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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四十四) 一场狩猎

    转动的声响总是无法做到无声无息,成群结队的猎手们跟着那被几乎所有人认为永不停歇的轱辘声寻到了新鲜的辙迹。“他打这儿过了。”其中一位说道,他的眼眶空空如也但他前足的纤毛比任何同伴都敏锐,而某个似乎年岁更大些,双目尚未完全闭合的则兀自发出了叹息,“他的辙痕从前会更好看些,但现在你们瞧瞧这个,他或许因为衰老而变得一瘸一拐。”

    “我们还是快些追上他吧,难道我们的目的不正是使它变得更好?自内而外,或许他已然衰朽但很快一切都会完美的令人落泪。”他们中有一位看上去最与众不同,他的年纪不大且他的羽翼虽然年轻却无力,且背生的类似花叶的部位也是它飞行路线的掣肘,因此他与林间穿梭时总歪歪扭扭,气喘吁吁,但他的眼睛,它们明亮到如同薄雾的夜晚仍然闪烁的星星。

    在他的眼中能够看到旁人看不到的色彩,比如每当转轮行经某地,其散逸的流光便会将脚下与身边的树木染成莹绿,但其余的部分则会白的更白,黑的更黑,而灰暗更是如影随形的跟随着每一个居民,而更糟糕的是,随着那仿佛血肉堆砌而成的红玉转轮越来越少的来往林地,居民中便兴起了一个可怖的传言,转轮即将因为他的老去而带走林地中最后的光辉。

    这传言初看像是什么无稽之谈,但在转轮确实减少了于林地中行走的时间,而更多的在辉光中沐浴己身时,这恐慌还是散布了开来,而后便有人开始召集猎手,他告诉人们转轮的体内已然孕育着全新的自我,而他们所需要做的便是剥开那层如同破旧衣物般的茧壳,而正如每次被转轮的雷鸣所唤醒之物总是比原先的更好,那即将再次诞生的父亲也将重现生机。

    这本是悄然传播的故事很快便因为黑夜的滋生而生长壮大,很快这群猎手便聚集了起来,为了猎杀那早该退场的旧时自我,而在他们的口中,新生的转轮通晓辉光,甚至是火焰,它了解一切发光之物,想来也能为林地重新带来长明的灯火,而这也是所有人的期望,因为几乎林地的全部居民都患上了渴光的症状,无论是心明眼亮的,模糊不清的,还是盲目迷途的。

    或许有个人是例外,那是生活在地下的鼹鼠,她比起一些连眼眶都退化了的兄弟姐妹们要幸运的多,但她却主观的拒斥着光明,且总是以恶狠狠的态度做出预言,称这群无知的猎手,不过是那即将被释放的怪物向外播撒的种子,他们受了转轮的恩惠并认其为父,却到头来一个两个都想要杀死他。那鼹鼠人微言轻,无人真的理会她的建议,她也总是保持沉默。

    无论如何,在大多数林地居民的眼中那些猎手便是即将撕破那黯光的面纱为他们带来渴求之物的英雄,而不少人甚至加入了他们,因为对辉光与色彩的渴望已然使得它们饥肠辘辘,因此当它们看到那一轮一轮转动,表皮不断由透明长得血红随后又褪去仿佛呼吸之物时,但凡尚未完全盲目的猎手眼中都充斥着欣喜,“看他多么美丽,就好似鲜血褪去的玻璃迷宫。”

    “但我更喜爱他的纤毛,你们瞧它们晃动摆扭的样子,是否正与雷声的鼓点相合?”人群中总是会有提出不同意见的人,不过此时无人会去排斥他的欣喜,“是的,而我们会使他更为美丽。”伴随着绝大多数人的欢呼,有些更多愁善感的反而叹息了起来,“但他的那么诱人,就好似血肉堆砌的偶像,叫我如何舍得下手?他虽不能算是完美但我依旧热泪盈眶。”

    “得了吧,你那该叫垂涎欲滴!”另一些人则爆发出了更洪亮的笑声,好在转轮的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鼓点与雷鸣,而他自己似乎更是有什么心事,因此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你只是想要在他的旧自我停止呼吸前扯下些果肉来,随你的意吧!但请注意不要太过贪心,因为新生的幼芽需要腐烂的果实作为养料,破茧的蝴蝶也生自旧形体的遗骸残躯!”

