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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泊(十三) 时日已至

    我盯着我的船看了太久,以至于不知道合适腹内之物便已然全部流失,我感到饥饿。换做往常,我有着矫健的身手于能够看穿折射的双眼,因此美餐是如此唾手可得,但那一定至少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因为我那鱼皮所缝制的衣物都已完全开裂,而因寻不到能够填补之物,我也只能任其逐渐化作褴褛堪堪悬挂,但它们显然并不满足,因此每阵风路过都会逃走一些。

    若是到最后我找不到半点食物的话,或许它们也将被我吞噬,但可以的话我不愿如此,因为我始终需要蔽体之衣,但无论是海草还是亚麻的生长都需要露水,甚至牛羊野兽都少有能生活在荒漠的,因此往后所有织物都会紧缺,或许除了星辰神殿的那些炼金术士们,他们声称能够身着以岩石与火焰打造的装甲,但我绝对不会尝试因为他们想来不是滚烫便是粗糙。

    我的鳞片无法隔绝热力,但我的皮肤却因为它们曾经的保护而过于娇嫩,且这些日子里它们每日都会脱落一些,而恰如贝壳的形状总是让我产生那便是司掌着我们生命的司辰,向我们收取的一日寿命的价钱,又或者当真如此,那么依我看自己多半是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但具体的日子我无法推断,因为正如我说过许多遍的那样,我至今都不曾学会乘除的技艺。

    不过或许好消息是,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更久因为我这些日子以来加减法进步神速超越了我数十年所学,我那因为海水的流逝而变得空空如也的大脑因祸得福的能够容纳更多的事物,光线的直射也使我的思维更加清晰,而我的双目也看的更远,这也就是为何我没有选择求助,在浪潮大人离去的日子里,海床与陆地几乎没什么两样,但我却远远地便窥见了危险。

    不,与往日不同,并非干渴带来的不适,不如说因为那原本浸透我血肉的绯色逐渐被阳光蒸发之后,我早已无需过多的饮水以及湿润的皮肤来维持呼吸,但我看到了几乎每一个人脸上都满溢着焦躁不安,无论他们平时是否习惯于嘴角挂着微笑,双目紧闭的躺在摇椅之中如同卧于波涛,而我甚至知道他们曾经会向几乎每一个人问好,哪怕因为懒惰只是点头之交。

    无人会为此而觉得自己遭到了怠慢,而偶然产生的摩擦即使引发了怒火,浪潮大人也会卷走它们如同落潮时被吞没卷走的碎石与太过尖锐的贝壳,而现在它们都被抛弃残留在了海床的沙中,其中最美丽的那些早已在几日前便被一抢而空,至今仍躺在其中的除了少数漏网之鱼便只剩下那些丑陋且锋锐的家伙,它们总是在我经过时刺穿我的脚蹼,正如现在这样。

    “哦,该死!”那可真疼,走神的我一下便被拉回了站立之处,扶着那些更大的石块,我单脚跳着调整着站立的姿势,但没有浪潮大人的亲吻我的伤口并没有那么容易愈合。我觉得自己一定滑稽的就如同那些同样没有来得及追随浪潮大人而去的游鱼,那日我醒来便见它们一个跳的比一个更高,但很快他们便摔断了浑身的骨头,没有了力气且很快没有了生机。

    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饱餐的前夜,因为第二天我便发现阳光使得它们干硬如同石头,锐利如同刀刃,再想要如同寻常那般吞噬它们的我被割伤了口舌,直到现在那道伤疤依旧在牵扯着我的下颚与喉咙,这令我无论是呼吸还是发音都变得异常艰难,无疑哪怕健谈如我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变得沉默寡言,而此时唯一将我与这片无声死寂隔绝开来的是一股无名的火气。

    我感到愤怒,虽然不知道起自何等缘由,也不知道即将倾泻于何方,我猜或许甚至是源自一些我早就忘到犄角旮旯去的隐秘心思,只不过往常它们为流水所安抚,但浪潮大人的离去带走了那份安宁,而渡鸦先生,这个趁火打劫的家伙在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捡拾走了那些温润如珠的美好回忆,唯余惶惑与躁动横七竖八的卧在干涸的海底如同破碎的贝壳。

    那真是个该死的家伙,我的双腿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将我甩到了地上,好在浪潮大人最后的遗产如同他那已然冰冷的怀抱一般接住了我,我感受到了更多的疼痛但不至于受伤,而且运气更好的是我那不断流失的甜蜜血液浇灌了一条哪怕躲在巨石的角落中苟且偷生,但依旧即将干渴而死的游鱼,但我粘稠的血液显然不是甘霖而是烈酒,它因而欢乐却难以维系生机。

