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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二十一) 破茧

    我的视线在阳光下变得清晰,我发现自己依旧伏在温室的桌上,好吧,这便能解释为何我只是想要起身便浑身酸痛了,我得花些时间来使自己僵硬的身体柔软下来,但如果只是伸手将那盏令我无比安心的灯拉得更近些应当不难,但就在我勉强挪动着手指时,它却在明明无风的温室中猛烈的摇晃起来,似乎在阻止着我的行动。我仅仅只是一个迟疑,它便熄灭了。

    我的手僵住了,不知何处而来的眼泪随即打湿了我的手背,但我没有半分知觉,因为它正覆盖着一层青色的苔藓新芽,而在它们之下则是厚实肥沃的泥土,我开始想起我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清理自己了,我甚至几乎没有离开过我的花圃,我知道那些客人为何总是以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了,虽然我的鼻子已经几乎失去了作用,但想也知道我身上的气味肯定够呛。

    记起以上种种,我的背瘙痒了起来,而我的周身都覆盖着地衣仿佛我是生活在阴暗处的石头,这倒也算返璞归真,我颇为乐观的自我安慰道,毕竟我的记忆中转轮大人看上去便应当如同我此刻的模样,只不过我没有他那纤毛一般的发丝而已,而且我也不真的生活在林地。我想我必须立刻去将自己弄干净,无论是否会让客人等候,因为这副模样我自己都无法忍受。

    当然,在那之前我先得把自己从这个大石墩子上拔下来,介于我们如今几乎长到了一起,我得粗暴些就像我的父母从前一面咒骂一面将寄生的藤蔓从树干上剥离一样,不过这一切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轻松,我腹部所生的无名苔藓,哦,甚至还有几个像是蘑菇的东西,那是祭司先生所崇拜的那位大人送给我的礼物吗?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那看上去可不太健康。

    在它们的根系处紧抓着的是已经破碎腐朽的如同皮革的质地,我才那可能是我在这次昏睡前所穿的衣服,而因为时日太久以及浑浑噩噩,我已然记不得那日的穿着了,也许这会是个好事,否则我可能会因为它今日注定要被丢弃而感到心疼不已。而相对的在我的腹部,那外套确实破碎了一大块,其内部是看上去还算娇嫩的表皮,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不错的安慰。

    至少我还没有真的变成皮肤开裂如同干涸的大地的样子,至少在衣物之下的还没有,也许我应该感谢那些包裹着我的污泥与草木,众所周知绿化是保持水土丰沃最好的方式,话是这么说的吧?而在那之后我要同它们说的便只剩下了抱歉,毕竟几分钟后我就要把它们从我身上冲走,唔,或者应该毫不夸张的说,将它们连根拔起,然后扔去和那些肥料堆在一起。

    得益于温室的持续运行,浴室的水温始终令人如此惬意,尤其是在做了那个冰冷刺骨的梦之后,我觉得我已经太久没有在如此温热的怀抱中放松自己了,只要我在那之前先将我从这个新绿与深黑所构建的茧壳中剥离出来,而它们的根系是扎的那么紧,我每用力拉拽一下便会使我的衣物被扯开一道。我猜我该庆幸我那日记得穿了衣服,否则我的皮肤多半是不保。

    在颇费了一番功夫,连带着清水都被染的如同墨汁一般之后,我终于将至少眼睛能够看到的位置清理了干净,而我的衣裤此刻也只剩下了褴褛的丝线东一条西一条的缠在我的身上,瞧,现在它才是如同狗皮膏药一样的寄生者了,交给我让我把它毫不留情的脱下扔的远远的,它明明已经肮脏且腐臭难闻,却还要那么不识趣的紧贴在我的背上,唉,这可快把我痒死了。

    因为打定主意这件衣服肯定往后是穿不成了,我毫无怜惜的三下五除二便扯着边缘将它扯碎彻底撕下,还几乎是迁怒的扔到脚下踩了踩,反正这副朽烂的样子连做流浪汉的抹布只怕都要被它们嫌弃。我将它们与那些大块的土石以及其上的苔藓都铲到了远方,做完这一切后我的汗水又将我好不容易风干的身子彻底浸湿,但此刻我终于可以正式享受我的温泉了。

    浸没其中,我因舒适而下意识的哼唱起来,而已然没过了我背部的水则相当不知趣的只要我稍微提高些音调它卷起浪花以极不协调的水声打乱我的曲调。是出水口出了问题吗?我本应该提醒教师先生和他的朋友替我检修一下的,但我那时心烦意乱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好在我自己也不是全然半点不懂,拿上工具自己修理一下也无妨,如此想着我便向那里游去。

