自己和解的这一步了么？不管如何，你开始了自我改变，穿起了看起来很不适合你，但是却看起来很成熟的衣服，学会了用职业性微笑掩饰自己的内心，学会了讨好他人，学会了感动自己，学会了对家人微笑，这种成熟真是让人心疼，仿佛是与过去的别离一样。于是你开始真正接触钢铁森林的生产法则，学着用笑脸讨好生命中的每个人，从工地，工厂到灯光阑珊的夜场，陪笑，陪吃，陪酒，只要能给钱。在眼泪看不到的街角，你曾笑着发完了几千份传单，却在路人的小声议论中和丢弃的纸张中，尴尬地不知所措。在抬头看不见未来的灯光下，你曾带着希望着打完了几千个螺丝帽，却在回家的灯光中看着苍白的自己，哀声叹息地不知前路。在光怪陆离的夜场，你曾宁静地喝下一杯杯各种不知名的液体，却在充满臭味的厕所吐出了自己所有的眼泪。生而为人，艰难存活。你觉得真的很抱歉，天南海北你感受不到钢铁森林中的任何暖意，故乡宛如他乡，找不到家和未来，你在这里迷茫，也在这里成长，你在这里彷徨，也在这里失去。无所谓对错，你只是想让自己过的好一点，想让那个父亲过好一点。普天之下最正确的理由，最有天理的想法，却遇上了不那么正确的你，于是它变得那么遥不可及。变得那么像嘲讽你的目标。因为你悲哀地发现活着和生活原来是两个看起来熟悉的词语，确有着很大不同的概念，每天几千份传单的劳动所得换不来你一个月的租金，每天几千个螺丝帽换不来你一个月的吃饱穿暖，每天喝下无数的液体也换不来你父亲一个月的药钱。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很努力了，但是却连自己都活不了。

    生而为人，真的很抱歉，这样无能的自己。你只有一个人，一双手，一双脚，每天的几千！几千的劳动都活的没有人样。你摸着在垃圾桶里捡到的传单，它们每一张是你用双手弯腰鞠躬递出来的，它们都曾带着你对生活的期许。你看着在流水线上沉默的螺丝，它们每一个是你带着体温日复一日劳动出来的，它们都曾带着你热情的笑容。你摸着自己在夜场里假笑的脸庞，你感觉自己的脸上充斥着空洞的下贱，是的下贱，连自己都觉得下贱，偏偏你这么下贱，确还是换不来足够的纸张来让自己和父亲活。所以，你得出结论，你贱的毫无尊严，毫无价值，你的贱甚至可能还换不来明天早上的一杯豆浆。于是在每一个漆黑的夜里，你都会喝很多很多劣质的酒，然后放声高歌，直至在凌晨的午夜痛哭哀嚎。为自己，也为父亲，更为世间所有的辛劳苦命人。纵情放纵放肆，直到时间终末，世界尽头，直到你不醒人世，不分昼夜，昏倒街头。

    是吧！你果然还是走上了无家可归，无人管，无人问的弃儿境地。躺在局促的房间里，你把自己所有的钱都铺在地上，然后纵身躺了上去，天花板上的风扇嘲讽似的看着你，一圈圈转着像是在看一个可悲的小丑，你光着身子努力地感受钱的味道，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的钱甚至都无法简单地铺成一个席子，只有一半，只有一半，你感受着上半身纸币带给你的又爱又恨的铜臭味，下半身感受着粗糙水泥地带给你粗粝磨砂般的冰冷，一半铜臭，一半冰冷，像极了这个世界给你的感受，你开始蜷缩起身子，把在冰冷地板上的下半身努力地向充满钱味的上半身靠拢，用自己的双臂努力地去抱紧自己的膝盖。周围很是宁静，也是很无奈。锈迹斑斑的风扇依旧嘲讽地看着你，发出散架般的吱呀怪笑，像极了没牙的老太太的讪笑，充满了成年人世界的无奈，悲伤，痛苦，唏嘘。你终于开始知道自己在读书的生涯中到底错过了什么？是啊。那个曾经在学校里面大家看起来都一样的世界，彻底过去了，现在你们再次聚齐，恐怕很多人就要分出个三，六，九等了。青春美好的阳光总算被社会染去了稚气的温暖，开始带着有色的阳光去注视每个人了。是的，你是其中最下等的高中毕业生，高考落榜生，打工者，日结百元的艰难生活者。

    你突然想起了脑海中新闻里说的一个概念：阶层固化。年少的你，曾以为不过一言笑之，觉得都是懒惰者给自己寻找的借口和理由而已，你曾以为只要拥有努力和勤奋，你就足够逆天改命，给自己一个可能的未来，你认为天道酬勤，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然而大江东去，郎朗乾坤，到现在你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裸泳者，曾经的你需要在流水线上每天装配2000件，才能换来4000元的恩赐，除去租金1500元和给父亲治疗的费用，你能剩下的钱根本给不了你任何梦想，只能是活着。换成搬运线，叉车运来一车车饲料，按着一吨2元的价格，你每天需要搬运200吨左右。可你明明知道这根本是妄想。不知道有多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忘记了生活，只想着活着，活着，奄奄一息地活着，精疲力尽的活着。每天一起床就是满眼的数字，满眼的需要，满眼的迷茫，钱，钱，钱，一种你觉得很臭但是又很渴望又离不开的东西，你整天的劳累只为得到更多的它，你恨它，你恨它限制了你的自由，限制了你的未来，限制了你的生活。你爱他，你爱他给予你的温饱，爱他给予你的栖身之所，爱他给予你父亲治疗的希望，爱他给予你某一瞬间的人上人的错觉。钱，钱，钱。万恶之源，谁不爱它，谁不恨它。终究是免不了俗的，终究要走进浮世绘的，终究要学会生活的。你环顾这四周，心中慢慢问自己：干枯的木椅能吃吗？斑驳的铁门能吃吗？风扇能吃吗？水泥能吃吗？白墙能吃？尊严能吃吗？面子能吃？你不停的反复问自己。直至问到肝肠寸断，悲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