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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泊(七) 归根

    我的身子俯的更低,我的鼻尖触及了水面,点点涟漪模糊了那虹蛇的身形,正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后显出了通路,那虹色便自其中逸散而出,如同一双纤细的手,托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视线引向前方,于是我便发现那原本该是太阳升起之处被珊瑚的鲜红所取代,浪潮大人停下了脚步,他铺下的绯色路径延伸到了我的脚下与身后,他望向了他的兄弟,也望向了我们。

    这路径自然不是为我们而铺设的,那虹蛇在最后于我的鼻尖留下一吻后便半是实躯半是镜像的盘绕着那镜中的路途如同攀爬一根半透明的柱子。我的呼吸停滞,我的双目酸涩,我的腿脚发软难以站立,我在这海上已然漂流了数十年之久,但今日的景象还是第一次撞见,我想若那日工程师先生所见即我今日所见,那他的疯狂便没有那么不可理喻而是有迹可循。

    当那虹蛇亲昵的于珊瑚宫殿上倒悬,浪潮大人便也不愿继续停留,而是任那些游鱼所溅起的水波推着自己荡漾着远去,而我无法追上他,因为我的船与它的倒影似乎交换了位置,因而影不动则船难行,这对我来说多少有些失望,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从来想要的东西就太多,但是我的船客,我心道他一定觉得自己得偿所愿了,而我口中亦然,“你应当是如愿了。”

    那客人没有回答我,我想他一定因自己所见而目瞪口呆了,而注视着浪潮大人远去的我也同样无暇去将他叫醒,于是当我的身后传来重物落入水中的声音时,我第一反应竟是茫然,而当我循声望去时,我开始感到无措,因为我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以他那脆弱的双臂翻越了船缘,他落入了水中但因为海水的粘稠甜腻而下坠的极慢,飘飘荡荡令我想起了河畔的落叶。

    他是将浪潮大人铺下的绯色真的认成了路,想要踏上却不知这明镜并非实物吗?我赶忙伸手想要拉住他,谁知他竟然主动避开了我的手指。他是那么的轻,以至于即使落水都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甚至不如我方才手指触及水面时所点破的涟漪,因此直到我疑惑的收回了手,那鱼群才姗姗来迟,随后它们便如同撕扯我废弃的衣物一般撕扯着那位客人窒息的身躯。

    他恐怕再也回不到岸上了,而我无能为力,为浪潮大人所接纳的孩子们与他本人一样霸道且贪婪,无论是什么东西落入了它们的餐桌那便无人能够染指,否则我直到它们是不介意多加份餐的。我只能为他哀悼,他将彻底失去呼吸,再然后是瞳中的光辉,最后连血肉都难以留下一星半点儿,而他的骨骼也会被那些游鱼尖锐的口打磨得光彩如珠,而后埋藏于沙中。

    他的衣物如今半分不剩,连表皮都如同内衣一般被那些霸道的游鱼撕碎,而再其褴褛之下,我见到了令人惊奇之物,以至于我无法判断他是否是真正属于地上的居民,还是我们的同伴穿着人皮,因为我看到了鱼鳞,虽然细小但是密集,他们分布在他的表皮之下,紧贴着仍在跳动的血肉,同时他的指间貌似也残留着一些平时萎缩但遇水便重新焕发生机的鱼鳍。

    鱼群自他的腹部吃到了他的喉咙,我知道他已经没救,被撕开的下巴使得他的整张脸都仿佛一张贴合紧密的面具,但多少还是有着破绽。我没有关心他本来的面目,我望向了他的双耳,也果真见到了它们在本能的开合吐吸着水流,就像是我的腮一般运作,但可惜的是他的耳后除了几片破碎的皮肤之外空空如也,我想他大概是因为在地上行走的太久而失去了它。

    是的,我已经确定了他一定是我的同族,而当他那层面具被彻底揭开,我也认出了他曾是我的一位兄弟,但我已然记不得他的名字,更遑论与他一起的点点滴滴,因此我在这应当感到哀伤或是悲痛的时刻几乎没有任何感触,我唯一记得的便是他大概与我差不多年岁,在或许足够久远的某一天,他便没有再出现,而那些认得他的人告诉我,他去了地上再不回来。

    我静静的看着我往日的兄弟,当然此刻他再次成为了我的兄弟,带着微笑获得了永远的安宁。“他会后悔的。”我想那时我一定这么说了,或者说我从前对每一个想要离开大海的人都这么说,而在不久前,我也刚刚才对自己说过一遍,可笑我竟然因为一位生着羽翼的飞鸟的劝说便想要离开我赖以生存的场所。我是游鱼,我的鳞片并非羽毛,我的鱼鳍不是翅膀。