    或许我应该赶快将它捉住并且填饱肚子,因为我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一半因为饥饿而更多是因为失血,但我依旧倔强的等待着它于狂喜中跳完了最后一支毫无章法的舞蹈,才将终于吐出了最后一组气泡的它填入了腹中。“你已吞噬,因此你将被吞噬。”我轻轻的念道,那是浪潮大人的祷文之一,打小我的养育者们,他们或是我的父母或曾吞噬他们,如此教导。

    每餐饭前,我都会如此祈祷,但浪潮大人总是回应我的食物却不回应我,我也曾有因此而伤心哭泣的日子,于是他们便会劝我说时日未至。那时我是多么期盼着那日的到来,因为在吞噬与被吞噬的过程中我会离得浪潮大人更近,但在浪潮大人离我们而去的日子里,这信念开始动摇虽然希望反而不那么渺茫,因为这种事我目力所及的每日都在发生,一次又一次。

    尽管嘲笑我的迷茫与不成熟吧,无论是这些年曾被我吞噬的,还是那些我意识到正虎视眈眈想要吞噬我的,但请听听我的辩解,正如我那因为不在有折射的消耗而望的更远的双目视线所及的,无论的我的兄弟姐妹,还是傍海而生的安逸之人如今都与我一般无二,因为正如同众所周知飞瀑乃是最可怖的惊涛骇浪,在彻底干涸之前的我们无疑也正陷于最后的疯狂。

    阳光在我的眼前投下了海市蜃楼,于是我看到了往日的点头之交化作了争执口角,我看到了曾经相拥之人因琐事而扭打,我看到了父母扼死了仅仅欲求却不行动的无用孩童,因为他们太过吵闹,我看到了纵然不算太有效率却足够美丽的墨萨拿化作了废墟,包括那座如同酒杯与喷泉的圣杯祭坛,因为它虽然还尚未干涸但也已经无人能够静下心来等待片刻欢畅。

    当然我也看到了互相啜饮吞噬,以求口腹之欲的伴侣或是陌生人,他们的脸上带着最后的欢愉,如同我曾在前几日撞见的两条即将干渴而死的游鱼,它们或许素昧平生,或许曾经有过多次的擦肩而过却从未互通过姓名,无论如何,我看到它们正互相吐出最后的泡沫以求最后时日的片刻安宁。这符合浪潮大人的教导,但我只能从中看出本只属于虚界的冰冷寂寥。

    太阳总是沿轨迹而行从不停歇,骄阳大人便是如此认真到几近苛刻的人,于是我的视野也因那海市蜃楼的破灭如同泡沫而回到了咫尺之间。如果我追着太阳而行,或许还能看的更久些,虽然我知晓从来都不曾有人追上过骄阳大人的御驾,哪怕是其中走的最远的,到最后也只是化作一片树林,而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位漫宿至尊的全貌,即使如此,他依旧是可敬的。

    至于我,唉,我如今连腿都迈不开啦,而那些对我虎视眈眈的家伙不知何时不再藏匿于我的阴影而是正大光明的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其中走的最远的,它那开裂如同干旱土地的手指已触及我的伤口,于是它们便于仿佛泉眼般的血洞处啜饮如同得受浇灌。我没有驱赶它,我知道自己时日已到,而它的伙伴们见状也愈发大胆,我想我大概很快就会只剩下一张皮肤。

    闭上双眼,我的眼前依旧是刺目的斜阳,只是它的光辉逐渐变得温和浅淡直至被冲刷至绯色,而随着那有些不同寻常的晚霞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我的皮肤再次湿润,我的呼吸愈发通畅,我的胃感到饱足,我的鱼鳍与脚蹼如同春日的新芽般重生,我的鳞片在我的皮肤上重新留下痕迹,不算疼却瘙痒难耐,我的伤口也不再疼痛,我猜它们一定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一仍在疼痛之处乃是我浑身的孔窍,只不过这次并非有什么想要侵入我的体内而是它们正在有条不紊的撤离,我原先的意识,原先的记忆,原先的血肉以及原先的感触,它们正如同镜像与醒时世界被颠覆过来一般表里互易。于是我记起一切尚未发生,或许是因为我不听劝告饮下了过量的酒,又或者以上都是渡鸦先生的把戏,我蒙受了苦楚但此刻我喜极而泣。

    我坠落到了地上,如同飞瀑的一滴水珠,但我随即触碰到了湿热的羽翼,渡鸦先生的声音也在我的耳边响起,但模糊仿佛来自镜子的另一面,“你本应听从劝告,但好在你很聪明。”他在夸奖我,而我受之有愧,我想要反驳但我的嘴唇没有力气,“浪潮大人澹如明镜,而圣杯容纳如同杯盏,我本以为你不曾了解我,但看来你知我扭转它们如同针与钥匙无孔不入。”