    事实证明会在受到监督时工作的更卖力的可不仅是人,当我站定时那水声便已悄然止息,而我盯着它又看了许久都不曾有半点错处被抓着,我只能叹了口气,转身想要重新回到小憩之中,但最终还是极不甘心,恨恨的转头想要对那家伙放点狠话,却在余光中发现自己背后貌似还挂着布条,难道是方才的漏网之鱼,我没有多想便猛地抓住一扯,随后刺痛传来。

    啊哟,这可黏的够紧的,都快长到皮肤上了,我因吃痛而手腕颤抖起来,眼前也一片朦胧模糊,但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我十分明白,深吸了口气又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就像是即将赴死似的用上了更大的力道,这下疼的可不仅是我的皮肤,还带上了我的肌肉,而那布条的根似乎已经扎入了我的骨头,这一下便疼的我连声叫唤,急忙松了手,口中不停的吸着气。

    好吧,我得承认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但我既非常与野兽搏斗的猎人,也不是与火共舞的铁匠,侍弄花草的我娇弱一些想来也无人怪罪,过会儿拿剪刀来解决它便是了。出了这样的意外,洗澡自然是不能了,我于温室的火炉边烤干了身子,便拿着花枝剪进了房间,那里有一面我几乎每日都要用上的镜子,以花朵妆点自身可不能马马虎虎,干的毫无章法。

    随后发生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猜我的尖叫声与镜子被击碎的声音应当能够惊到我在柜台前等候的客人们,幸好我今天仍旧高高挂着暂停营业的免战牌,或者至少是尚未开门工作,否则他们若是当我出了什么意外闯进来,那我即使在下一秒便将被子裹在身上都无法遮掩。我的背后生出了翅膀,就如同我在梦境中发生的那样,又或者那个本来就根本不是梦境?

    我将自己包裹在被褥之中,不断的闭上眼睛继而再睁开,此刻的我无比期望炼金术士先生并没有成功将我自梦境中带回,如此我在某次睁开眼时会发现方才发生的事也只是这长梦中的一环,随后道声好可怕的噩梦便起床洗漱,而那自然没有发生,我此刻清醒的不能更清醒,甚至半点睡意都无,那是自然的,毕竟我完全不知道我成那副样子是之前睡了多久了。

    最终我仍旧得接受自己全新的形象,往好里说我的皮肤比起从前更白皙嫩滑,我的骨头更软我的容貌也似乎倒退回了去年,或许这惩罚并非全是坏处。惩罚,是的,我可以断定那是来自于司辰震怒的结果,因为我知道唯有林地的居民与弥阿的那些可怜虫们才会长出轻薄如同窗户上撕下的薄霜的翅膀,至于其他的则同渡鸦先生那样,只是以羽毛编织的斗篷而已。

    当然他们的形貌会更加扭曲丑怪,所有人都远离他们因为他们受了司辰的诅咒,那是我的父母所告诉我的,而附近的大人在我问起时也基本如此回答,但诗人先生此刻一般都会在附近发笑,最乐于听故事的渡鸦先生也会反常的快步经过而闭口不言。他们知道更多的事,这很正常,毕竟与受司辰咒诅之人亲近有时便会使诅咒如同青草般蔓延,甚至谈论都有可能。

    如果乐观点猜,我可能只是离得林地太近,走得太过深入了,教师先生曾经教导说司辰们的影响会扭曲他们的追随者们的身形,使他们变得与自己更接近,或是变成他们当时喜欢的样子,因此我们也称那些人为司辰的子嗣,正如同墨萨拿那些生于海中且终生追逐浪潮的居民们,他们已然有着鱼类的特征,而与转轮亲近的结果,林地的生灵们便是最好的写照。

    若是如此,只要我离开的够久,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如同那个在墨萨拿生活了数年的家伙,他每日要喝上好几桶酒水,直到数年后才恢复正常,同时消失的还有他耳后的腮与指间的鱼鳍,谢天谢地,时间能够抹去那些影响只要远离不断散发着它们的司辰。若是这个原因,那我现在所需的只是等待而已,但我此刻需要一个人来消除我心中的忐忑。

    而我也确实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个人,那便是我们的渡鸦先生,于大地上行走了千年的长生者,有些人议论说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司辰们还尚未返回漫宿,那时的居屋没有半块墙砖,林地还尚留有光明,那时我们的祖先虽然匍匐在地但却并未被拒之门外,而此时的我们早已无法想象当时的景象,而渡鸦先生却亲眼见过,这便是为何我总是信任他的见多识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