    我没有片刻别开双目,我看到了最后直到他的骨骼都彻底消融才仰面躺倒在船底,我没有看到新的鱼儿自他的体内游出,那些新生的细密鳞片骗不过浪潮大人的眼睛,从始至终,浪潮大人都没有再次接纳他,但在我心中迷途知返总是无论何时都不会太晚,他至少沉睡在了自己的故乡,而无需被那些飞鸟与爬虫啄食腐肉,蛀空骨殖。他获得了游鱼当有的葬礼。

    这样的结局或许也算是不错,执着于成为浪潮大人那珊瑚宫殿的座上之宾太难又太累,我动了放弃的念头,只要我将来还能够长眠海底,我便无需太过挑剔,但现在的问题是,哪怕是这最小的心愿都有无法达成的风险。想到这里,平日里能够躺着便不愿动弹的我因为烦躁不安而辗转反侧,最终抓着头发坐起了身,映入眼中第一物便是那焦黑如同锁链的痕迹。

    不错,又是一只飞鸟的建言,还是一只因为羽翼燃着火星因而甚至不敢太过接近水面的飞鸟的建议,真是奇怪,为何我的族人中少有这般聪慧的智者,难道那些飞在天上的家伙当真离得漫宿更近?我确实是听说过辉光向上,虚界向下的说法,但我的目力所及,无论是头顶还是脚下,都不曾见到过它们二者的门户,我猜,或许是因为我的目光太过短浅的缘故。

    无论如何,试试总是好的,虽然上一次的尝试差点要了我的命,等下次渡鸦先生再经过时,我一定要好好抱怨一番,而另一位先生的建议至少听上去要更像是那么回事,唯一的问题是我根本不知该从何处入手,我不知道该如何编织那锁链,反正我自己的手法肯定是不够的,否则我的发带也不会仅仅遇到了狂风便被撕扯断裂,而怒涛自然是比起狂风更有力道。

    同样的,打造此物的材料也令我一筹莫展,我知道那不会是海草,也多半不是铁链,而脑中空空的我此刻还能想得到的便只剩下了木头与鱼皮,但那些自然是更不会有用了,而且哪怕我当真某天试探出了某物确实可用,浪潮大人的宽广便是下一个难题,我已经在他的身躯之上漂泊了那么多日子,却始终没能望见彼岸,或许我可以锁住他的手脚,比如那些河流。

    但即使是这些话,说出来也是徒增笑柄的,别说是他那几条最为强壮的臂膀,就连最纤细的手指也足够我花上数个小时来行驶一个来回。我花了些时间在我知晓的最狭窄的河道开了几趟,结果令我十分沮丧。这等尺寸的锁链大约只有司辰才有能耐打造,又或者他们的具名者中最擅长塑造的那些也有着同样技巧,而再往下?我猜哪怕是长生者也只能知道些皮毛。

    哪怕是皮毛也总比一无所知来的更好,我再次不可控制的想起了渡鸦先生,虽然他的前一个建议刚刚被证实不是那么合适,但他的知识依旧不改受到贬低。唉,这下我倒是盼着他什么时候再来一次了,于乌鲁克附近的那个不算繁华的港口,我放下了船锚注视着工程师先生那已然废弃,且多半不会有机会再次搭建起来的作品发呆,回忆着他当年的设计究竟如何。

    湖泊寂静而江河奔流,此地的风浪可没有在浪潮大人身边时那般乖巧,尤其那几根柱子实在是又突兀又没什么美感,只能供它们东钻西绕的玩着捉迷藏的游戏,而阳光同样被那几根柱子所截,如同一道道横断的沟壑般将本就破碎的图景更是切割的四分五裂如同砸碎了的镜子,而在那些桥墩错位的倒影中,我寻到了工程师先生当年曾经展现于人前的独特设计。

    桥,我想起来了,工程师先生以这个名字命名了此物,他应当还提到过坝,他曾说可以以此截断水流,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无人敢做,他在受到了众人的唾骂后便也不再提及,当然这与我想要知道的东西无关,我想要锁住浪潮大人但可绝对没有弄伤他一星半点儿的打算。而所谓桥,我记得那是许多纵横交错的横跨水域之物编结成网,至少工程师先生画作如此。

    我们编网来捕获游鱼,我们的同族,浪潮大人的孩子,而我们与浪潮大人本身就足够相像,或许工程师先生所编织的巨大罗网便是我所求之物?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又一次与答案擦肩而过,工程师先生如今多半已经不在,而哪怕他近在眼前我也听不懂他对于他那天才般设计的解释,于是我更盼望着渡鸦先生的回访,盼望着他最好与那位工程师先生有过些许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