    跟随着转轮的脚步,那逐渐编织而成的落网逐渐覆盖了他歇脚处的林地之井,而此时几乎所有的枝桠都挂着一位猎手,在谈笑间他们已然形成了合围,除了地下,当然,地下乃是那鼹鼠的领地,而她显然对此兴致缺缺。众人不再振翼,紧绷的身躯使得枝桠也不再摇晃,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巨大的剪刀,若转轮抬头他一定会望见刀光凛凛,但他错过了机会。

    又或者错过了机会的是那些猎手?当他们中的第一位沉不住气率先打破了林地难得的静谧的下一个瞬间,满含怒意的雷鸣便将整个林地都震的难以立足,而离得最近的几株巨木更是被雷击炙烤的焦黑,但由于转轮呼唤了雨珠,那偶尔燃起的火花很快便只剩下了袅袅青烟随后被雨丝彻底打散,而地面也因此变得泥泞不堪,甚至转轮本人都因此而沾了满身污秽。

    至于那位勇敢但鲁莽的猎人?他已然在电光大作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他从未出现过,但转轮在下一次呼吸时,褪去的深红色海潮露出的堤岸上,那可怜虫被囫囵吞下的痕迹清晰可见。猎手们仿佛呼吸停滞般沉默,安静的宛如一尊尊石像,而转轮虽然怒视着他们却未乘胜追击,或许是指望着他们会知难而退?但事实证明他们仅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便前赴后继。

    传说鼓点是转轮的欢笑而雷鸣则是其怒吼,而此刻林地之中雷声大作到连更远之处都能够听见。星辰神殿中破碎的镜子,被波涛绊住了脚步的沙船,因头顶氤氲着过多的雨云而烦躁不安的大海,甚至来自另一重历史,与那终于恢复了人形的英雄对峙着的女巫忽然捂住了耳朵又在片刻后惊恐的跌坐在地上,而当她被那下意识冲上前去的英雄扶起时,她泪如雨下。

    “走吧,和你的朋友一起,你的旅途往后将一帆风顺。”那女巫转身消失在了远处的巨石之后,她方才看到自己的兄弟生吞了无数的叛逆者却没有意识到他们为何各个都带着锐利的剪刀,直到那沉睡了最久的那位睁开了双眼,他锐利的爪子自内划破,那是第一道伤口,随后便是无可计数,因为转轮仅是一个迟疑便被逼到了绝境,而自内而外的转变他无以抵抗。

    强壮而矫健的纤毛被斩断并弃如敝履,血肉堆砌的玉石在挣扎中滚落井底,而那熟透的莹绿果实,它因表皮被自内刺破而溅射的汁液混在雨丝中渗入了林地的泥泞,而与它一同消逝的便是林地最后一滴色彩,而浑然不觉的猎手们仍在庆祝着自己父亲的新生,同时也是他们自己的,因为他们正浑身湿漉的自转轮破碎的表皮之中爬出,皮肤柔嫩如同刚娩出的幼虫。

    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同转轮差不多大小,却与猎手们生的及其相似的生物自那破碎的轮中爬出,它的背上生着羽翼,它的眼眸光洁却不明亮,它或许足够美丽,若是仅仅作为在场的猎手们中的一员,他甚至能够称得上是鹤立鸡群,但若是与那刚被打碎之物相比?每个人都会失望的认为他丑陋无比,而更令人感到惶恐不安的是,他苍白且黯淡没有半点颜色光辉。

    “不,那不是我们想要的!”起初人们依旧抱着期待凝神屏息,但直到那新生的,不知能否被称为司辰之物的羽翼舒展开来,眼前的水雾也逐渐散去,开始警觉的打量着四周,人们终于意识到他从始至终都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个,于是欣喜逐渐化作了惊惶,“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得补救,我们必须这么做!”但,他们能够做什么呢?除了惊慌失措之外的事。

    这场骚动自然也惊动了那只鼹鼠,但她才嘲弄了几句便被撕碎塞回了地下,与那不断蔓延的深绿融为一体,当然此刻这尚且无人知晓,而猎手们正忙着将转轮那破碎褴褛的皮肤近乎强迫的缝制到那新生的司辰身上,又或者这本就是在他的指挥下进行,因为他安静的没有任何试图挣扎的痕迹,他已然陷入了迷茫,为了自己的第二次诞生以及人们为此做下的事。

    又或者说,那是他自己做下的事,但他自诞生至今都闭口不言,甚至连翅膀都不曾扇动一次,他只是急切的左顾右盼,像是在警惕,又像是在找寻着什么,而现在他找到了,所以他挣开了所有人的束缚向着自己所盼望的光明扑去,却在即将接触到时因为灼伤而跌落在地,随后温热却不柔软甚至可称有力的手指便触及了他那窃夺而来的皮肤,“糟糕,你伤的很重。”

    “看来你没有吸取你父亲,或是你自己的教训,毕竟此事早已不止一次发生,而你总不长记性。”随着责备的话语一同被吐出的还有明亮的火星,在林地的黑夜中如同闪烁的星星,于是一只手爪自表皮的破损中伸出,想要捉住那团火焰却连眼前仅存的片刻光明都在一声尖叫后离他而去,“你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